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妮斯剪发》所映射出的社会道德状况

2009-08-27 07:06叶雅琴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09年7期
关键词:菲茨杰拉德长发表姐

叶雅琴 周 昕

菲茨杰拉德的许多作品都从不同的角度渗透着对道德的深刻思考和批判,例如《人间天堂》“它浓密相宜的描绘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美国经济繁荣时期的社会风气,生动记录了年轻的一代人放荡不羁的生活和焦虑不安的心态,深刻揭示了传统文化形态和伦理标准发生动摇,向现代模式变革转型的诸多特征”(吴建国 136)。《了不起的盖茨比》通过以追求美国梦的盖茨比热烈追求金钱至上享乐至上的黛西,最终梦想幻灭的悲剧为主线,“深刻批判了美国梦想的实质,谴责了道德沦丧、腐败之风盛行的美国社会,颂扬了人对理想的执着追求的献身精神,强调了人类生存的某种不可贬斥的价值”(188)。《夜色温柔》叙述了一场畸形的三角恋爱关系中的各个当事人的矛盾冲突,反映了在一个拜金主义盛行的实利社会里,人的真诚、人的善良的本性和追求崇高理想的献身精神,与扭曲、病态的享乐主义人生观和生活腐化,道德沦丧的社会现实之间形成的强烈的对比反差(208)。

短篇小说《伯妮斯剪发》同样寄托了菲茨杰拉德对道德的思考与批判。《伯妮斯剪发》描写了19世纪20年代年轻人社交场合中“残酷而又跌宕起伏的悲喜剧”(菲茨杰拉德 3),它深刻地反映了那个时代被扭曲的社会道德价值取向对人的良知的摧残。原本简单纯朴的生活愿望在现实的虚荣和病态的道德观的挑衅下与社会环境发生着尖锐的冲突,最终不得不无奈妥协。

《伯尼斯剪发》中主人公伯妮斯来到表姐玛卓莉家做客,在乡村俱乐部的舞会上,她不仅得不到大家的欢迎,甚至还遭到嘲笑和捉弄。在一次无意中听到表姐和姑姑的对话后,她了解到原来自己竟是那么不受欢迎,而表姐对她的态度更甚是嗤之以鼻和不屑一顾。在经历了激烈的内心挣扎之后,伯妮斯放下她极强的自尊向表姐求助,在表姐为她设计的“台词”的帮助下,伯妮斯很快有了不错的“成绩”,并顺利得到了众多男孩的追捧。而这一切,都归功于玛卓莉帮她设计的关于要剪掉美丽长发的话题。此时一直在社交场中作为焦点人物,“出尽风头”的表姐玛卓莉,内心却发生了变化,她对伯妮斯越来越受欢迎感到了不安,终于在一局桥牌中,玛卓莉将伯妮斯的“剪发”谣言拆穿,逼使伯妮斯剪掉了她心爱的美丽深色长发。剪掉长发之后,伯妮斯“身价”陡然下降,没有人再愿意理睬她。同时,由于剪掉了长发,长辈们也对她投来不满的眼神。伯妮斯在痛失长发和男孩们的亲睐后,转而将自己所有痛苦的矛头指向了表姐。为了寻求内心的平衡,她作出了一件丧失理智且几近疯狂的事——偷偷地剪掉了表姐的两条辫子,然后在月色下带着让人悲怜的快意离开了表姐家。菲茨杰拉德通过对人物语言、行为和心理的细腻描写,揭示出了当时年轻人社交场合中奢华光鲜的生活背后道德价值观的严重错位。

一.道德价值观扭曲的时代

19世纪20年代,享乐主义在美国大行其道,菲茨杰拉德称这一时期为“一个奇迹的时代,一个艺术的时代,一个挥金如土的时代,也是一个充满嘲讽的时代”(菲茨杰拉德 2)。上流社会年轻人以追求金钱、崇尚享乐为自己的道德准绳,他们热情洋溢地投入到灯红酒绿当中,挥霍着年轻人特有的激情和活力。表面上的精彩和风光背后,实质是社会价值观的严重扭曲。

