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村庄 一类人的家园

2009-09-22 08:04吕新峰
新西部下半月 2009年8期
关键词:刘亮程散文

【摘 要】 新疆作家刘亮程的散文创作内敛、朴实,其成功的因素在于他既生于乡村、长于乡村的独特身份,又在于他不是以纯粹的农民视角书写乡村生活。他构建的独立世界——“一个人的村庄”为现代人构筑着灵魂的栖居地,其语言精粹、自然、富有诗意。

【关键词】 刘亮程;散文;乡村生活;独立的世界

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永远作为一本不畅销的书,静静地躺在书架的一角。但是,他却给当下繁杂而又贫乏的散文创作带来一股清新的风,从遥远的西北吹来,以强劲的势头扫荡了当前散文创作的萎靡、作态和干枯之气。作为一本散文集,作为一种与人的心灵、思想和生命体验关系密切的直诉式文体,它究竟向读者展现了一个什么样的精神世界,究竟带给读者多少有价值的思考?

一、既遥且近的最佳心理距离

刘亮程出生在农村,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在一个村庄生活二十多年,放过牛,种过地,上几年初中。后来在乡农机站当农机管理员,一当就是十几年,虽然不用干活,但一年到头都在地里转,说我是农民肯定没错。”从经历上看,他确实是农民出身,无限地接近农民,融入农村,他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一鸟一虫,一块田 、一条路一个坑。但他又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农民,毕竟他读过书,当农机管理员的同时也从事文学创作。他的眼光、视角一定又不同于普通的农民。他不会像一般的农民那样以更功利、实用的眼光对待土地,对待农村的一切。“更多时候,也只能隔着一条路、一块长满青草的地或几头牛这样的距离与村人相处。我想看清全部,又绝不能让村人觉出我在偷窥他们一辈子。”他既是一个农村生活的体验者,又是一个农村生活的观察者。时而融入其中,体会一个农民的感情和思想;时而又与农民拉开一种心理距离,以外人的角度来观察农村生活的苦与乐。正是这种最佳的心理距离,使他摒弃了农民原有的功利的、伦理的、实用的想法,采用一种空明虚静的心态来写乡村,使他笔下的农村生活神秘、宁静、悠远。

瑞士心理学家兼美学家布洛提出“心理距离说”,并从审美角度对“心理距离”进行了论述,他认为“心理距离”是“介于我们自身与对我们发生影响的事物之间的距离”,“距离乃一切艺术的共同因素”是一种审美原则。在审美时,“最受欢迎的境界是把距离最大限度的缩小,而又不至于使其消失的境界。”刘亮程正是处于布洛所言的“最受欢迎的境界”,他带给我们的正是既遥且近的乡村世界。

二、未染尘俗的乡村家园

乡村世界对于刘程亮来说,不仅仅是他的故乡,更重要的是他的家园。从一头丢失的驴子到一条饱经风霜的老狗,从炊烟到麦田,从孤独的光棍儿到墙角下晒太阳的老人……这些都是人们并不陌生的乡村世界。可是,这些对于刘亮程来说,都具有的“家园”的意义。故乡是一个共享的开放概念,而家园则是相对封闭的独立世界,是一个人的精神和心灵栖息地。都市文明的诱惑促使人争先恐后地摆脱土地涌向城市,然而城市可以出租或者出售给我们房子,但也只是住所、公寓而非家园。一提家园,我们就会自然地想起泥坯筑的老屋、灶台、猪圈、牛棚,想起后院的菜地……家园永远在遥远的乡村,是情感中最踏实的地方。对于涌向都市中的现代人,在不断迁徙漂泊中,有多少人还能找到自己的家园?又有多少人不在无时无刻地想念并梦想着家园?

