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矮人爸爸一同成长

2009-11-02 07:21
黄河黄土黄种人 2009年7期
关键词:小萌万州烧饼

海 子

1米23的身高,满脸皱纹,目光哀怜,脚步蹒跚,摇摇晃晃走在大街上,就像一只丑企鹅——这就是我童年时眼里的爸爸形象。

爸爸的名字叫巨国。命运似乎同他开了一个恶毒的玩笑,7岁时,爸爸的身高便定格在1米23。从此,命运的大路都向他切断了。

1979年4月,刚满16岁的爸爸悄悄离家出走了。两年后,他流浪到了山东阳谷县城。在那里,一对卖烧饼的老夫妻收留了他,并教会他做烧饼的手艺。1983年秋天,思乡心切的爸爸含泪告别了那对老夫妻,回到了重庆市万州的家。望着失而复得的儿子,爷爷奶奶抱头痛哭。他们以为爸爸早就死了。

爸爸决定不走了。他来到附近的一家工厂,流着泪恳求厂长收下他,厂长被他感动了。虽然工作很辛苦,但他从没有怨言,兢兢业业地干着。对他来说,什么苦累他都能忍受,有个能挣钱养活自己的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第一个月,爸爸居然挣下80多元的工资。他兴奋得在大街上大喊大叫,第一次昂着头在大街上走来走去。他为爷爷买了一块手表,为奶奶买了一件毛线衣。

1987年5月,爸爸与万州郊区的凌春芬结婚了。清秀端庄的妈妈是个裁缝,她第一眼看见爸爸的样子时也惊呆了。然而,憨厚的爸爸不失机敏,渐渐地竟被妈妈接受了。

一年后,我来到了人间。5岁时,我便与爸爸一样高了。7岁时,我终于开始有了迷惑:“妈妈,爸爸怎么还没有我高啊?”妈妈凝视着我好大一会儿,轻轻地把我搂在怀里,喃喃地说:“傻孩子,没有你高也是你爸爸呀!”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妈妈眼神里的那些无奈。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爸爸是从来不与我们同行的,他总是远远地跟在我和妈妈的后面。有时,妈妈会偷偷地看他一眼,他总是尴尬一笑,看上去窘迫、笨拙。陪我玩耍的也是妈妈,爸爸总是在一旁傻笑着。日子就这样在指缝间溜走,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1998年7月,爸爸从第五家单位失业,妈妈也被服装厂辞退了。他们开始经常争吵。碗盆摔在地上的声音,让我心惊肉跳。记得有天晚上,一向忍耐的爸爸发了火。他在屋里蹦跳着,像一只愤怒的刺猬。妈妈顺手从桌上操起一个塑胶尺子向爸爸摔了过去。只听嗖的一声,爸爸的脸被划破了,满脸是血的爸爸呜呜地哭了起来。原来,爸爸向亲友借了8000元钱和别人合伙做布料生意,结果那人拿着钱一去不返,爸爸被骗了。面对困境中的家,长期郁积在妈妈心中的不平演变成愤怒爆发了。这年年底,他们离婚了。在爸爸强烈的要求下,我被判给了爸爸。

放学后,我回到了那个冷清的家。面对着眼睛哭得红肿的爸爸,我突然感到阵阵寒流。“小萌!”爸爸从高凳子上蹦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身边,想去拉我的手。我反感地一把推开他,大声喊:“走开!”是的,我憎恶他。就是因为这个没有能耐的矮个儿爸爸,妈妈才离开了我。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叫他一声爸爸。那个冰冷的冬夜,我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哭了一整夜。

小学六年级的一天晚上,做完作业,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直到被半夜回来的爸爸叫醒。得知我还没有吃饭,他赶紧把早已烧好的红烧鸡块为我热好端来。我气愤地一把推过去,啪的一声,碗碎了。爸爸惊愕地望着我,我委屈的泪水也如断了线的珠子掉落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有可能是爸爸为我做的“最后的晚餐”。那天晚上,爸爸想到了死。他为我做好喜欢吃的红烧鸡块,喝了很多酒,去了江边。当他从怀中掏出我的照片亲吻时,滚烫的热泪让他猛然惊醒,他赶紧跌跌撞撞回到了家。我突然有点恨自己这样对待爸爸,但我依然对他很冷漠。

中考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万州的一所初中。爸爸说,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书。他开始干起个体鞋店,一个人来回奔波着进货、看店,辛苦地支撑着。他不管再难,即使自己不吃不喝,也总会想办法去满足我的每一个要求,甚至苛刻的要求。然而,我依然冷漠地对他,甚至继续对他冰封着“爸爸”的呼唤。我怨恨他,是他让我在同学面前自卑,让我不敢抬起头。

