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语素组合体(素组)”

2009-10-28 07:01
现代语文 2009年9期

赵 越

摘 要:多年来,关于“语素组合体(素组)”的讨论在学界就一直吸引着众多学人的关注。本文通过对关于“语素组合体(素组)”的一些具有代表性的论著的简述,并通过对“字本位”的思考,初步认为,在分析汉语三字格及以上语汇单位时,应引用“字组”这个概念。

关键词:语素组合体 素组 字本位 字组

一、引言

三字格及以上语汇单位①在现代汉语语汇系统中占据重要位置。据笔者统计,《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以下简称《现汉》)中,除去含西文字母的词语及如“大……大……”“无……无……”“一……而……”“一……二……”等待嵌格式外,所收条目共计54397条,其中三字格及以上语汇单位有11536个,约占《现汉》收条总数的21.207%,显然,对这部分语汇单位内部成分进行合理地分析便显得尤为重要。

二、目前关于“语素组合体”的研究

现代汉语中,三字格及以上语汇单位如“教师节”“纸老虎”“娃娃鱼”“忘年交”“少先队”“北回归线”“碳水化合物”“无后坐力炮”等中的“教师-”“-老虎”“娃娃-”“忘年-”“少先-”“-回归线”“碳水-”“-化合物”“无后坐力-”等成分,近年来学界也多有论述,如周玉琨在《谈谈词内“语素组合体”》一文中,分“‘语素组合体研究综述”“‘语素组合体的性质”“‘语素组合体的类型”等几个部分,主要对以上提到的“教师节”“纸老虎”“娃娃鱼”等三字格组合内部的“教师-”“-老虎”“娃娃-”等进行了具体分析,认为“语素组合体”在汉语中是客观存在的,应注意对其性质、功能及特点等方面进行详尽的分析。由此不难看出,周文虽未明说,但其认为“语素组合体”应作为术语并对这类成分加以明确界定倒是显而易见的。

周殿龙先后撰写了《论素组》和《再论素组:语言分析的新概念》两文,对上述“语素组合体”问题进行了分析。在《论素组》一文中,他明确提出了“素组”这一概念,“素组是指语法单位中的一个层级。即由两个或两个以上语素按照一定语法关系组合而成的一种构词成分”。文中指出,“过去,人们在进行语法分析时只使用句子、词组(短语)、词、语素(词素)这几个概念”。但是,在遇到如“人造丝”“一拉得”“山药蛋派”这类超过两个语素构成的多语素组成的合成词时,就会说前者如“人造丝”“一拉得”是由三个语素构成的,而后者如“山药蛋派”是由四个语素构成的。以此类推,即由几个语素构成的合成词,在对其内部结构进行分析时,就要说其是由几个语素构成的,而这样做就忽视了语言结构的层级性。文中并进一步举例分析了“山药蛋派”:

a.山(语素)+药(语素)=山药(语素)

b.山药(语素)+蛋(语素)=山药蛋(语素)

c.山药蛋(语素)+派(语素)=山药蛋派(词)

不难发现,在这个概念系统下,在对这类结构单位进行内部分析时所出现的混乱及表述不清等结果,既缺乏科学性,未能揭露其结构内部的关系,同时进行实际操作时又极不方便,不利于把我们的研究引向深入。周先生因此提出“素组”这一概念,认为汉语的句法结构层级和词法结构层级本来就存在着比较整齐的对应性,并就此勾画出汉语结构层级示意图:

语素→素组-------------------------------Ⅰ

↘↓

词→词组----------------Ⅱ

↘ ↓

句子→句组----------Ⅲ

在提出“素组”概念之后,前文“山药蛋派”内部结构分析如下:

a.山(语素)+药(语素)+蛋(语素)=山药蛋(素组)

b.山药蛋(素组)+派(语素)=山药蛋派(词)

周先生在提出“素组”这一概念之后,对语言结构分三个层面进行了说明。我们是否也持同一观点,后文再进行说明。之后,他又发表了《再论素组:语言分析的新概念》一文,文中更是旗帜鲜明地提出了“素组是客观存在的一级语言单位”的观点,并针对部分学者提出的“合成词(语)素”②的提法进行了质疑。因为既然是“合成”,那就不是“最小”的了,由此可见,这类由语素合成的语言单位确实不宜再称为“XX词(语)素”了,因为这不是在“词(语)素”前加上某些修饰语便可解决的。同时,周先生对比较有创见性的刘叔新先生的观点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刘先生提出了词素、语素分工的设想,即语素含义保持不变,仍旧表示最小的音义结合体;而词素则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即指词的构造成素,它是词或词干的直接组成成分。如“儿童节”是由“儿童”与“节”这两个词素构成的,而“儿童-”内部又包括两个并非词素的语素,即“儿”和“童”。刘先生这种将“词素”和“语素”两者各司其职的分法固然使这类结构的分析清晰得多,但我们不得不承认,长期以来,词素也好,语素也罢,其实都是英文morpheme的汉语译名,都属于舶来品,正如周先生所言,“由于‘词素和‘语素这两个名词所表述的概念,历来都被人们看成一个,现在要想改变这种认识,硬性加以分工,恐怕是徒劳无益的,而且会引起混乱”。也许周氏的评价有失公允,但无论如何,刘先生这种试图通过对“词素”和“语素”的全新界定来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并非没有可商榷之处。至此,周氏顺理成章地认为“素组”的提出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佳方案,并根据“素组”的性质及功能,提出如同语素分为“成词语素”与“不成词语素”的“素组”分类。素组分为“成词素组”和“不成词素组”,并分别举例,如“人民性”“方便面”“反革命”等中的“人民-”“方便-”“-革命”等即为“成词素组”,这些“素组”在独立使用时都可直接转化为合成词;而“夜来香”“狗不理”“鬼见愁”等中的“夜来-”“-不理”“-见愁”等则为“不成词素组”,离开其所在结构,就将被分解为一个个语素。周氏对“素组”所进行的分类,与其前文刚刚提出“素组”时相比,其考虑确实更为细致。

