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危险的选举

陈　君

去投票的路上，哈吉拉了几个朋友，50米外望着投票站，看没多大问题，赶紧跑去，投完就走，没敢久留

8月20日，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市中心热闹的“花街”，50多岁的哈吉•穆罕默德正在摆弄花卉。20年前，他在一所中学当老师，连年战乱让他过早离开讲台，如今经营花店已经四五年了。

“我原本要去投票的，带着我培育的玫瑰花。” 哈吉说，“2004年的时候，我就支持卡尔扎伊，现在还支持他。我不怕挨他们(塔利班)的枪子儿。”

在阿富汗大选中，他要在现任总统卡尔扎伊、前外交部长阿卜杜拉和前财政部长加尼等33名候选人中，选出“国家的信心”。

然而，安全威胁贯穿选举，恐怖袭击此起彼伏，候选人彼此攻讦，哈吉没了投票的欲望，也令这场塔利班政权倒台后阿富汗真正意义上的总统民选，充满了好莱坞大片式的悬念和惊险。

热情的喀布尔

20日上午7时，投票开始。几乎在同一刻，阿南部坎大哈省省会坎大哈市遭到4枚火箭弹袭击。

这时候，日本自由记者铃木浩正行走在喀布尔街头。行人寥寥，车辆不多，很多店铺大门紧闭，他举着相机半天也没有按动快门，“除了军人还是军人，阿富汗自己的国民军，带着狼狗的警察，还有就是北约和美军的装甲车。看见行人和车辆都要检查，记者也不放过。他们也会告诉选民去哪个投票点更方便。”铃木浩对《中国新闻周刊》介绍说。

经过指点，铃木浩来到一个设在清真寺内的投票站。军警把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两家武装直升机低空盘旋。投票站设置了2个入口，男女选民分开排队，严格安检。

北约部队发言人埃里克•特伦布莱准将在大选前两天说，阿富汗袭击事件已经从日均约32起上升至48起。

“一些外国机构的工作人员都撤离了，我身边就有很多朋友提前买了机票，担心大选引发的冲突升级，防止万一。”中国一家石油企业驻阿富汗代表处工作人员大选前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企业员工尽量减少外出，或者结伴出行。在阿富汗，保安是热门职业，薪水很高，优秀的往往供不应求。现在，防爆沙袋、防爆门也很畅销。”

铃木浩采访时也穿了防弹衣。他发现喀布尔人的政治热情比阿富汗其他地方都要高，和这里安保最严格有很大关系。

一个早晨6点就来排队的中年男子对着铃木浩的镜头微笑，用不太熟练的英语搭讪，“安检太仔细，太慢了，我一大早就来，还是没能赶上‘头一票。我不怕袭击，塔利班肆无忌惮，就因为政府太软弱了，所以我选择阿卜杜拉，他有力量，能改变阿富汗人的生活。”

他所说的是阿富汗前外交部长阿卜杜拉。美联社报道，卡尔扎伊胜选呼声最高，紧随其后的就是阿卜杜拉和前财长加尼。

时间快到中午了，清真寺投票站一切正常。但在喀布尔市东部一座大楼里，塔利班武装分子向对面投票站发射火箭弹。警方与袭击者发生交火，武装分子最终引爆了绑在身上的炸弹。

此时，积极谋求连任的卡尔扎伊早投完了票。为确保总统安全，选举机构在总统府附近的一所男子中学专设了投票站。

和所有选民一样，身着传统紫绿相间长袍的卡尔扎伊，先接受选民资格验证，又检查了手指(各投票站都会将投过票的选民手指涂成紫色，以避免选民重复投票)；然后分别领取总统选票和省议会选票，在小隔间内填写完选票，来到两个票箱前投票。

面对媒体镜头和闪光灯，他号召民众不要惧怕武装分子的威胁，“即便有百次爆炸袭击，我们也要走出家门，投出一票，伟大国家民主进程应该有你参与。”

