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与旧的碰撞

2009-10-12 04:27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09年8期
关键词:新诗

张 勇 江 倩

关键词:卢前 新诗 新旧碰撞

摘 要:卢前是现代文学史上的重要作家。他师承吴梅,融合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以来的新文学思想,开辟新的文学建设路径。其作品数量巨大,尤其在新诗创作中突破新旧诗歌界限, 对文学进行崭新定义,以新旧杂糅的语言形式及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传统文人的审美意趣,创作了更接近于诗歌本质的作品,进行了接续传统、引介新知的努力。

卢前(1905-1951),江苏南京人,原名正绅,后改名为前,字冀野,自号小疏,别号饮虹,别署江南才子、饮虹簃主人、饮虹园丁、冀翁、饮虹词人、中兴鼓吹者等。卢前出身书香门第,1922年因数学成绩不合格以“特别生”名义被东南大学破格录取,从吴梅先生治曲,被誉为“江南才子”,成为吴门中继任中敏之后的又一位近代散曲学大家,同时也是一位著述丰富的诗人、剧作家、文学和戏剧评论家,一生致力于新旧文学创作、搜集整理传统典籍和对传统文学的现代转化,在新旧文学的创作实绩和研究水准上都是现代文学中极富价值和别具特色的一部分。早期曾出版了新诗集《春雨》(南京书店,1926)、《绿帘》(上海开明书店,1934)等。1937年抗战开始后,卢前积极参与政治活动,自1938年6月开始连任国民参政会四届参议员,出版《民族诗歌论集》(重庆国民图书出版社,1940)等。抗战结束后,曾任南京市文献委员会主人,南京通志馆馆长,主持历史地理类刊物《南京文献》的编辑出版,出版文化散文杂记《丁乙间四记》(南京读者之友社,1946)、《东山琐缀》(江宁文献委员会,1948)。解放后致力于文学创作,在上海的《大报》《亦报》上开设专栏,连载长篇小说。

从卢前的创作来看,他是介于新旧文学之间的独特个体。在上世纪20年代文化保守主义风潮弥漫的东南大学求学生涯中,卢前深受具有旧文人气质的曲学大师吴梅的影响,在诗词曲赋上颇得其真传,吴梅曾夸奖他说:“余及门下,唐生圭璋之词,卢生冀野之曲,王生驾吾之文,皆可传世行后,得此亦足自豪矣。”①卢前被称为“国中治曲之第一人”,题材取自生活琐事,文采飞扬。受“五四”以来的新文学思潮影响,卢前的旧体文学创作往往运用现代理论或现代手法进行改装,以词曲文献校勘为基础,加入个人生活感悟,形成了词藻富丽、诙谐得体的文风。

卢前文学成就的特别之处集中体现于其新诗创作中。年轻时他出版了两部新诗集《春雨》和《绿帘》。他自称:“我之从事新体诗的制作,始于1919年。”这种创作凝结了新旧两种文学的特色,既是当时风起云涌的新文学运动的影响,“自胡适之先生的文学革命说高唱入云,风景云从,颇极一时之盛。我也于花晨月夕,不自禁的就随便的涂抹起来。”不追求韵脚平贴,使用俗字俗语和新式断句方法;又不脱旧体词曲的痕迹,字句、典故的运用非常娴熟,重情致、营意境的手法与传统诗词毫无二致,“其音节谐和有含著无限宛转情深之感”②。他的诗集一出版,就有人对这种诗歌的归类提出质疑,认为不是纯粹的新诗,又和旧体诗差别很大,为此卢前总结了当前的新旧诗歌的界限分野:

予有说也:溯逊满晚季,新文学盛称一时。所谓新文学者,以旧格律传新精神。如南社马君武辈,新会梁任公,其文传诵至今。洎乎胡适海外归来,复以新文学相号召。彼之新文学,初止于用白话而已。其后和者议纷,破除陈骸无遗(彼等称旧律为骸骨),于是口所道,心所思,无论为情绪之表现,理知之寄托,悉名之诗,“啊,罢,啦,呀”,语尾辞遍纸上,比来报章犹可见及。

卢前提出了新的诗歌观念,认为不必拘泥于形式,“冀野曰:文学无新旧也,有新旧也。无新旧,以其不失文艺之本质;有新旧,以时代之影响无常,文士之思想迁变。”只要不失“诗”的本质,达到描景叙事、表情传意的作用,具有鲜明艺术特色,就应算作好诗,“今予所为,不合于旧诗词曲之格,只求赏心悦目;别存之,号曰新体。……予之新体,诚近于旧诗词曲矣,然非旧诗词曲也!”③卢前的新诗展现出新旧兼容、进步与保守杂糅并存的复杂状况,略有沿袭前人,不具独特眼界的弊病。如《秦淮河畔》:

这滚滚去的明波,/活生生困住我。/心随潮起落!

一样潮汐逐江流,/水油油,心悠悠,/心上人知不?