高艳在《也论语素组合体》一文中,也赞成周殿龙先生提出的“素组”这一术语,并认为“素组”的提出不仅可以避免“合成词素”“复合语素”等与“词素(语素)”的内涵冲突,同时也可避免“词素”和“语素”分立观点中将多语素合成词的不同层级命以不同名称如“复词根”“派词根”“类复词根”等的繁琐复杂,便于分析多语素合成词内部的结构和意义,使合成词的内部结构得到精确细致的描写。

丁建川在《“语素组合体”研究述要》一文中,从名称问题、性质问题、分类问题、结构问题四个方面对“语素组合体”的研究进行了简单的梳理,并提出了如下一些问题:“语素组合体”转化为词或词组的说法是否恰当?“语素组合体”最少有两个音节,那么,最多有几个音节?“语素组合体”与多音节合成词之间有无实现关系?是先有合成词后转化为“语素组合体”还是先有“语素组合体”后构成合成词?如何在众多名称中确定一个公认的名称?以上是一些有代表性的关于“语素组合体”的论述。

三、由“字本位”引发的思考

如前文所述,不管采用“语素组合体”,还是采用“素组”这样的概念,在对三字格及以上语汇单位的内部结构进行分析时都还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不足,究其原因,是因为自《马氏文通》以来,一直在用印欧语的一些语言学术语和理论来生搬硬套汉语研究,因此,也就有了近年来语言学界的反思,其代表人物当属徐通锵及潘文国两位先生,他们提出的“字本位”理论引起了语言学界的广泛关注。

潘文国先生在《字本位与汉语研究》一书中,单辟一章讨论了“字”与Word的对应性问题,先是谈了“Word是英语研究本位”的四个原因:一是“词是英语的天然单位”;二是“词是英语民族认识世界的基本单位”;三是“词是语言各个平面研究的交汇点”;四是“词在语法上处于承上启下的枢纽位置,是词法与句法的交接点”,并就此四点展开了讨论。而潘先生在经过比照汉语中对应Word的成分之后发现,汉语中对应Word的这个单位不是别的,而只能是“字”,并按照Word在英语研究中作为本位的四条原因,指出“字”在汉语研究中也具备这几个条件,即一是“字是汉语的天然单位”,因为语素和短语都是分析出来的;二是“字是汉民族认识世界的基本单位”;三是“字是汉语各个平面研究的交汇点”;四是“字在语法上处于承上启下的枢纽位置,是字法与句法的交接点”。并结合赵元任、吕叔湘、张志公等前辈学人的论述阐明了“词”和“语素”不具备Word地位的道理,其中,潘先生引用赵元任先生曾说的一段话,“‘字这个名称(这样说是因为我希望先避免把Word这个词用于汉语)将和word这个词在英语中的角色相当,也就是说,在说英语的人谈到word的大多数场合,说汉语的人说到的是‘字”。同时,吕叔湘先生也指出,“汉语里的‘词之所以不容易归纳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定义,就是因为本来没有这样一种现成的东西”“其实啊,讲汉语语法也不一定非有‘词不可”。

徐通锵先生指出,“汉语的基本结构单位是字,自然应该以字为基础去研究汉语的语汇系统,并进而揭示字义之间的组织层级和相互关系;这方面的问题弄清楚了,字组的语义基础也就迎刃而解了”。③徐先生在《汉语结构的基本原理—字本位和语言研究》一书中,讨论了“字组的生成和汉语的语汇研究”,提出“核心字”的概念,相当于前人提出的“核心语素”,并以“水”字为例,根据“水”前后位置的差异把以它为核心的字组分为两组:

