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悲剧性探微

2009-09-24 03:43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09年8期
关键词:杜十娘真情爱情

任 贤

冯梦龙在《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塑造了杜十娘的悲剧形象,读罢小说,掩卷深思,杜十娘的悲剧,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又有普遍的社会性。

明代是中国历史上商品经济发展最为充分和繁荣的时期,随着商品经济的迅速发展,金钱在实际生活中的地位日益提高,金钱冲击着传统的价值观念和思想意识。鼓励公平竞争的商品经济给社会带来了勃勃生机,对金钱的追求,使人与人之间正常的交往成了以利相交的关系,“以利相交”成为商品社会的交往准则,使人把金钱的价值看得高于友谊,高于真情,使人对自己和他人都失去了一份起码的尊重,李甲见利忘义,转卖杜十娘的行为,就是金钱在人性中的丑恶表现。

杜十娘生活在明神宗万历年间,明王朝“开纳粟入监之例,”只要向朝廷交纳一定数量的银两,就可成为太学里的太学生,李甲就是其中之一。

卖官鬻爵,是朝政腐败的集中体现,李甲是腐败朝政的受惠者。这样的社会政治,为官宦子弟李甲的生存提供了肥田沃土,但却成了杜十娘等下层妇女的活地狱,她们受到来自腐败朝政寄生物全方位的啃噬。杜十娘的悲剧,是社会悲剧。腐败的明王朝将“浑身雅艳,遍体娇香”、“声飞霄汉云皆驻,响入深泉鱼出游”这样一个国色天香,色艺双佳的女子推向承欢卖笑,供人玩乐蹂躏的妓院,成了王孙公子、纨绔子弟追欢逐爱、寻欢取乐的玩物,发泄情欲和肉欲的工具。如花似玉的杜十娘,沦落风尘,没有一个施展才华的美好前程,成了供人玩弄的对象。杜十娘在妓院做的是皮肉生意,只要有钱,她就是别人随意凌辱的对象。出卖肉体的生涯,把她视为人类情感中最美好部分的两性之爱也打上了金钱的烙印,使她感受到深重的侮辱和伤害。杜十娘对这种出卖色相的生活感到厌倦,她真诚地追求爱情,从结识的众多男人中,相中了“俊俏庞儿,温存性儿,又是撒漫的手儿,帮衬的勤儿”、“忠厚志诚”的李甲,把李甲当成自己在滚滚浊流中的一根救命稻草,用全副的身心、智慧和手段,赎出身来,给李甲当妻子,她想追求一份“生死无憾”的真情,这真情是发自内心的真爱和尊重,是一种与利害无关的人际关系,是人与人之间相互理解、相互欣赏、相互吸引,是人世间至真至纯至美的情感。只有在这种关系中,人才能真正地尊重自己,关心他人,才能产生包含人性中一切美好成分的真情,这可以从她对待李甲的态度上看出她对情的认识。“李甲囊无一钱,衣衫都典尽了”,鸨母骂李甲铁皮包脸,想赶他走,杜十娘对李甲却是“见他手头愈紧,心头愈热。”给他管吃管住管娱乐,一如既往地爱他。李甲对杜十娘说“若不遇恩卿,我李甲流落他乡,死无葬身之地矣。此情此德,白头不敢忘也!”李甲的朋友柳遇春看到杜十娘给李甲的一百五十两赎身银子时,深深震撼了,随口说道:“此妇真有心人也!既系真情,不可相负,吾当代为足下谋之。”柳遇春在“两日之内,凑足一百五十两,交付公子道:‘吾代为足下告债,非为足下,实怜杜十娘的情也。”柳遇春知道,在这交织着利害关系的社会中,付出一份不计得失的真情需要什么样的勇气,有着什么样的分量。但李甲和那些富家子弟一样,都是猎艳、渔色之人,在食足馕饱了她的美色之后,竟将她卖给了孙富,杜十娘恨透了李甲,恨透了世情,怀抱着自己用肉体换来的万金珠宝,愤然投江。

她的死,不是怯懦轻生,而是宁死不屈性格的体现。她用自己的生命谴责了纨绔子弟和市侩势力,向那个社会、那个时代提出了最强烈的抗议。从中可以看出,杜十娘和李甲在对待情的个性特点上存在着差异,杜十娘对李甲是全身心的投入,把李甲看成自己的惟一至爱,一门心思托付在李甲身上,一心一意营造他们爱的小巢。拿出银两帮顾李甲,计赚鸨母,获得廉价赎身的机会。暗中将“百宝箱”寄放谢月朗处。脱身妓院,既有长远部署,又有短期安排,谋划得有板有眼,滴水不漏,可谓外秀内慧的女中精英。但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杜十娘对情的这种认识,只能是泥牛入海,很难实现的。因为李甲则不然,他对情的认识未能摆脱封建传统习俗的藩篱,达到杜十娘的思想高度,他家中有原配妻子,李甲只把杜十娘当成自己在京城漂泊生活中的一个小小驿站,栖息的港湾,杜十娘在他的灵魂深处,只是个可爱的妓女,而不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妻子。

