兵歌

2009-08-21 09:14刘耀文
福建文学 2009年8期
关键词:春生指导员中队

刘耀文

在福州时,我一直在琢磨到底要不要去武夷山。因为这次休假的时间很短,武夷山与探亲地又是一根扁担的两头,一个在北一个在南,既不方便又费时间。

可李队长的盛情难却,我也就只好“公私合并”,一面打着探望老战友的旗号,一面抱着下基层“捞金”的念头出发了。

在列车上,听同行的乘客说下午五点钟到站。于是我给李队长发了条短信,把到站的时间告诉他。不知是这人忽悠我,还是他也是初上武夷山,还没到三点半,火车就进站了。

走出站台,见天空阴沉得很,看样子是有场暴雨就要来了。我匆忙拦了辆的士,说去武警中队。我只知道那里有座监狱,还有一支部队——武警闽北中队,具体在什么区什么路,我一概不知。的士开了几分钟,见读表器上还亮着“空车”的红灯,我就问司机为何不打表。可能司机看出我这个便衣武警是“生人”,便很理直气壮地说上车五十元。

正在此时,李队长的短信来了:“到哪了,现在去接站。”

我赶紧回电话过去,说已经在赶往中队的车上了,免得空跑一趟。

我的电话刚挂,司机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听他的话语像是有什么急事要返回市区。他挂断电话后,果真对我说有急事必须立马调头赶回去。对于他的这番解释,我当然不会也不想去听。“哪有半路把客人丢下车的,上了你的车就得把我送到目的地!”我有些生气地对司机说。可他干脆把车停在路边,紧接着又是一句不好意思,一句对不起的,反而令我有些不好意思了,要是再不下车,似乎就是我这人太没人情味了。

下车后,我就感觉这车下得不对。在那荒山郊外的马路上等了一二十分钟,别说是的士了,就连一辆摩托车也没瞧见。

正想拨李队长电话求助时,一辆没有标识路号的公交车从市区方向开了过来。公交车在我身边停了下来,接着门口站出个背小包的售票员,问我去哪里。我说去武警中队。她招了招手,我就大步跳上去了。

公交车行驶了二十来分钟,在一个小岔路口停了下来。

站在空寂的马路上,注视着小路尽头那排充满生机活力的小楼——一座熟悉又陌生的军营。当我的目光洒落在营院门口那位手持钢枪笔直挺立的哨兵身上时,一位上尉出现在小路上,他的身影逐渐清晰壮大地向我奔来。他就是武警闽北中队的李队长。

认识李队长是六七年前的事。当时的他是位扛着少尉警衔的排长,因被抽调到总队学习,住进了我宿舍。我们之间有个共同的爱好——都爱喝几杯小酒。若是躺在床上睡不着,两人准会同时提议到小店弄两杯小酒咪吸咪吸。这样一来,我们就熟了起来。感情似乎也是在那几杯小酒中培养的。他学习结束回支队后晋升为副连职参谋,后又调到闽北中队代理中队长。自他下基层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只是在过年过节和空闲时相互通通电话。

见面时,离别多年的我们难免有些激动,但最终还是控制了这种情绪,只是紧紧地握了握手。握着他那双粗壮的手,盯着那张黄里透黑的脸,我心中顿然涌起一股伤痛,眼中的热泪似乎也快要出来了。

以前在电话中,他偶尔也会向我诉苦这个家不好当,什么地处荒山野外,整天训练值班,一个月难得请次假外出,兵不好带责任又重……他说那些话时我是不相信的,可当我看到他那张黑黄朴实的脸和那带着裂痕的干嘴唇时,就知道他这几年的付出有多大了。听他介绍完中队的情况,再绕中队营区内外转了一圈后,我就更明白了。

李队长说:“陪你到营区走走吧!”