在诸多文学作品中,出走成了开拓、进取和获得新生活的前提。然而新天地可以提供生存的出路,理想的实现和事业的辉煌,却无法安放他们的灵魂,在他们内心最温柔最软弱的一角总藏着故园的种种,可能是母亲送别的泪水,也可能是小狗村头的一望。一面是出走,一面是缅怀,走得义无返顾,怀恋得一往情深。永远在奔跑,永远在寻找,可总也找不到丢失的家园。

刘亮程是一个拾梦者:他带着我们去寻找丢失的梦,而他自己,则是沉浸在梦里不愿出来,家园对于他就像他的身体一样,哪怕是极其细微的变化也能在刘亮程心灵里投下深深的影像。他在《村东头的人和村西头的人》写道:“住在村东头的人,被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醒。这是一天的头茬子阳光,鲜嫩、洁净、充满生机——光线的质量直接决定着人的内心及前途的光明程度”,“早晨村东头的屋影,树影,烟影,人畜影层层叠叠压向村西头。早晨的影子是残梦,是梦幻与现实的暧昧与交替。这种影子里长大的人,忧郁、怀疑、好妄想。午后村西头的影子正好反过来压向村东头。午后的影子是疲惫,是一整天勤劳带来的收获与遗憾,是先到的夜晚。坐在这种阴影里吃饭的人们,咀嚼生活的自足和艰辛。早熟、早恋、早有所成”。一个村子,东头、西头能隔多远,能有什么差别?可是刘亮程的一个村子就是一个世界,他不可思议地议论着我们习以为常的事物,并为一种家园深沉的情感所维系着,如他所说“人非草木,家却是根,把人牢牢拴在一处。”

对家园的满足感使刘亮程的创作充满了活生生的内容,活生生的树、活生生的畜生、活生生的风和雪等等,他为我们拉开了乡村世界的帷幕,以另外一种风景丰富了我们对乡村世界的认识,并以自己的生命体验促使我们对家园的概念进行重新确认。这些都异于以前文学创作的新因素,既不是沉闷压抑落后的代言体,也非刻意构造的与都市抗争的世外桃源。他充分而又自得地享受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歌唱着他与土地融为一体的深情。从他的文字中,我们能够感受到一种宁静的和谐,这种内心的满足和宁静对于焦躁的现代人来说是弥足珍贵的,任何一个有过乡村生活经历的人都会在他的文字中在回想自己的精神家园,从浮躁归于平静。

三、和谐鲜活的独立世界

“每个作家都在找一种方式进入世界,我们对世界人生的认识和理解首先从这个世界的某件东西开始的。村庄是我进入世界的第一站,我在这个村庄生活了二十多年,我用这么漫长的时间让许多人和畜生居住的村庄漫漫地走进我的内心,成为我一个人的村庄。”刘亮程这样解释自己的创作动机。

在刘亮程的世界里,人与动物都是平等的、和谐的、可以对话的。他在《狗这一辈子》里设身处地地考虑狗的生存处境“一条狗能活到老,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太厉害了不行,太懦弱了不行,不解人意太了解人意了均不行,总之,稍马虎便会被人炖了肉剥了皮。狗本是看家守院的,更多的时候。却连自己也看不住,活到一把年纪,狗命便相对安全了,倒不是狗活出了什么经验,狗一老,再也无人谋它脱毛的皮,更无人问津它多病的肉体,这时狗很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世界已拿它没办法,只好撒手,交给时间和命运。”这种默默承受时间的赠予,无法左右命运,是对动物对人自身命运的悲悯。在刘亮程的世界里人与畜牲是息息相通的。《通驴性的人》一文说“我饲养它们以岁月,它们饲养我以骨肉”,“我是通驴性的人。而且我认为,一个人只有通了驴性,方能一通百通,更通晓人性。”在这里作者与驴子好像不是人对畜牲的居高临下的关系,他们更像一对多年荣辱与共的兄弟。

在刘亮程的世界里,任何一种动物、一种植物都有鲜活的生命力。这是一种真正的自由,也是他笔下的事物能够生动鲜活的真正缘由。他可以对一朵花微笑。“在黄沙梁里任何一株草的死亡都是人的死亡,任何一棵树的夭折都是人的夭折,任何一只虫的鸣叫也是人的鸣叫”,这是个体生命对万物小生命的敏感,对宇宙大生命的共感。