为帮助不识字的选民投票，选票上每个总统候选人名字前有一个图案，比如“天平”代表卡尔扎伊，“茶壶”代表阿卜杜拉。

冷清的坎大哈

卡尔扎伊出身阿富汗第一大民族普什图族，5年来控制着国家机器；他拥有得力的伙伴：第一副总统候选人法希姆能争取到部分塔吉克人(第二大民族)的选票，第二副总统候选人哈利利也能获得部分哈扎拉人(第三大民族)的选票。卡尔扎伊凭借流利的英文表达、丰富的外交经验、英俊外表和幽默感，赢得西方好感，为在国际舞台上保持国家尊严增加砝码。

而在塔利班武装看来，维护“国家尊严”就必须先尽早把外国军队赶出阿富汗。他们坚持用武力说话，破坏西方认可的大选：在加兹尼省，塔利班发射火箭弹，落到投票站附近爆炸，选民四处奔逃，他们此前抢走了大量选民登记证并付之一炬；在巴格兰省，焚烧投票站，并封锁周边道路；在霍斯特省，塔利班广播电台号召人们抵制投票；在塔哈尔省，两名自杀式袭击者被捕⋯⋯

阿富汗政府公布数据显示，20日选举当天，全国共发生135起暴力事件， 9名平民和14名安全部队人员死亡。独立选举委员会说，11名工作人员死于各类暴力事件。

一直笼罩在暴力阴影下的大选，从今年3月推迟到5月，又从5月拖延到8月。但是安全形势丝毫未见好转，反而更加恶化。

“你知道，这次大选原来有40多个候选人，现在只剩下33个了，都被塔利班吓跑了。”花店老板哈吉•穆罕默德在电话中一声长叹。

“今年初以来，美国驻扎兵力几乎翻了一番，在阿南部与塔利班之间的战事日趋激烈；北约驻军也不断与塔利班激战，死亡人数连创新高。”中国社科院亚太所研究员叶海林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万幸，投票日当天还真没发生太骇人听闻的悲剧。”

据统计，阿富汗境内有6519个投票站，其中300多个因为安全原因无法开放，集中在塔利班的“根据地”南部坎大哈和赫尔曼德省；有大约30万名士兵维持选举安全，包括10万名外国士兵。

在坎大哈市的路透社报道员说，为大选“开幕”的火箭弹袭击未造成人员伤亡，但当地民众对选举反应冷淡，投票开始1个多小时，投票站内仍然空空荡荡。塔利班警告似乎奏效了：如果发现有人手指上有表示投过票的“紫色墨水”，“受玷污”的手指将会被剁掉。

“所以，各方普遍预测，大选投票率为40%至50%，远低于2004年时的70%，也就不奇怪了。”叶海林说，“坎大哈成了投票率比较低的地方之一。生命安全都没有保障，谁还有心思管谁当总统。”

17岁的阿齐兹也没有心思，“我们全家都不去投票。我怕死。”几年前他跟随父亲从南部赫尔曼德省逃难来到喀布尔，一家人住在难民营帐篷里，靠捡垃圾为生。“有一天，我去上学，发现教室被炸毁了，地上都是传单，塔利班警告老师停止授课，不然将受到惩罚。”

像阿齐兹一样，生活在“赤贫”线以下的阿富汗人超过1000万，约占总人口的37%；而高达40%的失业率和高达70%的文盲率，又让这个动乱的国家在贫困漩涡中难以自拔。

“我看不到未来”

“选举跟我没关系，不如给我一张大饼。”喀布尔一名失业青年对外国记者表白，直言安全和贫困问题，仍是阿富汗普通百姓家常便饭。

“这些都怪卡尔扎伊，他没能力治理国家。”出租车司机努尔•阿明抱怨，“看看喀布尔山上土坯民房，没有市政供电，没有自来水，没有下水道，那才是真正的阿富汗。”

与许多阿富汗人一样，阿明有一个大家庭，父母、妻子和6个孩子，他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阿富汗战争到今年10月将进入第9个年头，“战争结束了，我们以为日子会好起来，但结果呢？喀布尔的高楼大厦也有了，购物中心和超级市场也有了，但有消费能力的人又有几个？”阿明说。

