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远门

黄少华

今天,我就要上学了——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到一个远离家乡的城里去读师范,母亲正在不断地朝我碗里夹菜:“华儿,吃饱点,多吃些菜,免得路上饿……”我一边答应着,一边低头想着心事。

我父母中年得子,好不容易。可是在我六岁那年,父亲病逝,只剩下母亲和我相依为命。为了不负父亲临终的嘱托,母亲千辛万苦、千方百计地供我读书。一直让我读完了初中。终于盼来了一张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母亲从前天下午就开始为我准备行装,说是怕来不及,担心临时会忘掉某件东西。其实,从十多天前我家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起,母亲就开始为我一点一点地张罗着;并不断地嘱咐我,时而不时地提出一些我上学后可能遇到的问题。比如:见到老师要问好呀,碰到同学和熟人应点头打招呼呀,不要老是古板着脸; 还有什么随身的衣物别乱放,特别是钱要放稳,城里的扒手多的是,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这次出门,离家那么远……”说着说着,她竟不自觉地撩起衣襟来擦眼泪。见此情景,我的眼睛发涩,泪珠儿在眼眶里直打转。

这时,母亲又说:“孩子,咱乡下人日子过得紧巴; 上学后许多同学在一起,跟帮随伙的,钱该用的时候还是用,该大方的时候就大方些; 咱家虽穷,也别在人家面前显得太寒酸……”我一面答应着,一面抬眼瞧着母亲那慈祥然而皱纹堆累的脸。她的眼睛因过分操劳又缺乏营养而明显浮肿了,此刻,我的心里蓦然一阵地翻腾。顿了顿,母亲又说:“……在城里,离家那么远,不像在家里事事方便,要好好照料自己;特别是晚上别忘了盖被子,闹出病来就麻烦了……听老师的话,不要……”此时,我不自觉地哽咽起来,只是不住地点着头。

我知道,母亲昨晚几乎一宿没睡,整理好了的行装她还要逐个检查,生怕有所遗漏。及至半夜,我从睡梦中醒来,还看见母亲独自在灯下为我赶做鞋垫。灯光映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闪闪发亮……今早,当我接过那双新做的鞋垫时,真不知母亲那昏花的眼睛怎么能看得见这细密的针脚。

虽然县城师范学校是我们乡下孩子向往的所在,美好的城市学习生活在召唤着我,但我真不愿立刻离家而去啊!我只有磨磨蹭蹭地帮助母亲拾掇着。母亲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华儿,快点,别磨蹭了!把新衣服穿上(新衣服是母亲用鸡屁股下积的钱买的),早点吃饭赶路吧!”吃完饭,母亲又拿出六个熟鸡蛋(六是代表“吉利”“顺利”的意思)塞进我的挎包,说是留着路上吃,吃了会一路平安。

动身时,母亲担心我走长路会累着,执意抢过我肩上的行李。我没法子,只好不紧不慢地跟在母亲身后,任凭她瘦小的身影在我的泪光里摇晃。

其实,行李也很简单,只不过是把几件干净的衣服理一理,一床半成新的棉被一捆,什么零碎物品往小木箱里一放,一条扁担挑走了事。我自幼跑惯了山道,这几十斤的担子,对于我这个15岁的山里小子算不了什么。再说,在乡中学读初中时我就这么挑过。这次去城里只不过远了许多路,但只要走过十来里地就可以搭车,我估摸自己是能够照料好自己的。可是,母亲就是放心不下,挑行李还担心我会累着……

出门已经二三里地了。再轻的担子也压得肩疼。母亲便不断地换着肩。我赶上前要她让我挑,她硬是不依。一路上,她一直不断地嘱咐我,几乎把这几天为我考虑的每件事,都提到了。又走了好几里地,该上大路了。母亲这才停了下来。我知道,她还要回去打草喂猪。

离别在即。我默默地接过行李,缓缓地转过身,朝前走去。我感觉到母亲的目光贴在我的脊背上,我不敢再回头看一眼母亲,我怕噙不住眼泪。

走出好远了,我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母亲——啊,母亲!您竟站在原地微笑着向我挥手。您的眼里,分明闪动着泪光……

我猛地扭过头,噙住了泪花,大踏步向前走去,开始想着明天的生活。

(作者单位: 江西都昌蔡岭慈济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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