然而,当刘亮程描绘的黄沙梁的一切正以无限真实鲜活的状态呈现与我们眼前时,我们却无比惊奇地发现:这个地图上确定存在的黄沙梁却在他的笔下不断的被虚化,他的文字让这里的一切变的更像一个寓言。在这里,你看不到村庄里的任何具体的人事纷扰,是非争吵,张家的媳妇儿、李家的婆婆,似乎这些从来不曾存在,只有这里的牲畜、花草、风月才是真实的,生命才是真实的。他写生命的生生不息,写生命在一种静止状态下是怎样消耗的,他写岁月的变换改变了多少东西,又改变不了多少东西。这些都是属于刘亮程的描写对象,但刘亮程的生存体验是不可置换的,这才是一个人的村庄。他以本真的状态呈现出它自身的、内在的精神气质,以最原始、最简单、最真实的方式撞击我们的心灵,引出我们最丰富的感慨和联想。

刘亮程在乡村二十多年的生活经历,敏锐的感觉,善感的心灵,对生存本身的深切的体验,形成了他《一个人的村庄》。这个“村庄”不仅仅是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而是一类人共同的精神家园,是灵魂的栖息地。“当这个村庄完成时,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便形成了。这个村庄不存在偏僻和远近,对我而言,他是精神和心灵的,我们的肉体可以跟随时间身不由己地进入现代,而精神和心灵却有它自己的栖居年代。我们已无法迁移它”。我们从刘亮程的话语中可以看出他的独立世界不仅仅指地理意义上的,更是精神意义上的。他在《扛着铁锹进城》中谈到“原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静下来仔细看一看,想一想,城市不过是另一个村庄,城里发生的一切在乡下也一样地发生着,只不过形式不同罢了”,如果说“随遇而安”是一种更加超越爽朗的人生境界。一个人只要“随心而安”,保持心灵世界的完满自足到哪里也不会慌乱。

四、诗的境界与诗的语言

刘亮程写散文之前一直在从事诗的创作。他说“我的诗和散文是一体的,不过是思想的两种表达方式”,“诗这种文体越来越难以被现代人接受,我努力地让我的思想通过散文表达出来”,“经过诗歌训练的作者截然不同——他有一种对语言的高贵尺度。我努力让自己像写诗一样写每一篇散文”,诗意存在于刘亮程的心里,也就自然地存在于他的散文里,存在于他所精心构筑的独立世界中。在刘亮程的散文中,江枫、渔火、清风、明月、空山等不再是诗的专利,在平凡的生活中同样有诗意的光辉。一匹奔命的老马,一只孤独的对人诉说的鸟,一条默不做声、来回转悠回忆陈年旧事的老狗,一只小小的蚂蚁,这些鲜活的生命都蕴涵了诗意化的东西,它们被赋予超越平凡世俗的美丽和尊严。

这种诗意也存在于刘亮程对生活细节的感悟,他总是在平凡的语言中带给你莫大的惊喜,同时和他一起细微地体会蕴涵在人与自然万物中的诗意。“我一回头,身后的草全开花了,一大片。好像谁说了一个笑话,把一滩草惹笑了”,这是对生命蓬勃旺盛美丽的由衷赞叹。“我在纷纷下落的东西中认出了我们家榆树上的一片树叶,我赶忙抓住它平放在手中。这片叶的边缘已有几处损伤,原先背阳的一面被晒的有些发白——它在什么地方经受了什么样的阳光……”,在真实的描述中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一场风刮回了我家的一片树叶,更引起整个人生沧桑变化的感受。

刘亮程总是在不慌不忙之中接近并书写自然,使语言如诗,干净凝练,其间穿行着诗的思辨力量,剔除了时尚诗人追求华丽辞藻的毛病,这使其语言流畅舒缓,质朴从容,仿佛是乡村天空下的阳光,充满诗意。

尼采说“朴实无华的风景是为大画家存在的”,这也是对刘亮程的最好评价。一个作家的价值不仅在于他展现了什么,更可贵的是他创造了什么,他的作品中饱含了他怎样的情怀?刘亮程创造的独特的“一个人的村庄”为人类找到了共同的精神家园。这份独特的生活方式和对生活的独特感悟,使其散文在当今文坛上独树一帜,不可仿制。

【参考文献】

[1] 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6.

[2] 刘亮程.风中的院门[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

[3] 童庆炳.文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重视,2007.

[4] 田立年.尼采文集曙光[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7.

【作者简介】

吕新峰(1974–)男,文学硕士,西安财经学院文法学院文学艺术系助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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