“先去菜地吧!”我第一个想去的地方就是中队的菜地,之前常听他在电话里提起。

菜地在中队营房后侧,面积最少也有四五亩地吧。李队长推开菜园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口大鱼塘。一群鸭子正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玩嬉戏,也有几只在鱼塘边的棚子里不动声色地蹲着。李队长用手中的对讲机指了指说:“正下着蛋呢。”

“这些鸭子有蛋都知道回棚子里下?”我有些好奇地问。

我这一问,李队长便打开了话匣子。

这群鸭子起初并不知道回棚子里下蛋,全都把蛋下在了鱼塘里。眼看着一个个白乎乎的大鸭蛋掉进了鱼塘中,官兵们心急如焚。也有战士提议下水捞蛋,可鱼塘里的水混浊得很,根本不知道蛋在什么位置,总不至于下水乱摸吧。正当大家为这件事情苦恼不堪时,中队调来了个二年度兵,叫春生,主动向李队长请战,说一星期内保证让鸭子把蛋送到鸭棚里来。

中队几十个人都没能想出个法子让鸭子把蛋不下到水中,他春生就这么有能耐,难道鸭子会听他的话把蛋下在棚子里啦?大家都不相信春生的话,反而觉得他是为了表现突出自己才称能的。当然,李队长也不相信春生的保证,不过他还是批准了春生的请战。李队长在心里暗暗想,别说只需一星期的时间,哪怕是一个月两个月都算你春生有能耐。

奇怪的是,几天后,这群鸭子果真一只只像个胖娃娃似的大摇大摆地排着队往棚子里挤。

“鸭子在棚子里下蛋啦?!”战士们一个个吐着长长的舌头,喊着往队部跑。

大家都觉得好奇,这些天春生也只是上午和下午各去一趟鸭棚,每次呆的时间都不超过十分钟,他怎么就有能耐叫鸭子把蛋往鸭棚里下呢?可实事摆在眼前,鸭子确确实实把蛋下进了鸭棚里。

中队的兵们开始暗地里佩服春生了。

李队长开着玩笑对春生说:“你是怎么叫鸭子把蛋下进棚子里的啊,这群鸭子还真能听懂你的话?”

“嘻嘻。队长,它们还就听我的话呢!”

春生来自湘西农村,父亲是当地的“养鸭大王”。入伍前的他跟着父亲养了两年鸭子,对鸭子有着特殊的感情。鸭子所发出的叫声代表着什么意思,何时是下蛋期等他都心知肚明。

其实春生只用了三天时间,鸭子就开始听他的摆布了。前两天,春生只是一不做二不休地绕着鸭棚和鱼塘转了两圈。第三天,春生往棚子里铺了些干稻草,又在里面撒了几把稻谷。不一会的工夫,鸭子便从鱼塘的各个角落蜂拥而来,拼命地往棚子里钻。接下来,稻草上就出现了一片闪闪发亮白乎乎的鸭蛋了。

当天晚饭前,李队长在队列前把春生好好表扬了一番。晚饭后,春生便跑到李队长办公室请求调到后勤班了。

对啊!何不让春生这样的“专家”来负责中队的农副食品生产呢,既可以发挥他的特长,又可以进一步促进中队农副业的发展。李队长脑中一闪,便有了想法。

闽北中队虽偏远,但后勤副食品生产却走在了全总队的前列。什么鸡、鸭、猪、狗、兔子、鸽子,中队的兵们都把它们养得肥肥胖胖的;什么空心菜、卷心菜、萝卜、茄子、土豆、青椒,只要菜市场上有的菜,菜园里都应有尽有。去年底,中队被总队表彰为后勤建设先进单位,这个菜园也成了全省部队后勤生产的“模范菜园”。当然,春生也成了“生产标兵”。就拿他养的这群鸭子来说吧,总队首长还亲自给它们喂过食呢。

走过鱼塘,是一片绿油油的菜地。

“这是韭菜,这边的是芹菜,那边的是小白菜……”李队长用手中的对讲机在我眼前不停地舞动着。

“这是?”我指了指李队长手中的对讲机。其实我早就想问他了,为何手中时刻握着对讲机。

他笑了笑对我说:“我今天值班,必须二十四小时呆在中队,陪你上菜园已经超出活动区域了。支队经常会打值班室的电话查干部在位情况,三十秒内必须到位接电话,否则……”说到这里,他似乎感觉到不应该在我面前讲这些,接着又说:“晚餐也只能在中队吃了,等明天(星期日)指导员值班时,我再向支队请假,陪你到外面尝尝山区的野味。”

“那我们赶紧回中队吧,万一支队打电话下来就麻烦了。”我停下脚步,把已伸出去的左脚缩了回来。

“到前面的鸡场和猪圈看看吧,有电话哨兵会用对讲机报告的。再说,凭我的速度从这里跑到值班室顶多需要二十秒。”李队长特意把胸往上挺了挺,很自信也有些自豪地对我说。

所谓的鸡场也就是猪圈背后的一大片空地。在那片空地上,数百只大小不一的土鸡在打闹飞舞着。李队长一走进鸡场,所有的鸡飞的飞,跳的跳,全都往他身边挤。接着,他弯下腰去掀一个铁桶盖,双手从里面抱了几把谷子撒在了鸡群中。不到一秒钟的瞬间,整个鸡场就响起了鸡啄食“嘟嘟嘟”的美妙旋律。

