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卡里的野菊花

2009-11-10 07:33
女士 2009年11期
关键词:哨卡赵辉哨所

佳 明

在川藏高原采风时,我们看见了一座坟,驻守部队的同志向我们讲诉了战士赵辉生前那一段青春朦胧的爱情故事。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20岁的赵辉在哨卡里呆了3个月了。这里是荒无人烟的戈壁滩,除了黄沙还是黄沙,夜风呼啸,伴随着偶尔的狼嗥,显得格外荒凉。

哨卡里有两个兵,另外一个兵叫江大海,跟随运给养的车去了医院治皮疹,所以现在哨所里只有赵辉一个人。夜深了,哨卡里没有电视,没有电灯,除了一部电话,就是一摞书。赵辉准备报考军校,他已经选定了军械工程学院。

风卷着沙子一阵阵地拍着门,赵辉在黑暗中盯着桌上的电话机,这是惟一的对外联系工具,但打电话聊天会违反纪律。赵辉已经5天没有听到外人的声音了,远处的狼嗥让他越发觉得孤单。

终于,赵辉下了决心,起身拨通了电话。听筒里传出一个甜美的女声:喂,请问您找哪位?赵辉的心提到了喉咙口,轻声说自己是野营子哨所的赵辉,他谁也不找,只想听听对方的声音。女兵沉默,不过两三秒钟,突然笑了,说你私用电话,得受处分,然后又说我给你的处分就是听我讲故事。赵辉笑着说好。

女兵讲的是野营子附近一个军营发生的故事:剐入伍的新兵进了荒无人烟的戈壁滩,漫天的黄沙让他异常思念青山秀水的家乡。有一天,新兵外出时迷了路,走了很久,突然发现一处洼地,让他惊喜的是洼地里有一丛丛野菊花。他毫不犹豫地用手挖下一丛,连着湿润的泥土装进了口袋。新兵被老兵找到,虽然挨了批评,他的脸上却带着笑。这丛野菊花伴随着新兵度过了许多艰辛寂寥的日子,有一天,因为连续的沙尘暴,哨所里断了水。新兵转来转去。看到墙角的茶杯里还有几口剩水,他拿起来,犹豫片刻,浇在了裂开口子的野菊花花盆里。不久,新兵就脱水了,幸亏运送给养的车及时赶到,才把他救了过来。

讲完故事,女兵缓缓地挂了电话。赵辉躺到床上,觉得很幸福。在梦里,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新兵,那个可以用生命中最后几口水去浇灌野菊花的人。

一过晚上10点,通讯连便极少有电话打进。渐渐地,赵辉养成了习惯,夜深人静,他便拨打通讯连的电话。他知道了女兵叫卢慧,来自江南。小卢很开朗,常常讲起南方的小桥流水,奇异的民俗风情,讲椰子树,还有海滩。其实,无论她讲什么,赵辉都会听得津津有味。但不管讲得多尽兴,卢慧一直恪守一个原则,从不超过5分钟。当她得知赵辉要报考军械工程学院后。便不断地鼓励他:加油,赵辉,你一定能行。

因为每晚5分钟的电话,赵辉觉得生活多了许多色彩,甚至夜晚的狼嗥听起来也不再那么凄厉了。还有4个月就考试,赵辉除了值勤,就是复习功课。他对卢慧说,考上军校后会去找她,看看她长的什么样子。他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兵很有好感,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像电视里、书本上讲的男女爱情,但是他越来越思念二人见面的日子。卢慧在电话那头开玩笑说,也许我们见面的地点不是通讯连呢。

时间一晃过了4个月。当卢慧接到赵辉的电话时,她格外高兴。赵辉兴奋地说,他有绝对把握,一定会被录取。为了庆祝,卢慧在电话里为他唱了一首歌,那是惟一的一次,通话超过了5分钟。

卢慧每天都在兴奋和忐忑中度过,她对赵辉也慢慢升出了情愫,只是她并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意思。她想,等他再来电话,她应该探探他的口气。奇怪的是,自那天之后,赵辉再未来过电话。

一星期后,卢慧拨通了野营子哨所的电话,听筒里是忙音。她询问连部,这才知道哨所已经撤销了。赵辉去了哪儿,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她呢?

一个月后,卢慧接到了军械工程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她高兴得一晚没睡。她一直没有告诉赵辉,她也报考了军校,和他是同一所大学,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到军校报到之后,卢慧按捺不住兴奋四处打探赵辉的消息。学生处的人说,机械电子工程系有个男生叫赵辉。卢慧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赵辉是高是矮,是胖还是瘦,眼睛是大还是小?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下午下了课,卢慧收拾整齐,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然后去找赵辉。她的手里拎着送给他的见面礼——一副她用了很久的耳机,正是通过它,他们才有了一次次的通话。站在男生宿舍门前,抬手,敲门,卢慧看到了一张肤色黝黑的脸孔,很普通。男生问卢慧找谁,卢慧的脸微微发烫,说找赵辉。男生笑笑,说他就是。

卢慧大方地伸出手说,你好,我是通讯连的卢慧。赵辉迷惑地看着她,似乎没想起来。卢慧抿嘴一笑说,想不到吧,为了见你,我也考了这所学校,这是一个惊喜,不是吗?赵辉依旧发愣。卢慧诧异:才一个多月没通电话,他竟然忘了我?当卢慧问起赵辉是否还记得她讲过的故事,赵辉茫然不知所云。

卢慧心情沮丧,原来她弄错了,这个赵辉根本不是她要找的赵辉,他来自河北,从来没去过野营子。可是,那个赵辉呢,他有没有考上军校?

卢慧四处打听野营子哨所的赵辉,终于,她打听到了江大海。在电话里,江大海的声音哽咽了,半晌,他才缓缓地说,就在赵辉参加完考试回到野营子哨所的第二个晚上。因为猛烈的沙尘暴,电话线断了。赵辉急匆匆地跑去检修,沙尘暴越来越厉害,他再也没有回来。

卢慧一下子惊呆了,她拿着电话,一只手捂住了嘴。隐隐约约她听到江大海的压抑着的哭声:是我害了他,因为我半夜发高烧,烧得昏迷过去,他只好一人徒步去百里外的连部做检修,他是被沙丘吞没了。卢慧已经泪流满面。

星期天,卢慧找了辆吉普车,和一个战友到了野营子哨所。哨所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四下里全是黄沙,甚至连红柳和骆驼刺都很少见。哨所前面有一块墓碑,是赵辉的。

卢慧将一束百合花放到了墓碑前。推开哨所的门,扑面而来的是细细的沙土。卢慧一眼看到窗台上的一个紫色花盆,一丛野菊花干枯了。看得出,曾经,它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卢慧走上前,看到花盆下压着一张录取通知书:赵辉同志被军械工程学院通信与信息系录取。花盆的旁边,挂着一副道劲的钢笔字:热爱生命的人,会珍惜每一朵弱小的花。

卢慧淆然泪下。这是她当初讲完那个故事,说的最后一句话。

编辑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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