在这个时代,金钱在人们的道德观中被尊以至高无上的地位。在《伯妮斯剪发》中吉姆·斯特瑞恩和伊瑟·德莫莱斯私下里已经订婚三年了,伊瑟迟迟不与吉姆结婚,是因为吉姆没法在一个职位上做满两个月,从而没法拥有强大的经济实力供伊瑟奢侈、炫耀并维系她在社交场中佼佼者的地位。其次,普遍的道德规范让路给膨胀的虚荣心。小说中华伦一直以来对伯妮斯的表姐玛卓莉颇为倾慕,这一点“她已用自己百试不爽的方法试验过他,并且已经郑重告诉过他她不会爱他了……她的方法就是当他不在身边与别的男孩谈恋爱。”(35)对于玛卓莉对自己游戏爱情的态度,华伦非但没有觉得感情被戏弄,尊严被伤害,反而对玛卓莉更加迷恋了。在华伦的潜意识当中,尊重与被尊重这一起码的为人道德准则是严重缺失的,取而代之的正是那颗只触及浮华现象表面的虚荣心。玛卓莉越是和其他的男孩关系暧昧,就越让他“崇拜”,因为玛卓莉代表的是一种“出尽风头”、“倍受瞩目”的虚荣。事实上,吸引华伦的并菲玛卓莉本身,而是在社交场上的佼佼者的羡人光环。而后来华伦把注意力从玛卓莉那里转移到伯妮斯身上,也十分讽刺地证明了这一点。再者,社交场合中普遍存在着侍“强”凌“弱”的现象。玛卓莉在社交场合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因此总有象华伦那样甩也甩不掉并且对她惟命是从的男孩围绕在她身边,而像伯妮斯这样不受欢迎的“弱者”,境遇却相当尴尬可怜。伯妮斯是玛卓莉的客人,虽然不够活跃,但理应得到更多宽容和理解,然而现实却是无情的嘲笑和捉弄。伯妮斯在乡村俱乐部的舞会上长时间只能同一个人跳舞(因为没有人愿意切入),这被认为是极受鄙视的。奥蒂斯等人用棍子将她赶入女化妆室,堵在门口禁止她再出来,人人都表现得冷酷无情,后来连华伦都煞有兴趣地加入了一群人的观望和嘲笑中。所有这些无不说明那个时代虚荣所带来的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漠。

二.传统的道德价值观的否定导致主人公无奈的选择

从舞会上不受关注、无人愿意与自己跳舞的失利和沮丧到听到表姐在姑姑面前对她的鄙夷,决心放下身段向表姐求助,伯妮斯在这个充满起伏与落差的过程中,内心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惶恐和挣扎。伯妮斯是在传统道德观的影响教育下长大的,那时端庄、矜持被视为女性的美德,当时的社会道德认为女人附属于男人,应当以男人和家庭为中心,受尊重的女人应表现得谦卑、矜持。那时的女人只有来自于家庭的约束,而放纵狂欢、恣意享乐是不可想象的。伯妮斯“长得不坏,深色的头发,气色也很好。”(35)“她家是家乡尤克莱尔最富有的,有经常为她举办的小宴会,而她也有自己的跑车……”(39)这一切有利的“条件”让她坚信妈妈的看法:“男人们真正尊重的应该是她这样的女孩。”(39)然而事实与她的想象却截然相反。在现实中,她未能得到男孩们的亲睐,而她认为“几乎不拥有任何心目中女孩该有的个性”(39)的表姐却能如鱼得水般活跃在一大群男孩的殷勤与崇拜中。对于玛卓莉,她把纵情享受年轻、虚荣、浮华的生活当作人生的全部意义。她觉得“当你18岁时这可是你的一切”(40)“如果能够做一个栀子花姑娘,有三四个男孩子同时爱上她,在舞会上每跳几步就有人切入,赔上十年的生命和欧洲的教育她都值得”(40)。

对于伯妮斯来说,在她母亲所代表的传统道德价值观和表姐所引领的道德价值观的强烈对比和冲突下,她的选择是艰难的。一方面,从小就根植于她心中的传统道德价值观让她坚信自己拥有好女孩应具备的一切。另一方面,残酷的现实使她在众人面前的确毫不起眼。在矛盾和不解中“她隐隐的觉得有些痛苦”(39)。在姑妈和玛卓莉的交谈当中,矛盾的交锋更是达到了空前的尖锐,这给了伯妮斯强烈的内心冲击,让她陷入了矛盾的泥淖中难以自拔。

然而在极度渴望被人关注的心理驱使下,她开始试着去调整自己。于是她近乎忍气吞声地去找玛卓莉求助,不过此时她心中依然存在着不安和不确定的因素。对于重复剪发这一问题,她“但愿他们不要一起谈起今晚的经历。”(52)这一步对于有些骄矜,把端庄稳重看成是女孩美德的伯妮斯而言,这种迎合式的妥协可想而知是一个非常困难的过程。在玛卓莉的建议下,伯妮斯不仅改变了自己的着装打扮,而且按玛卓莉说的那样和男孩们讲一些关于你、我的话题,尤其是关于剪掉长发的话题“效果”明显,让伯妮斯一跃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这种成效满足了她内心的虚荣,也使她在前后巨大的反差下有些得意和自喜,这把她又向后一种道德观推进了一步。由不安到心安理得,她开始觉得她这样做理所当然,并且继续努力维系和享受这种受人追捧的快乐。到此时,她已经完全屈服于以玛卓莉为代表的反叛和蔑视一切传统的新道德价值观。