阿明也没有去投票，“我看不到未来。”

日本记者铃木浩理解他的失望，“2004年，这个国家倒真有一种百废待兴的意思。”那年7月，铃木浩第一次来到喀布尔。“在当年援助阿富汗国际会议上，卡尔扎伊站在舞台中央，神采奕奕，口若悬河，美国人真喜欢他。大家都认为他一呼百应，能周旋在各种力量之间，为这个国家创造重生的机会。但我们错了。”

尽管卡尔扎伊出身阿富汗的“肯尼迪家族”，但这并不能赋予他不容挑战的位置，尤其在极端宗教恐怖势力和拥兵自重的军阀面前，在复杂的民族矛盾漩涡里，卡尔扎伊一个踉跄接一个踉跄。

“国家命运，谁能掌握；如此乱局，谁能改变？”路透社8月24日在评论文章中发问。

52岁的卡尔扎伊仍勉力回答，“相信我，投出希望一票，我会做得更好。”

“如果我赢得连任，我将请来阿卜杜拉和加尼吃饭、品茶，给他们安排工作，就像以前一样(在我领导的政府里任职)。”卡尔扎伊说。

但两名候选人似乎并不领情。阿卜杜拉的发言人说，谁将组阁由人民而不是卡尔扎伊决定。比卡尔扎伊小3岁的阿卜杜拉是阿最大反对党“民族阵线”推选的候选人，主张“变革”，要求严惩腐败，民调支持率一度飙升。而“最有学问”的候选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加尼也通过发言人“婉拒”了卡尔扎伊的好意。

按照规定，假使3名热门候选人中无人获得50%以上的选票，得票数位于前两位的候选人将举行第二轮选举。第二轮选举将在首轮结束6周后举行。

而卡尔扎伊和阿卜杜拉都等不急了。8月21日，他们的竞选阵营分别发表讲话，宣布己方获胜。阿富汗独立选举委员会赶忙否认，“现阶段无法确认任何一方获胜，所有候选人都要等待最终计票结果公布。”

阿富汗媒体称，初步统计8月底总能公布出来，最终结果将在9月初揭晓。

8月23日，候选人阿卜杜拉说选举过程存在大量舞弊行为，把矛头直指卡尔扎伊。

按照他的说法，不少投给卡尔扎伊的选票来自南部一些地区，但这些地区由于局势混乱根本没有设立投票站。南部地区投票率只有大约10%，但一些政府官员却宣称投票率为50%。

阿卜杜拉已经向选举投诉委员会提出100多份投诉，要求委员会彻底调查。

分析人士认为，从技术角度说，得到初步汇总结果很简单。但结果一旦公开，后果可能是爆炸性的。所以，初步结果和正式结果的公布时间都会往后拖，直到各方达成妥协。

无论是否会进行第二轮投票，“民主样板”阿富汗终究要产生新的总统。

35岁的艾德希望新总统更加清廉，“如果还是卡尔扎伊的话，除了要强力反恐外，他必须解决腐败问题。”

他生长在喀布尔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大学德语教授。因为内战，艾德在大学二年级时被迫辍学。对于阿富汗来说，他算得上高学历人才，但找工作同样困难。几经辗转，懂英文的艾德被介绍到一家外国机构打杂。

艾德说，卡尔扎伊执政中后期，官员腐败问题日益严重。卡尔扎伊对涉嫌贪腐的弟弟竭力保护，更是极大损害了个人形象。

花店老板哈•穆罕默德最终还是去投票了，现在和所有阿富汗人一样都在等待结果。“无论怎样，反正我履行了公民义务，为国家尽了心。”8月25日，他在电话中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口气轻松了些，“当然还是希望卡尔扎伊能赢。再给他些时间吧。”

去投票的路上，哈吉也挺害怕，拉了几个朋友，50米外望着投票站，看没多大问题，赶紧跑去，投完就走，没敢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