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人张保申

2009-09-01 09:03
文学港 2009年5期
关键词:阿宝围墙香烟

司 屠

一天中午,张保申在自己家睡了个午觉。他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也不是没有睡过),这天之所以睡,可能是早上干活累了,在他堂叔家吃中饭时喝了一碗米酒,头晕,回到家中身子一碰到床,“呼噜”随之而来。这是他娘后来说的。之后发生的事,老人家没有看到,她村东串门去了。看到的是三个和保申年龄相当的村民。他们上山经过保申家门前,看到保申像一只鸟一样蹲在门前的围墙上,而不是像平常那样坐着,双腿在墙下晃荡,嘴角衔着根青草。这是他们事后对比,当时并未察觉不妥。其中一人还和张保申打了个招呼,此人叫张连根。由于保申毫无反应,连根便骂保申“神经病”,随即和另外两人从墙下走了过去。走了大概二米远,张连根回了一下头。他便首先看到了张保申在飞,不是从围墙上跳落到地面,是在半空中飞。

保申,骗你是畜生,不相信,你问阿宝。说着,连根看着阿宝。

张保申坐在床沿上,故意装出尚未醒透因而对他们所说不明所以的神情,他看看连根,又看看阿宝。

保,保申,真的。阿宝有些结巴,他只是激动时才会这样,这使得张保申延长了对阿宝的看,而阿宝丝毫也没有回避保申的目光的意思,大概是想通过对视来加强他给人的那种诚恳的印象吧。

据阿宝说,连根当时并没有提醒他们,由于连根停下了脚步,也便吸引了成奎和他的注意。三人当即在保申的身下默默奔跑跟随,只见保申像一张席子在空中飘浮,飞得不快,也不高。如果当时他们手中有根晾衣竿,应该就能够到他。遗憾的是不久他们的视野被一棵大树挡住了,加上由于途中有房屋、围墙之类的阻隔,他们只得曲线跟进但依然时时将他丢失。阿宝因目光不能妥善兼顾上下,在大树的树根上还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连根和成奎显然无暇帮忙搀扶。等他从地上起来,绕到大树外,追上两人,一目了然的天空中已经失去了张保申的踪影。

大树之外也就是村庄之外,在一面空地上,三人缓下了脚步,头颅四面转动,先搜索天,然后是地。以张保申当时飞行的速度,不可能已没入远处的群山。但,树与山之间的四月的田野,层叠伸展,翻垦一新,即便是一只鸡的微小之躯,也无藏身之处。在对田野进行了一番徒劳的搜寻后,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回过身来,看树。此时一只狗的叫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狗站在树下的一口井旁,冲着他们狂吠不已。三人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向树走去。虽说他们都认得眼下的这只狗,但他们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张保申变成了狗。如果张保申能飞,他当然也有可能化身为狗。他们环绕着树,使目光深入树冠,并用手和脚拍、踢着树身。张连根一开始轻声呼唤着保申的名字,接着三人一起叫了起来,成奎从地上捡得一把石子,掷向树的枝杈之间,石子上升、落下,甚至没有一只鸟被惊起。

阿宝先拉开了距离,试图换一种方式对树进行观察。他且看且退,几乎掉入井中。于是井吸引了阿宝的目光。他蹲下身子,双手扶着井沿,俯视井底。连根和成奎随后也围拢了过来。井中增添了头影两个。不知是连根还是成奎——连根说是他——朝井中喊了一声,喂。仿佛就等着这一声喊,水面突然多出了一样东西,正凝视着他们。三人慌忙散开头来。这才发觉原来是狗也把头伸入了井口。它似乎也被他们吓了一跳,因而抬头诚恳地看着他们。成奎一脚将它踢开。三人继续再看。成奎把剩余的石子扔了一颗入井,传来“咚”的一声,溅起一缕水花,而后有涟漪荡漾开来,顿时模糊了他们的面目。

由于这一幕被村中的老勤发看到。如果保申不信,可以去问勤发。因当时三人觉得很难就此对老勤发解释清楚,也没有这个心情,当老勤发问他们在干什么时,三人并未答话,而是离开了井。他们边走边回头张望着井,从而引得老勤发也俯身井口,随即抬起头来,困惑地看着他们离去。