推开猪圈的大门,“嗷嗷”的猪叫声又吵了起来。“还没到饭点呢,叫唤啥!”李队长大吼一声,所有的猪都安静了下来,就像是一名军人在服从上级的命令。

“这几头猪有两三百斤了吧,怎么还养着呢?”我有些不解地问。

“是啊,本来上个月就要卖了的,可价格一直提不上去,过段时间再说吧……春生也舍不得,每次一提起卖猪他就掉眼泪……”

正当李队长给我介绍所养的第二代改良野猪时,他手中的对讲机响了起来。我紧张了一阵,直到里面发出“队长,开饭了”的声音,高高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吃饭时,发现我们桌比其他桌上多了两盘鸡蛋。此时,司务长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主动站起来说:“我们队部这桌从来不加菜,今天是队长交代的。”

一旁的指导员笑了笑对我说:“你还以为我们这些基层干部开小灶啊,这是李队长特意交代后勤班炒两个土鸡蛋给你补身子的。”

指导员的话音还没落,司务长又站了起来:“一盘是鸡蛋,一盘是鸭蛋,都是我们自己生的。”

“自己生的?你生的啊?”李队长幽默地补了一句。

“不是,是我们自己养的鸡和鸭生的。”司务长的脸一下就变得跟熟透了的柿子般,瞬间,把原本安静沉闷的饭堂变得哄堂大笑。

晚饭后,指导员陪我在营区散步。

指导员是全支队有史以来唯一的一名广西籍干部,大家都称他为“广西第一人”。

“广西第一人”对我说:“我们到上海路和南京路走走吧。”

我有些疑惑,但与指导员毕竟是初次见面,不好去问那么多,就只好跟在他身后了。

走出营区大门,一座高大雪白的围墙堵在眼前。我想,这应该就是中队所担负看守任务的监区吧。

我抬起头,沿着雪白雪白的监墙往上看,见一名战士背着钢枪笔挺地站在岗亭中,头不停地向监区里转动着。

“听说中队连续两年当了先进?”我问指导员。

闽北中队是个落后中队,这根老油条连续十几年都没有进入支队先进中队的行列。这些年来,中队一直是总队、支队两级机关的重点帮扶对象,可自前年来连续两年被评为了先进中队。

“甩掉这顶落后的帽子是我们最大的成绩。不过最要感激的人还是李队长,要是没有他,中队不可能迈入先进的行列。”指导员有些激动地说。

指导员的这番话,让我想起了李队长几年前对我所说过的话:

“你真决定去闽北中队代职?”李队长下基层代职前,我带着不赞同的语气问他。

“既然支队领导信任我,我就有信心把这支部队带好、建设好。”话筒中传来了他百分之两百肯定的态度,接着又斩钉截铁地说:“我已拍着胸膛向领导表态了,一定要把部队带出来……”

此时,我们已来到我下车时的那条马路上了。这是一条新修建的马路,路边还有些没完工的小工程。这条穿越山野由西往东延伸着的路上静悄悄的,只是偶尔有一两辆车穿过。稀稀疏疏亮着的几盏路灯昏暗昏暗的,慵懒得很,却给这片黑暗的山野带来了偌大的光明。

“你不是说到上海路和南京路走走吗?”我还是有些不解地问指导员。

“是到上海路和南京路啊!”指导员停止了前进的脚步,站在路中央张开双手说:“右手这头是上海路,左手这头是南京路……”

我被指导员弄得一头雾水。

原来在中队官兵眼中所谓的“上海路”就是营区外亮着几盏路灯的那条马路,而中队斜对面的那条小路,因路边有两家小吃店又被命名为“南京路”。

听完指导员的解释,我心头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返回中队时,预备熄灯的哨声已吹响了。

我住的接待房靠楼梯口,住在楼上的兵们上下楼梯都要从我门前经过。

我和李队长在聊天,见门外有个兵打着手电筒往楼下跑。

“这个兵就是春生,第五年,今年满服役期。”李队长说。

“他打着手电筒去干什么?”我好奇地问。

“他是我们中队的‘后勤部长,菜园里的鸡鸭猪狗都是他喂养的,每天睡觉前他都要到菜园里巡查一遍,否则睡不着觉。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接着,李队长讲了一个发生在前不久他休假期间的故事。