1.白水、踩水、淡水、泔水、钢水、活水、废水、死水、开水……

2.水表、水兵、水草、水车、水道、水花、水井、水利、水流……

徐通锵(2005:139)认为,“汉语字组的结构原理有普遍理论意义,只要是缺乏形态变化的语言,都会采取这种结构方式生成新的结构单位,扩大语汇量”。“以核心字为基础考察语汇的生成,大致可以分为向心和离心两大类”。“向心字组的意义是自指,即借助其他字来说明这个核心字本身的意义,如上述“水”的第一组……离心字组的意义是转指,指明与核心字的意义有关的其他义类的意义,如“水”的第二组,其意义核心不是“水”,而是后字的意义”。我们又参阅了其他一些汉字学著作,如郑振锋(2005:94)指出,“汉字是记录汉语的书写符号系统,汉字的每一个个体字符都是依据它所要记录的汉语的那个词构造出来的”。

以上经过对学者们近年来关于“字本位”的研究及关于汉字的认识的介绍,我们认为,语(词)素是音义结合的最小单位,译自英文的morpheme,而非汉语独有的语言单位。我们不反对这些舶来品,但是相比汉民族特有的“字”而言,我们认为,汉字是形音义结合在一起的书写符号,在对语汇单位进行分析时,“字”的优越性显然要强于“语(词)素”亦或其他从印欧语借来的术语。因为“字”除包含“音”“义”之外,也考虑了“形”的因素,“形”在语汇单位的分析过程中也是极为重要的一个参考项,不该轻易忽略。这是汉语表意文字独有的特点使然。那么,本文大部分篇幅所讨论的“语素组合体(素组)”的问题该如何给出一个合适的名称?我们认为,不妨折中一下,即将徐通锵先生等学人提出的“字组”应用于三字格及以上语汇单位的内部成分的分析当中来。当然,这里的“字组”并非徐先生所指称的整个语汇单位,而是构成三字格及以上语汇单位的组成成分。这样,前人文中提到的“山药蛋派”这个四字格可分析为:

a.山(字)+药(字)+蛋(字)=山药蛋(字组)

b.山药蛋(字组)+派(字)=山药蛋派(四字格)

“碳水化合物”这个五字格可分析为:

a.碳(字)+水(字)=碳水(字组1)

b.化(字)+合(字)+物(字)=化合物(字组2)

c.碳水(字组1)+化合物(字组2)=碳水化合物(五字格)

“教师节”这个三字格可分析为:

a.教(字)+师(字)=教师(字组)

b.教师(字组)+节(字)=教师节(三字格)

在采用“字组”这一概念对汉语三字格及以上语汇单位进行分析时,我们发现,其好处就在于“恢复”这些语汇单位内部组成要素的“真实身份”,即还原它们的本来面目。“字”就是字,完全没有必要非引进印欧语里morpheme(现在通译为“语素”)这样的概念而牵强附会地去把汉语本来是“字”的语言单位强行认定为“语素”不可。当我们恢复语汇单位里“字”的本来面目之后,此前,有关是用“语素组合体”好,还是用“素组”好,或者引进更为繁琐的术语来分析汉语的三字格及以上语汇单位,现在看来都是多此一举。不尊重语言的客观事实,再看似逻辑严谨的概念也会显得词不达意。语言工作者的任务就是还原语言事实的真相。本文成文仓促,错误疏漏之处在所难免,但把“字组”这一概念引进汉语三字格及以上语汇单位分析中的想法绝非哗众取宠,完全是从既要操作简便,又要尊重语言客观事实,符合语言发展规律这一出发点考虑的。倘我们的想法经研究全部被推翻,那也相当于立了一块“此路不通”的警示牌,在活跃学术气氛的同时也可以避免其他学人再走弯路。

注释:

①近年来,许多学者的论著中对“语汇”这个术语的使用频率要远高于对“词汇”这一术语的使用频率,如徐通锵先生在其《基础语言学教程》(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17页)中指出,“一种语言的基本结构单位的总和就是该语言的语汇,也称字汇或词汇,本书统称语汇”。另外,李宇明先生在其《语言学概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11页)中也说,“语汇,又叫词汇,是词语的总汇,即语言符号的聚合体。语言符号包括语素、词和固定短语,语汇所指范围有大有小,最大范围是指一种语言系统中的全部词语”。我们认为,“语汇”这一术语相比“词汇”这一术语而言,其指称范围更为宽泛一些,为便于讨论,本文凡须使用“词汇”这一术语时,全部用“语汇”这一术语进行代替,特此说明。

②葛本仪认为,“合成词素完全具备着词素的条件、性质和功能,所以它也是一种词素”。(见“合成词素问题”,《汉语词汇论》,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年)其实,葛氏给出了的“词素”这一术语的定义,即“词素是语言中一种音义结合的定型结构,是最小的可以独立运用的造词单位”(见《汉语词汇学》,山东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56页)。

③参见徐通锵《基础语言学教程》,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第129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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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郑振锋.汉字学[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5.

[11]周殿龙.论素组[J].松辽学刊(社会科学版),1992,(2).

[12]周殿龙.再论素组:语言分析的新概念[J].社会科学战线,1997,(2).

[13]周荐.汉语词汇结构论[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4.

[14]周玉琨.谈谈词内“语素组合体”[J].广西社会科学,2002,(1).

(赵越 天津 南开大学文学院300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