三人慢步往回,默默无言,成奎搔了搔头皮,这表示他有话要说。连根和阿宝缓下脚步等他说,可他再次搔了搔头皮。连根突然一拍脑袋,甩开步子前去,其余两人赶紧跟上。

保申的娘临走时没有把门关实,用身体撞门的连根用力过度,一个趔趄,冲过院子的大半方才收住脚步。他们发出的声响并没有惊动熟睡中的保申。他们在床上找到了他。大致经过就是这样。

虽然阿宝说得有板有眼,阿宝为人又向来老实本分,但张保申以为此事绝无可能。想到这三人是在捉弄他,自一开始保申便坚决了态度。他很清楚,如果他稍有犹豫的表现,也会使他们的企图部分得逞,他们便能从中发掘出笑料,日后就会百般揶揄。比方说:你不是差一点就信了,阿宝你不要骗我不要骗我噢,好像如果阿宝不骗你,这个事情便是真的了。于是,哄堂大笑。于是,张保申便数次打断阿宝凌乱的叙述,告诉他别急,慢慢说,我听着呢。或是说他不要听了,编得也太次了吧,并摇头晃脑,打呵欠,以此来表明他对此根本就不屑一顾,不相信自不待言,刚才之所以没有阻止阿宝说下去,乃是因为他刚刚醒来,之所以现在还在听他们胡扯,是想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讲完了没有。保申问阿宝。

好,好了。

好个屁啊好。

三人似乎正待争着发言,顿时又安静下来,呆呆地看着床下。顺着他们的目光,保申看到一只狗埋伏在他的裤管旁,两耳扇动,嗅,并抬起头来,冲着保申叫了两声,声音短促而嘹亮。

就,就是这只,只,狗。

保申飞起一脚,从成奎与连根之间将它踢了出去,使之惨叫着逃离。狗瘸着腿到了门槛处,看到保申再无针对它的举动,这才趴了下来。

看什么看?

保申,真的保申。

不要说了,我不会上你们当的。

保申,我们没有骗你,骗你叫我娘马上死掉,那总好了吧?张连根说。

我不要听。说着,张保申哈哈一笑,起身往外走。跨越门槛时,保申张开双臂,做出鸟飞翔时扇动翅膀的动作,说,飞了,操。

在这里,保申。

连根指指围墙。因为墙下堆了一堆砖瓦,爬上围墙不难。连根蹲在墙头,左右查看,随后连连向张保申招手,说,保申你来看呐,这里的草就是被你踏倒的。成奎也上了墙,说是真的,真的,保申。保申没有理睬他们。阿宝跟着他。每当保申去看阿宝时,便看到阿宝正白痴似地看着他。

虽然保申坚决不信,此后有二、三个月的样子,三人只要来到保申家(他们来他家比以前更勤了),便会有人爬上围墙,模拟据说是保申起飞之前的样子。他们的表演乏善可陈:动作大同小异,而神情一律严肃。因而使人觉得非常可笑。但他们显然并不希望引发这样一种观感。一次,一过路村民因此哈哈大笑。之前也有人笑,但那是模棱两可的笑,在程度上明显弱于此人。位于墙头的成奎猛地跳下,紧握双拳,向该村民逼近。若不是张保申拆劝,一场架在所难免。

此事经三人宣扬,不久已是全村皆知。便会有人在经过保申家时,看到围墙上的连根等人后问起此事,墙上之人会卖力进行演示,墙下之人会靠近观赏,其间,表演者便会将唾沫不断地喷到观赏的人的脸上,极其殷勤地就此举进行解说。如果观赏的人表现出对他们所作所为颇感兴趣的样子,他们会对其纠缠不已,拉着他去大树之下进行踏勘。一般说来,解说以连根他们自围墙上跳落到地面告终。由于他们不能飞,他们便带着歉意走向观众,说,就是这样子的。

保申,真的还是假的。人们会微笑着征求一下张保申的意见。

他们戏弄我,呵呵。

于是,观赏的人便笑吟吟地走开了。

在三人表演时,一开始,保申会在院子里找点活干。后来,他调整了策略。他无须为此搞得这么紧张,这也有可能会被授之以柄。从此,他便含笑站在一旁,时而对他们的演技进行评论。说是如果换成是他,应该这样蹲,不可能那样蹲,等等。连根等人便半信半疑取了他蹲的样子。接下来,他们会说当时他确是那样蹲的,或是极力驳斥。有时,在三人之间也会发生分歧,他们会就此争论不休,难免因此吵得面红耳赤,而最后总是连根的意见占了上风。连根是他们的头,张保申清楚这一点。