起首“这滚滚去的明波”让人看来明晓易懂,既像新诗的通俗特质,又类似《红楼梦》中“一夜北风紧”的功用:拓宽视野,给下文留出无限想象空间和发挥余地。下一句“活生生”则展现出作者对词曲的熟悉,信手拈来的都是元曲中的下里巴人常用语,自然风致跃然纸上。到下阕“水油油,心悠悠”则完全是词曲的写法,但接着作者说“心上人知不?”这里的“不”可以视为“否”的异体字,韵脚非常工整,带有秦淮河岸民间“风”的佻脱泼辣,又运用了新体诗中求恋爱自由、情感解放的主题,言语坦白,感情炽热。整首诗除了字句形式上具有新旧两种特征外,在表达意趣上也是新旧兼顾的。没有旧式文人的优雅,也没有俗到粗鄙,含意与民歌或新体情诗接近,借景起兴,显示出未经世事的少年创作题材上的褊狭。《本事》也是卢前的一首情诗,读来更清新自然,有少年本色。没有像借鉴新旧诗歌的格式句法,不同于传统情诗中的温婉含蓄,也没有新体情诗中的肆意张扬,用平淡踏实的语调简洁地描摹出一幅青梅竹马在明媚春光中安静相处的静态图,唤起读者内心对青春岁月里初恋的青涩纯洁记忆:不掺杂任何利益、欲望,简单的相爱。诗中传达出的纯净的少年情怀,“清灵浪漫”④,让人非常沉醉,久久回味。

记得那时你我年纪都小,/我爱谈天你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花下,/风在林梢鸟在叫。/我们不知怎么样困觉了,/梦里花儿落多少?

在《寒食节放歌》中卢前感染了南社诗人所特有的民族主义激情,刻意模仿他们的口吻,用“狂奴”、“新中华”之类的词极力渲染热爱祖国而有心无力的困境,句式借鉴了唐诗中的自由体式,音节铿锵,很有煽动力。

君不见雨花台上年少狂奴,/踏青去,拍手高呼:/“多少年来!多少囚徒!/

血花溅处,只墓草青青无数。/从今为新中华开辟光明路,/发愿:入地狱,舍身地狱!”/呼不尽中心情热!荡不净人们污浊!/哦,狂奴!日暮穷途,山头独哭!

卢前新诗中带有的旧体色彩,在《招舟子过桃叶渡》《所见(蒋山中)》等诗中表现得非常明显,展露了作者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以及传统文人的审美意趣。桃叶渡和蒋山(钟山的别称)都是具有历史文化记忆的地方,桃叶渡已经消失,“于今只剩得斜阳老树!”当年王羲之的爱妾桃叶早已灰飞烟灭,留给后人追怀的仅仅是这个略带温情的地名。而钟山里“空山寂寂”,风中斜阳下,诗人看到的是“点点鸦栖”,似动还静,略带伤感而静谧的情怀弥漫其中。

卢前的新诗集《绿帘》古典色彩更为浓重,通过这种新旧杂糅的创作方式,卢前试图探索“究竟新体能替代了旧体没有?新体诗已达了成熟期没有?像这样是不是一条可通的路?”由于作者的兴趣更接近于旧体诗歌,对新诗的评价不高,希望进行“旧坛盛新醴”的创作,尽快完成新诗格律化,所以这部诗集更有旧体词曲的意味。如《绿帘无语望黄花》,三次用“绿帘卷不尽的西风”开篇,但“黄花”却不是“当日的风光”、“苗条”和“馨芬”了,不能尽如人意的变迁带来无尽的凄凉哀伤。最后一节非常突出地展示了作者化用词曲的功力:

可怜捧着一颗脆弱的心儿,/惘惘地送了珍惜的青春。/

恍惚才低吟着蓝田日暖,/没来由早已是泪雨纷纷;/

漫说道什么如烟如梦,/怎样把往事从头问?/

恍惚又听得了高山流水,/无端重提起新仇旧恨;/

难道是苍天生了我,/消受一刹那温存都没有分!

诗人灵活化用了典故“蓝田日暖”、“高山流水”等,这个阶段卢前专注于传统词曲研究,在诗中情不自禁地带入了曲的表达形式,“没来由”、“无端”等曲子中常用的串词让整首诗带有浓厚的古典意味。《蛾眉曲》中他用“镇日价愁思不定”,类似《牡丹亭》里杜丽娘整日情思昏昏。在《帘底月》中直接引用《牡丹亭》中名句“良辰美景奈何天”。又多用典故,如“前度刘郎”(《蛾眉曲》)借用了“前度刘郎今又来”(《再游玄都观》)等,“爱惜春光,莫待花儿老”(《花鸟吟》)意境化自“花堪折时直须折”(《金缕衣》)。从题目到情节,这些诗都展现了古典浪漫主义情怀。《绿帘》诗集中的新诗虽与旧体词曲形式上有所区别,但本质上传达出的仍旧是传统文人的审美指向。在这两部新诗集之后,卢前自称几乎与新诗“绝缘”,主要致力于散曲的研究,旧体诗词曲赋的创作。

从卢前留下的众多新诗创作看来,他是难得的自觉融合新旧文学特征的作家,突破了新旧樊篱,将诗歌创作回归于本质,既是南京浓厚的传统文学底蕴的继承者与发扬者,也是南京新文学阵营中的重要创作者和研究者,这种特殊的文学形式和文学观念在民国南京文学面貌中独树一帜。

(责任编辑:赵红玉)

本论文得到江苏省社科联“人文江苏研究工程立项课题”(项目编号:RWJS0024),江苏省社会科学院2008年一般项目“中国现代文学视野中的‘潜社”(项目编号B0812)资助

作者简介:张勇,南京信息工程大学语言文化学院中文系讲师;江倩,陕西教育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① 吴梅:《吴梅全集·日记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667页。

②③卢前:《春雨·诗序》,《卢前诗词曲选》,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7页。

④ 胡梦华:《读〈春雨〉》,《卢前诗词曲选》,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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