三.极端而又脆弱的道德反抗

伯妮斯从毫不起眼的“丑小鸭”到光芒四射的焦点之后,特别是当华伦转而邀请伯妮斯约会时,玛卓莉心理上感到极不平衡,她发现自己的地位潜在地受到伯妮斯的威胁。她心目中持有的道德价值观告诉她不能忍受伯妮斯减弱她作为最耀眼夺目的栀子花的光芒。在嫉妒的驱使下,玛卓莉决定揭露伯妮斯计划剪发的谣言。伯妮斯面对突如其来的穿帮进退维谷,可为了维护面子,她昧心地选择了去理发店剪掉了她那深色的美丽长发。需要强调的是剪发对于伯妮斯来说是一件极不情愿也极为恐惧的事情。“她的头发,她的美丽头发,正在离她而去——她再也不会感到那一大团油亮的深棕色,长长地妖娆地吹在她的背上。有那么一分钟她几乎要崩溃了”(59)。当她的心爱长发在一瞬间被剥夺时,“面对镜子,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头发,直楞楞地,毫无生气地,稀稀落落地,挂在她突然变得苍白的脸颊两侧。它们像罪恶一样丑陋”(59)。从这些波澜起伏的心理活动描写中可见剪发本身对伯妮斯便是忍痛割爱的,而华伦一行对她态度的大转变就如同在伤口上撒盐,使她从高高的云端再次坠向冰冷的地面。姑姑和姑父对她剪发不满的语气和眼神,更是雪上加霜般地加重了她被遗弃的感觉。当伯妮斯再也忍受不了这冷寂的沉默时,她选择了爆发,而玛卓莉那条金色的长辫子便成了报复的对象。她蹑趄到房间将玛卓莉的辫子剪掉,并且讽刺地将其扔到华伦家门口。此时可以看到主人公伯妮斯与当时盛行的道德价值观依然是格格不入的,最终她在极其痛苦中心灵已经走投无路,无奈地背离了前后两种道德价值观,走向了自己荒凉可悲的道路。更可悲的是这是一种极其无奈的反抗,其结果则是无尽的悲哀。

从小说最后可以推测,大家很快就会知道所发生的一切,家里人和社区街邻们都会鄙视伯妮斯。玛卓莉也遭受报复失去了长发,她也不可能再是社交场中的“皇后”了。“剪发”这件小小的事情使伯妮斯和玛卓莉最终都以小小的悲剧告终,两位女子其实都成为爵士乐时代社会道德价值的牺牲品,其悲剧的根源乃在于扭曲畸形的社会道德价值观。“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人们对金钱和财富永无止境的贪婪欲望和对上流社会奢靡生活的强烈向往已成为人们唯一的追求目标” (吴建国,134)。人们把享乐作为生活的最高要义,把虚荣所带来的快乐视为人生的最大满足,却忽略了作为人所应有的对社会、家庭和自我的责任感。一个缺乏责任感的社会,必然会出现道德价值观的迷失。“菲茨杰拉德通过对金钱爱情这一双重主题的精妙处理,用严峻的道德标准审视和分析了金钱和财富对人性所产生的扭曲和腐蚀的作用,严厉谴责和批判了上流社会的为所欲为和冷酷无情,鞭辟入里地揭示了有钱阶层的种种恶劣卑鄙的行径是导致整个社会腐败堕落的真正原因”(134)。《伯妮斯剪发》如同反映爵士时代的一面镜子,为我们展示了一个以享乐和虚荣作为道德价值标准的社会,一个人们在挥金如土,狂欢享乐中无法找到真正符合人类精神本质的价值观的社会。

※【基金项目】本文是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项目“文学伦理学批评视野下的菲茨杰拉德小说研究”(项目编号2007d213)和江汉大学学生学术科技基金资助项目“菲茨杰拉德短篇小说的伦理阐释”的部分成果。

参考文献:

F.S.菲茨杰拉德[美国].《疯狂星期日——菲茨杰拉德中短篇小说选》.张力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

吴建国.《菲茨杰拉德研究》.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年.

叶雅琴,女,江汉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学生。周昕,男,江汉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华中师范大学英美文学方向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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