李甲没有勇气为爱献出一切,在他们的爱情历程中,他对杜十娘只有情的蛊惑,性的泛滥,没有真情的负出。封建寄生虫的本性,注定他只能像蛆虫一样,把杜十娘当成蛆虫寄生的肉体,狂饮饱餐她的美味而已。在李杜爱情的历程中,他们不是同志。

从性爱角度透析,李甲和杜十娘对性的认识上存在着距离。杜十娘结识李甲后,潜伏在心底的美好祈愿与情感一齐迸发出来,这时,她对李甲的性便转变成了对李甲的感情寄托,转变成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从而对李甲爱之有加。李甲对性的觅求在实质上是寻找本能的性欲享受,感官的刺激,是为了享受给他带来快乐和安慰的杜十娘的天姿丽色。李甲对杜十娘说过这样的话“恩卿妙音,六院推首。某相遇之初,每闻绝调,辄不禁神魂为之飞动。”从中可以看出,李甲爱的是杜十娘的肉体,勾魂摄魄的妙音,而不是她对情的感悟,对自己“生死无憾”的真情,由此可知,李甲和杜十娘没有在一个层面上去理解男女之情,李甲对杜十娘只有真性没有实爱,这和杜十娘将性爱升华到寄托她美好愿望层面上的爱情追求相抵触、相违背。从而注定了杜十娘无论怎样努力,也难以逃脱不幸的厄运,到头来也做不成享受真正情爱与幸福生活的女人。他们二人不是知音。

杜十娘是烟花女子,自然以出卖性为职业,这在“万恶淫为首”的封建社会是大逆不道的,是和“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封建礼教格格不入的。而她误落风尘花柳中,是黑暗的社会逼良为娼的结果,不是她自觉自愿的甘当娼妇。腐败的社会,将一个无辜的女子变成妓女,却无端的指责她的不贞洁,这和一个男人,把一个黄花闺女变成女人,又歧视她失贞有什么两样呢?男人可以妻妾成群,女人却只能“从一而终”,只能是“好女不嫁二男”,还要被蔑称为“妇人水性杨花”。社会的不公平,男女的不平等可见一斑。

在封建礼教占统治地位的男权社会里,没有生长真情的土壤,真情就像柔弱的嫩芽,没有养料和水分,只有枯萎和死亡。

封建伦理制度的代表李布政,像阴影一样时时徘徊在李甲的身前身后,吃人的封建礼教所形成的传统习俗,把杜十娘赶进了死胡同,就像羊群里的肥羊,任人宰割。从而使李甲既可以因为惧怕“老父性严”,“拘于礼法”,害怕社会舆论而堂而皇之的抛弃杜十娘,也可以在感到“资斧困竭”的时候,舍卒保车,把杜十娘当商品卖掉。这种始乱终弃,薄幸乱行的作法,就是封建陈腐的道德观、伦理观等毒素的具体体现。

杜十娘风尘数年,可谓阅人无数,为什么会看中李甲呢?一方面她认为李甲是个会来事的、讨她喜爱的男人,“甚有心向他”,另一方面,恋爱中的女人是瞎子,色中一点,为情所惑,在意乱情迷中乱了方寸,昏了头脑,就连对方的劣迹也喜欢。

古人云,“玩人丧德,玩物丧志”。李甲是个寻花问柳,惯向青楼买笑的风流浪子,这是他的专长,在京城太学读书时,与杜十娘相遇,很快博得杜十娘的芳心,并钟情于他。杜十娘让李甲去为自己赎身,“李公子一连奔走六日,并无铢两”,空手而回,竟当起缩头乌龟来。足见其无能。在杜十娘的运作之下,为自己赎出身来,赎身后杜十娘问李甲,“吾等此去,何处安身?”李甲回答说:“尚未有万全之策。”这种推天混日,不为杜十娘将来着想的做法,根本把杜十娘没当回事,只是个贪图眼前快乐享受的鼠目寸光之人。李甲和孙富饮酒,孙富向他探问杜十娘底细时,随口就说“此乃北京名妓杜十娘也。”对孙富泄密,是个交浅言深,胸无城府之人。纵观这些可知,李甲对杜十娘爱之不深,爱之不真,不是真爱,李甲是个没有责任心,不负责任的男人。李甲这种无才无德,无能无情,无义无用的男人,杜十娘竟然倾心相依,痴情于他,不能不说是杜十娘性格上的悲剧,她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只会眠花宿柳,别无他能的花花公子身上,能找到、得到幸福吗?

李甲把杜十娘卖给孙富,杜十娘才省悟到自己看走了眼,选错了人,她犯了“男人怕投错门,女人怕嫁错人”的人生大忌。杜十娘真情换来的是欺骗,李甲用他们的爱情做买卖,千金卖了他们可以生死与共的爱情。杜十娘苦苦追求“生死无憾”的真情,到头来她并没有得到真正的爱情,脱籍后的她仍然是个商品,被人卖来卖去,她也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前途,不能摆脱被侮辱、被伤害的命运,她用毁灭自己的一切来维护自己的爱情理想和人格尊严,她对这个充满着铜臭味的社会彻底绝望了,她知道,在这个社会上,没有属于自己的真正爱情,自己永远是一个人人需要,但人人不想要的女人而已。他们的爱情为人世间谱写了一曲觉醒的智者与被封建思想同化的卫道者相爱的童话。

任贤,教师,现居甘肃宁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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