说服工作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出事后的第二天上午,连根他们还叫来了老勤发,让后者证明,他确实看到过三人曾围着大树下的井。等老勤发走后,他们问保申是不是信了。保申开始时装出犹豫不决的样子,抢在他们可能大笑着揭露真相之前,缓缓而又斩钉截铁地对期待中的三人说:信、个、屁。于是,连根摇头叹息,成奎不停地搔头皮,阿宝绽露了一副哭相。

他们还在不同场合提及此事,随时逮住机会探询张保申的态度,时常一言不发地看着保申,或做出各种可怜的举动,试图以此种方式来感化他。他们会一而再地与保申促膝谈心,并动辄赌咒发誓。说是如果此事是无中生有,这么多天过去了,张保申还不上当,他们就白痴了。他们越是这样,保申越加警惕。看到三人人前人后始终表现得一本正经。保申以为此次他们必是精心为之,他必须慎之又慎。他们(包括他)以前也不是没有捉弄过别人。

不要再骗我了,兄弟,我可能相信吗?嗯,要骗也不是这么一个骗法。

面对这种情景,三人便又一次默默地看着张保申,好像他是个陌生人。

由于四人干活的地点相距不远,隔着田地,三人有时会谈及此事。保申会故意问他们说什么来着。他们生气地说(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保申仍不上他们的当,因而无法获得嘲笑的机会而真生气呢,还是装作生气),你不相信,不跟你说了。一次,在休息时,保申佯装去山背后大便,从他们眼前走开,随即借助灌木丛潜伏在他们身后,偷听他们的谈话。他们果然谈到了此事。连根说,保申肯定以为是我们在骗他。成奎说,要是我没有亲眼看到,我也不会相信,谁会相信呢?连根假设,如果当时他们用锄头或茅刀,或者捡块石头,往上打保申一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直至保申走到三人面前,他们还在兴致勃勃地就此谈论着。对于保申的到来,他们丝毫不加理会。

只能是这样,他们猜到张保申会来偷听,故而摆起了迷魂阵。

有一天出了个事。

中午时分,连根三人故伎重演。保申灵机一动,答应配合他们试验。在此之前,他一次也没有上过墙头;有时饭后,习惯使然,走到砖瓦堆边,也便就此止步。考虑到一旦上墙,被三人中随便一人看到,此人必会飞奔叫来另外两人。看到墙上的保申,他们就会报以暧昧的微笑。意思是说,他们都看到了,一切已不言自明。至于明什么,不用说了吧。面对此种情形,张保申必将有口莫辩。

他是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的。

此次是保申主动提起,他愿意照他们所述模样蹲到墙头,前提是给他一包烟抽,而且,必须先给他烟。这么一来,日后他们便不能说他的便宜话了。他是冲着香烟,而不是出于什么好奇之心或他不能想到的、到时他们可能会强加于他的其他原因才愿意配合的。连根同意,便开始。

张保申上了墙,正要坐下(是故意的),被三人示意蹲。他扯了一根青草,但被成奎夺下。左右环顾,又被连根喊停。三人对保申的行为大为不满。他们警告他,拿了香烟,他就要老老实实地按照他们所说的做。接着,三人便隐入保申家东首的一幢房子后面。看到他们肩负锄头或背插茅刀自墙后走出(所需道具从保申家临时拿取),保申几乎要笑出声来。

保申,干活去了。走过保申身下时,连根往上瞧了一眼,说。

走在连根之前的阿宝和成奎则在小声地说着什么。当时他们的确是在谈,但如今已不记得谈过些什么。不过,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又不能不谈,否则似乎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没有像连根一样注意到保申。因此,此时他们必须谈些什么。如下(是事先大致定好了的):

老张最近到哪里去了?阿宝问成奎。

神经病,连根在骂保申。

老张?成奎整了整了肩上的锄头,不晓得嘛,你不说我还不知道,老张最近是没有看到过。

连根,你晓得吗?阿宝问连根。

由于连根没有理他们,随后,阿宝和成奎便回过头去,看往天上,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又往墙头看,可是墙头已不见了张保申。

保,保申呢?阿宝问。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用目光四下找寻,甚至不约而同地再一次看天,天上还是什么也没有。连根首先反应过来,他一脚踢开保申家虚掩的院门。

