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满嫉妒的童年

安　宁

6岁之前的时光，我都跟着父母在田地里晃悠，听到村里学校的上课铃声清脆地响起的时候，我常常会竖起耳朵认真地听上一会，然后告诉正在锄草的母亲，如果铃声再响一次，姐姐就该背着书包放学回家了。母亲便哄我说：“等你上学的时候，妈给你缝制一个最漂亮的花书包，让别人羡慕死。”

等我终于过了6岁生日时，母亲在一个夜晚，从她出嫁时带过来的大枣木箱子里，拿出一块崭新的碎花布来，用大剪子一下剪出两块长方形的布，又另外剪下两条细细长长的布条，而后在油灯下飞针走线。迷迷糊糊中，我看见母亲的影子落在对面的墙上，风吹过来，随着灯光左右飘摇，犹如电影幕布上的剪影。

几天后我便挎着母亲缝的花布书包，由父亲领着去了学校。我记得父亲走前一本正经地对教我们的女老师说：“她要不好好学，随便打。”我吓了一跳，好像那个眼睛锐利的女老师的手，随时就会落在我的脑袋上，或者将我心爱的花书包扔到讲台上去。女老师当然没扔我的新书包，但不久之后，它还是遭了殃。

班上有一个借读的女生，家里有钱，喜欢炫耀，她的裙子总是有精致的蕾丝花边，她的书包则是从城里买来的，上面有童话里的白雪公主，她把漂亮的书包背在肩上，踏着骄傲的脚步一下一下地走。我悄无声息地跟在她后面，可以听到她书包里的铅笔盒发出的“啪啪”声。她的铅笔盒，是班里最阔气的，不仅图案精美，而且摸起来很软，似乎是海绵做的，打开的时候会听到吸铁石喜悦轻微的啪嗒声，不像我们的铅笔盒，带着铁片硬生生的哐当声。她的文具盒里面更是大有乾坤，分上下两排，上排可以插入铅笔和圆珠笔，下面则能够放纸片、橡皮、尺子、小刀。还有色彩缤纷的自动笔，细细的笔芯，写字的时候，比我们用刀子削出来的铅笔耀武扬威得多。

因为这样的物质优势，女生在我们班里，很快成为一呼百应的领军人物。她想要准帮她扫地擦黑板生炉子，谁就得绝对服从。偏偏我生来倔强，尽管同样害怕她的威风，但并不想臣服于她。

终于有一天，我在上课的时候，习惯性地打开书包，想要掏书本出来，可书没有掏出来，却跑出一只肚子白而大的青蛙来。接下来又有一只知了、两只绿色的毛毛虫相继爬了出来，我将书包一下甩出去老远，而后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起来。

这样的哭声，换来了女老师毫不留情的一顿教鞭、同学们的当场嘲笑、母亲的责备。我的花书包，因为沾上了青蛙和知了的尿液，还有毛毛虫的黑色粪便，以及一只黑色天牛快要腐烂的尸体，再也没有了昔日的风采。可是因为始终没有像姐姐那样在期终考试的时候，能够用一根面条和两个喜庆鸡蛋的高傲分数换来父母的欢喜，所以我也始终背着这样一个被全班同学奚落过的花书包，背着书包右下角洗不掉的黑色污渍，度过了最初的充满了嫉妒、自尊、羞怯和惶恐的敏感时光，度过了我夹杂着快乐与自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