那天晚上,春生在数鸡时发现少了一只。春生一遍接一遍地数,可数了十几遍还是没把那只鸡给数出来。一夜没合眼的他,还没等天亮透就“咯咯咯”地在山坡上的林子里到处找鸡。结果鸡没瞧见,却找到了一堆鸡毛。

春生便抱着那堆鸡毛带着哭腔奔向中队找指导员告状。

早操后,指导员到鸡场查看情况。住在鸡场边的老大爷见指导员后,就站在小屋门口大声喊了起来:“指导员,指导员,你们的战士在我林子里烤鸡翅啊!”

老大爷的这一喊,指导员便明白了鸡丢失的原委。他连叹了几声“这帮兔崽仔”,无奈地离开了鸡场。

不知道指导员回中队后有没有追查这件事情,不过我想,参与烤鸡翅的战士肯定会记恨那位告状的老大爷。

李队长离开后,我一个人来到了菜园。

“你叫春生?”

听到声音的春生把投向猪圈的脸和手电光转向了我,他愣愣地盯了我大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显然,春生对我的“夜间来访”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也有些紧张。

沉默片刻后,可能他想起了我是李队长的客人,或知道我是来自上级机关,便迅速成立正姿态,口中像是在念报告词:“是,我叫春生,春天的春,生活的生。”

“这头小猪吃食有些不对劲,已经有两天了。”他又接着说。

顺着手电光线,我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头大约四五十斤重的小白猪。小白猪很乖巧地躺在一堆干稻草上,从它微弱的叫声和无神的眼中可以看出,它病了。

“可以请兽医来看看。”

“兽医,还是算了吧!”似乎他比兽医更有办法治好小猪的病。

春生的口气直接告诉我兽医是靠不住的。我一问,果真。

“以前猪生病也请过兽医,可那人不但没把猪的病给治好,反而把我的猪看死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请兽医了。”说这话时,春生明显还带着重重的伤感。

“我的米汤比打针吃药更管用。”他又接着道。

小猪一生病,春生就用大米熬米汤喂给它吃,每天早中晚三餐,熄灯前还给宵夜。我转过头,在圈栏边看见一个小脸盆,里面盛了半盆冒着热气的米汤。

春生拿起勺子舀了勺米汤,伸出舌头舔了舔,说:“温度正好,可以喂了。”然后就把小白猪抱在怀里,自己也蹲在了地板上,一勺接一勺地喂了起来。

我之前没有去过武夷山。第二天,当李队长提出陪我去登天游峰,看大红袍时,我欣然接受了。我们整整用了一下午的时间登天游峰,下山后已是晚饭时间了。

晚餐是在市区的一家野味馆吃的,馆子虽然不大,但味道却很正,所点的几道菜都是当地的特色菜。

“来六瓶劲酒”,刚点完菜,李队长就对服务员要酒。

我知道今晚这场酒肯定是躲不过了,但还是试着说服他少拿一点,说每人喝一瓶就行了。我的说服显然起不到任何作用,酒还是一瓶不少地排在了桌面上。

“好几年没见面,也没喝两杯了,今天还是老规矩,每人三瓶……”李队长边说,边将三瓶酒推到我的右手边,接着又给我开了一瓶。

这又让我想起了几年前闹的一个小笑话。

记得有一次出门都忘了带钱包,两人翻遍全身才搜出十块钱,便叫老板给我们各来了只鸭头和一瓶二锅头。只是当时的他还是个从军校毕业不到两年的单身干部,而如今,已是身兼丈夫和父亲两职的队长了。

“嫂子和小孩都还好吧!”我端起酒杯与李队长“咣”地碰了声。

“都好!我儿子跟我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以闪电般的速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小家伙的照片亮给我看。

李队长是两年前结的婚。自当队长这几年来,他只休过一次婚假,连今年初儿子出生也没有回去过。我完全可以想象他见到儿子第一面时的那种幸福和喜悦,就连他大声对我说“我儿子跟我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句话时,脸上还满是幸福和甜蜜。

“嫂子有来过部队吗?”

