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敏的诗

牛　敏

远村

有些清晨。月亮

如同即将融化的冰凌

她的寒冷让季节上升

更加料峭而峥嵘

我赶着羊儿。走向

气味日渐浓重的苦艾和茵陈

追寻一年中最后的膘情

山在风中，云在空中

消瘦的水。走成

悄然远去的剑影

太阳在山顶燃起炉灶

荒野里露水打湿往事前尘

羊儿呀。别走下田埂

当心踩疼远村的炊烟

花期过后的柠条陷入辽远的迷梦

真想让萧萧的风

把每一个柠角吹出声音

节气

二十四道门板布满星宿

依次打开

黄道的门槛上雨雪纷纷

风火远行

日月交替一个

音程又一个音程

琴弦上历久弥新

布谷鸟苦苦行吟

日渐消瘦的蝉鸣

一道门到另一道门

要飞很远的路程

仿佛芳邻

团聚在一个村庄

冰塔林桃花相继开放

白露

雁阵啼破

黎明更加薄脆

层林陶醉于昨晚的饮宴

阳光洒满山冈

无尽的山冈，如同

窗口流泻的琴声

露珠拒绝彩虹的弦

秋天

尽管每天都是盛宴

白露却是开启的门

金钱菊与一株

失血的蔷薇

在门前无言话别

秋分

这个清早芒草

分开两颗露珠

分开它们的色彩与温度

北方又将霜满乡野

两岸停止了生长

田字草收起翠绿的翅膀

不在时光中飞翔

露水之上的石头如同

淡定的言词风中守望

一种持守隐而不见

成为阳光下无言的风景

候鸟的歌吟远走他乡

下面的日子明月芦花

草木还是脱下季节的皮

大地又回到原处

秋水

乡愁在秋水之上疯长

它的种子或许是

偶过耳端的歌声。人海之中

隐约闪过似曾相识的身影

归雁已入胡天，身体里

久叫不绝的悸动

经年回望的泥墙下

日复一日开放的叮咛

村落的僻静里。一页

缄默而苍白的门

不再发出送往迎来的歌吟

季风中的鸟

(一)

禅定的蝶羽边生成

弥漫所有的记忆及可能

一手祭起玲珑的雪

一手点亮绯红三月的

歌谣

树烛照四野高举

鸟语声声的灯笼

季风中远行

庄稼一泻千里

鲜明的笔触让时光的衣襟

写满风的姿态

牧人的羔羊如同

湖畔饮水的白云

风中疾走的马匹

把四季照明

草木的痴语行色匆匆

信风让鸟儿应声而动

无所适从季节的幽谷间

交换花朵坠落黄昏迁徙

漂泊中度过一生

逝去的风带走的日子峻峭

而冰冷充满它们

渺小匆促的身影

剪明一方期待的燕子

总在一个晓梦边呢哝

当河流穿过季风的岸

一个人的秋天如期踏上归程

河岸背后

人巳成沙连同

心中珍藏的鸟鸣

被风埋得很深

(二)

慈母手中线

缝进游子衣衫的

岂止牵挂思念

还有那些平平淡淡的日子

故乡的草木和明月

种子一般播进心田

连同离别长成

一个杂杂芜芜

难以收割的秋天

(三)

故乡飘在空中

兄弟飘向天涯

把他乡的工棚当作遥远的祭坛

用不眠和星光祭奠家园

黑夜的衣包下珍藏岁月深处的灯盏

繁星伴随他们一路远行

姐妹抛下一片出嫁的锣鼓声

走出村外村口的风

噎死一只强颜欢笑的唢呐

天地间淡出欢天喜地的背影

从此杳无音讯

红颜褪成一盏怎样的灯

我该踩着谁的梦痕

走向曾经

(四)

整日走在回家的路上

寻找曾经的落霞炊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蓦然回首却发现

故乡相去日远

情人

如果

把你当做此行的风景

我将倍感活得轻松

老去的岁月陪伴一只

茶盅一路远行

音乐奏响景物缓缓

移动切换到你时

偶尔

让我心疼

茶道

一句谶语

未曾言说

茶盅满了

茶壶空

茶壶满了

水壶空

壶嘴

哑口无言

云

秋天的积云

招之不来。挥之不去

站立远天

满腹心思

欲言又止

债务

因为贫穷。我们

欠别人很多

因为富贵。我们

欠别人更多

一场风携带着水

从春走到冬

每一条山脊，都会

孕育黎明

草尖露珠。阳光掀落

一地的晨星

用尽世间天平。难以

权衡缄默的宿分

熟悉的牧场，出没

让人惊悸的猛禽

脚下玫瑰，天边彩虹

利害的计算，要拨动

满天失眠的星辰

这宗交易须做一生

亲情、友情、爱情

勾兑沉甸甸的负重

债务岂止是金银

命运

黄昏到来之前

老牛骤然前行，为把

野花和夕阳走成一串蹄痕

天际并垄沟尽头的田埂

如同邈不可测的宿命

拥抱落霞的心情

被抽了一鞭子

如歌的岁月鸣啭阵阵疼痛

圣洁

圣洁在天上，天上的每一朵云

圣洁在水里。水里的每一个投影

圣洁在眼神后边纯如雪山的心灵

宁静的灵魂，虔诚为让人仰止的山峰

西藏，每一块石头都需要仰望

石头以石头的境界上升

圣洁作为一种高度。倾倒

匍匐的河流长揖不起的人

圣洁的高度不能为所有的人拥有

风穿过浩瀚岁月的阴晴

遥远抑或正是一切的中心

[责任编辑辛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