鞋店垮掉后,他又开始卖牛奶。冬天来了,清冷的街道上,人们总会看到一个小矮人滑稽地背着牛奶箱,挨家挨户地、费劲地吆喝着。一日凌晨,我被楼下的响声惊醒,揉揉惺忪的睡眼,起身站在窗前往下看。原来是他,我的爸爸正一瘸一拐地在垃圾筒里翻捡垃圾,然后逐一分类、收纳。我的眼前一片模糊,爸爸的背影竟是那样的清晰、高大。他回家后,我看见了他脸上的血痕。原来,凌晨早起的他摸黑下楼,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扭伤了脚,擦破了脸。我冲下楼跑了好远的路,终于找到了一家开门的药店,买回药物为他包裹。他咬着嘴唇,低下头,把手伸给了我。这一次,我没有拒绝。然而那憋在喉咙里的一声“爸爸”,却使我咬破了嘴唇,也没有勇气叫出来。

后来,爸爸又在楼下不远处摆了个卖香烟、零食的小摊。一天中午,我去给他送饭时,看见两个长发披肩的男人正在推搡他。原来,那两个人用假币买东西,找零后,爸爸发现那是一张假币,就执意要求那两个人退还。其中一个人伸手将我爸爸从石阶上推了下去。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边哭边叫,撕扯住那人的衣襟,在那人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那人痛得连声惨叫,我依然拖住他不放,最后,那人摸出了一张50元人民币还给了我。我扶着爸爸回到家,爸爸愧疚地拉住我的手,哽咽着说:“小萌,我对不住你。”

2003年9月,由于想减轻爸爸的负担,我选读了万州卫校,除了向爸爸要生活费,我并不怎么回家。2004年5月的一天,学校要收200元课外活动费,我决定回家找爸爸要钱。然而,他却没在家。从邻居们那里得知,爸爸在一家娱乐城当“小丑”,就是利用自己滑稽的身材和动作为大家表演,供人取乐。

我来到了那家娱乐城,在角落里找了个座位坐下。台下是如潮的掌声和怪异的吆喝声,台上的爸爸正在卖力地表演着唱歌、倒立、翻跟斗等节目。表演结束了,台下又传来一声吆喝:“来,矮哥,再翻一个跟斗,这100元就是你的啦!”爸爸略一迟疑,满脸堆笑地向台下鞠了一个躬:“谢谢老板,只要大家开心,我继续。”只见他用力地扩了一下胸,接连翻了7个跟斗,可能是太累了,最后一个没站稳,重重地摔趴在了台上。他喘着粗气,狼狈地爬起来,艰难地鞠躬致歉,眼睛里全是闪闪的泪光。我再也抑制不住了,哭着冲上去,扶住了爸爸,我能感受到他浑身都在颤抖。

回到家,我给他做了一碗肉丝面条。“爸爸,你快吃吧!”望着他,我泪眼蒙眬。“小萌叫我爸爸喽!叫我爸爸喽!”爸爸突然兴奋得手舞足蹈。身材短小的爸爸啊,比起你为我付出的,这又算得了什么?

在我的建议下,爸爸从夜总会辞职了,重操旧业,卖起了烧饼。开业一周后,爸爸一盘算,净赚了250多元钱。爸爸兴奋地叫着:“小萌,你的生活费有着落了。”两个月后,爸爸的摊位附近又开了两家烧饼店。爸爸愁眉不展,整夜失眠。我安慰他:“爸,不急,办法总会有的。”他抓住我的手说:“小萌,有你在,爸爸什么都不怕。”爸爸有了笑脸。

中专毕业后,我谢绝了一家医院聘我为护士的机会。我暗下决心,要和爸爸一起把烧饼生意做火、做大。“小萌,这行吗?”爸爸面露难色。“爸,没问题,放心吧!”我安慰他,为他鼓劲。

2005年12月,我慕名找到了重庆城里最有名的一家面点老师傅。得知我的来意后,老师傅把自己的看家本领全部免费传授给了我。回到万州后,在吸取了山东烧饼在和面、烤制方面的长处和本地馅饼在用料方面的特点后,我和爸爸独创了30多个品种的一系列特色馅饼,我为饼店取名“大郎Q饼店”,一时间,我们的生意是无人不晓,无人不知。我决心和爸爸一起把它打造成一个散发着浓浓爱心的百年老店。我和爸爸注册成立了重庆大郎饮食文化公司,正式发展特色加盟店,并为加盟店提供技术培训和售后服务。

2008年7月,在西安举行的第二届中国餐饮博览会上,大郎Q饼系列荣获团体最高奖——金鼎奖。我和爸爸共同站在了领奖台上。在如潮的掌声中,我听见爸爸说:“小萌,谢谢你!”

如今,大郎Q饼店已在全国发展了50多家加盟店。中央电视台《致富经》栏目还报道了我和爸爸携手创业的故事。

今天,每当我牵着爸爸的手,行走在人流如潮的大街上时,我都会骄傲地昂起头说:“他是我的爸爸。”那个从小躲在墙角、自卑的小女孩,终于长大了。爸爸,在成长的路上,您的肩是女儿今生永远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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