“去年有来过一次……”

“嫂子才住一星期就回去了。”坐在一旁的司务长把李队长的话接了过去。

按部队规定,当年未休假的干部,其家属可以来队住三四十天。李队长爱人大老远从东北赶来,又匆匆地回去,一方面是水土有些不服,另一方面是怕影响李队长的正常工作。但后者是她好不容易来一次部队,却没住几天就回老家的主要原因。

晚餐就李队长、司务长和我三个人。

我分了瓶酒给司务长,说自己酒量差,就算是帮我的忙吧。可司务长还是喝他的饮料。他把酒推回到我面前,说不会喝。

我说明天是星期天,休息,喝点没事的。

但司务长说明天要去采购月饼,还要准备好后天加餐的菜谱。

这时我才猛然想起后天是中秋节。

后天是中秋!李队长是我到中队的前两天才从东北老家赶回来的,之前在老家休探亲假。我觉得好奇,就问他既然回去休假,为什么不把假期安排到过完节再回部队呢,还有两天就是中秋了,即使是超几天假也在情理之中啊。

李队长放下手中的酒杯,怔怔地看了我一会。接着,又从口袋里摸出包烟,抽出一根问我要不要来一根。我摇头,他便自己点上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是不抽烟的?”

“假如你在这个地方呆上个一年半载,肯定也学会抽烟了。”李队长深深地吸了几口,很坚决地对我说。

“这次的探亲假是一个月,我提前一个星期回来的,中队这么多同志都等着我跟他们一起过节呢。有些老兵再过两个月就要复员离开部队了,这是他们在中队的最后一个中秋节……”

接下来,李队长讲述了他离开家与爱人和儿子分别时的情景。

李队长儿子出生时,他正在总队组织的三级士官集训班学习,后又因工作忙碌没时间休假。这次休假一进家门,还没等把行李放下,他就抱着儿子在那张白嫩的小脸蛋上响响地亲个不停。李队长正亲着儿子时,一旁的妻子扳着手指掐算,如此一家人团聚的幸福时光能停留多久,扳数完后就兴奋地跳起来大声说:“这次可以在家过中秋哦!”

李队长伸出一只手把妻子搂进了怀中,然后点了点头。其实他早就打算要在中秋前赶回部队了,但面对一脸兴奋的妻子,又不忍心破坏她的情绪,于是就点了点头。

眼看中秋快要到了,妻子正在为全家怎样过一个团聚的中秋细心准备着,而此时的李队长也正在背着妻子暗暗地做着回部队的准备。李队长打算与妻子来个不辞而别,因为他实在找不出比这更好的离开方式,或是说服妻子的理由。

走的那天晚上,妻子做了一桌的菜,似乎知道这是“最后的晚餐”。他故意表现出一副很惊奇的样子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做这么多好吃的”,接着便把美味的饭菜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深夜十二点,他悄悄将妻子的手从自己身上移开,并含着热泪在熟睡的儿子的脸蛋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就背起事先偷偷准备好的行李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匆匆忙忙地赶到火车站,又匆匆忙忙地上了车。当他双手举起行李袋往货架上塞时,感觉到包里好像有什么带着余温的东西在温暖着手心。

拉开拉链,发现包里多出了一个小红袋。打开一看,里面静静地躺着五个鸡蛋。顿时,李队长的眼角就湿润了。

原来,妻子事先已知道他今晚要离开。这五个带着热气的鸡蛋,定是妻子趁他熟睡时起床偷偷煮的。

在寂静的夜色中,火车已经缓缓启动了。他知道,此时的妻子一定坐在床头暗暗流着无声的泪。妻子和儿子的画面无时无刻不在他头脑中显现,但中队的那群兵,那群弟兄们的身影和声音也时刻萦绕着他心窝。站在车厢门口,他左手将那五个鸡蛋暖暖地捂在胸前,右手朝着家的方向狠狠地敬了个军礼。

第二天早上,郊野的天空刚蒙蒙亮,操场上就响起了激昂的口令声。我拉开房门,见空中一片灰暗,想必是又有一场大雨要降临了,而李队长和那群兵正全神贯注、昂首挺胸地踏着激扬的步伐。这种步调,这种节奏,这种状态,就像是一曲嘹亮的兵歌,由一座小小的兵营响彻整片山野,传向四面八方。

离开武夷山时,天下起了大雨。列车像一条巨龙,在风雨中驰骋,而我的思绪仍停留在那座兵营。

此时,嘹亮的兵歌又在耳边激昂地响起。

责任编辑 练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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