保申坐在地上,按着自己的肚子,看到三人,终于可以笑出声来了。保申的一根手指指向他们,抖动剧烈,同时频频摇头。由于笑得太过剧烈,他已不能将话说全。

你,哈哈,你们——

你笑好了没有。连根说。

保申已注意到连根的脸色,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克制自己的笑,他依然大笑,甚至笑得更响了,一只手拍着地上的沙泥。保申觉得自己这样子未免有些做作。

把香烟还我。连根上前一步,在连根身后的阿宝和成奎这才意识到连根已经生气了,于是,被保申所引发的傻乎乎的笑自他们脸上慢慢退落。

香烟还我。连根重复道。仿佛正在等着连根这么说,保申突然站起来,瞪着后者,说,还什么还。

你还不还?连根冲上前去。两人当即扭打在一起。阿宝和成奎赶紧上前将他们分开,他们隔着插在两人之间的阿宝和成奎互相敌视着。保申自裤袋里掏出香烟扔到连根身后的墙角,强忍着不至于使眼泪溢出。

骗你妈个逼啊,骗骗骗,你也给我滚开。最后一句是对阿宝说的。阿宝只得委屈地从保申身边走了开。

连根拾起地上的烟,在向院子外走去的同时骂道:你个呆逼。

你他妈才——

没有等他说完,连根三人已经出了院子。于是,保申便一字一顿地把余下的二个字说了出口。

三天后,阿宝来找保申,带着烟。在过去的三天中,为避免和他们同行,上山之前,保申总要等他们走后才动身。每天,阿宝都会站在院子外招呼他:保,保申,干,干活去了。保申不予理睬,通过特意打开的院子的一角,可以看到阿宝的身体稍作停顿,然后自他的视野里消失。

想必在此之前及之后,他们在谈论着什么,只是在经过保申家门前这一段路时,他们才闭上嘴。他们所说所做很有可能与保申有关。保申匆匆穿过院子,蹲到墙头,目随他们的背影远去。一次,保申看到成奎回过头来,迅即又回过头去,可以从连根和阿宝的形体上感觉得出他们的迟疑,但最终他们约好了似的并没有回过头来。

在山上,保申不和他们说话,而其他三人之间也很少说话,每当其中一人不由自主地对另两人说起话来,他仿佛意识到犯了个错误,马上会自觉停止,并通过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保申。他们改变了休息方式,三人并不一起,而是分散到其他地方,或是像保申一样独自一人,蹲在田边的沟渠上撸一把脸,抽一支烟。这当然都是善意的表示。有时,保申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其中一人(包括连根)正看着他,他们的目光是友善的。保申当即别转头去,冷冷地看着别处。他为此而对自己失望透了。当阿宝带着香烟代连根前来示好时,他依然不能痛快地接受。

不要,不要。

保申看了看放在椅子上的香烟。阿宝在一旁搓着双手,磕磕绊绊地说是连根叫他带来的。保申伸出一只手,将香烟扫落到草堆里。保申很清楚,即便他把香烟扫落到水塘里,阿宝也仍然会把香烟捡起。阿宝拿着香烟,可怜巴巴地看着保申。终于使保申的脸色渐趋缓和。

拿过来。

于是,阿宝便嘿嘿笑着,说,我抽一支。

你抽个屁,给我。

阿宝便恭恭敬敬地把烟递上。他们又和好如初了。当天晚些时候,草台班子在大会堂演戏,四人结伴同行,并分享了该盒烟。

在随后很长一段日子,连根三人未再提及此事,也不再来上他家墙头表演。这在保申看来很正常,他们等于是向他承认这是个骗局。按照惯例,他们会对保申表示佩服之意。但由于连根和保申为此打过一架,两事混为一谈,说起来难免尴尬。同样原因,对保申而言,骗局虽已被他戳穿,但并不适宜炫耀,打架以及他为此而差点落泪毕竟不光彩。虽说他有时的确想炫耀一番,终究还是忍住了。于是,这个事情仿佛从未发生过。

数年后,四人先后结婚生子。成奎入赘到十里之外的一个村庄,做了上门女婿,其他三人与他见面机会锐减。随着各自年龄的增长,连根、保申和阿宝之间的交往也减少了许多。虽说住在同一个村,低头不见抬头见,但此时彼此的关系也已和其他村民无异。相对而言,保申和连根的接触较多,他们的麻技不错,经常以麻友的身份坐到一起。阿宝也搓,但他不属于他们这个圈子。他的水平太次,搓的金额较小,搭子是一些妇女、老头。

就在今年的一天,连根旧事重提。其时,保申和连根一起搓麻将,那天保申手气极差,输钱不少。连根在门外撒一泡尿后回转,拢牌时,问保申是不是还记得以前那个飞的事。保申说记得,你们几个下作坯。

是真的。连根说。

又要来骗我了。

哟,骗你,骗你,西风。

阿宝也说起过。村里一户人家买了台电视机,这是村里第一台电视机,黑白。该户人家把电视机置于堂屋中央,每天播放,观看者济济一堂。一次电视里出现一群伞兵,自空中缓缓降落。阿宝说,这没什么稀奇的,他曾亲眼看见过保申飞。此说通过保申的两个儿子传到了保申耳中。

爸爸,是真的还是假的?儿子们问保申。

是真的。保申说,这当然是为了逗他的儿子们开心。

但是儿子们并未到此为止,两个已在念书的儿子中午放学归来,告诉保申,他们的老师和同学们都说了,人是不可能飞的。

爸爸会飞。

他们说爸爸也不会飞,如果爸爸会飞,那现在飞飞看。

好了,吃饭。保申的媳妇看到小儿子追问不休,便给了他一巴掌。小孩大哭。保申的娘立即搂孙子入怀,抚慰,并指桑骂槐。保申的媳妇与之争吵。保申的娘不能敌,声音渐弱。保申的媳妇并不见好就收,仍穷追不舍。保申看不惯,臭骂了媳妇一顿,责备了老娘两句。这使得他娘默默垂泪。保申没有想到,他娘这么老了,还有这么多的眼泪。他把碗往窗外一丢,离开了家。

保申坐在村外的一堵断墙上,从墙缝里扯了一根青草衔在嘴角,望向远处,由于视线被一棵大树挡住,他便看着那棵树。他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做的一个梦。他在梦中飞。一开始,他不敢尝试头朝下飞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能妥善控制下落的速度,便有可能撞上地面,造成险情。他用手中的电筒消除了这一隐患。电筒有如弹簧,当它先于头部接触到地面时,保申可借助其弹力上升,然后下落,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便可安全着地。此时,保申倒竖在地面上,打开手电筒,四面扫射,顽皮地东张西望。如果他要就近观察某物,他只需用手电筒往地面一拄,在头落地之前再一拄,就这样一颠一颠地向前运行,直至目标。

由于怕打碎了玻璃,保申总是用手电筒的尾端拄地,而将发出光照的一面握在手心里。

他使用同样的方法起飞,稍稍加力,身子便腾空而起,每次手电筒与地面的接触,增加身体弹升的高度,越弹越高,高耸入云。及至后来,下落的过程是如此的漫长,保申便于中途平摊了身体(只须昂起头,便可完成此间的转换),滑翔着。之所以张开两臂,拨动两边,并时而向后方蹬腿,是习惯使然(游泳时的习惯)。他发觉他只需双手紧贴身体两侧,挺直身子,表现出一种向前或向上的趋势,便能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想飞多高就飞多高。

在大会堂外,保申昂首阔步,无视前方的高阶,只差一步,他便将跌落数人之高的坎下。他就此站定,侧头若有所思,然后向外迈出。在众人的一片尖叫声中,保申的脚尖在砖瓦上轻轻一点,自屋与屋之间一掠而过。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梦,保申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传来一阵“泼啦啦”的声音,一只鸟儿自树梢间应声而出,在田野上飞。“如果我是一只鸟那该多好啊!”一念及此,保申迅即自墙头跳下,匆匆往村子里走去。他想去找阿宝证实当年传言。随即又缓下了脚步,越走越慢,终于止步。

保申回到自己家中,爬上墙头,蹲在那里。他想起若干年前,就是阿宝他们说他会飞的那天傍晚,当他穿过院子往外走时,看到门外墙根处有两只狗正交头接耳,而目光始终不离他身,其中一只曾于当天被他踢过一脚,虽说保申不可能知道它们在说些什么,但在保申快要走到它们面前时,两狗夹着尾巴跑开了,时而回过头来,其中年轻的一只还冲着他叫了两声。也许他真的飞过也说不定,否则它们怎会如此鬼祟?于是有微笑自他脸上浮现,不经意中回应了一个路过的村民的问候。【责编 谢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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