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修改“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提法原因的研究综述

2009-11-23 07:46王东红
红广角 2009年6期
关键词:中国化毛泽东苏联

王东红

施拉姆说:“毛泽东在20世纪30年代末提出的种种概念中,最直率、最大胆地体现了他关于中国革命的独特性以及中国人需要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解决他们自己问题的信念的,莫过于‘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了。实际上,中国共产党只在一段相对而言并不很长的时期内使用了这一口号”,但“精确地说出‘中国化在1938年对毛泽东意味着什么,是个相当复杂的问题。”然而,还有一个复杂的问题,即毛泽东在1938年在提出的“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概念建国后在收入《毛泽东选集》时,被修改为“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因此,这里对毛泽东修改这一提法原因的研究成果根据其数量多寡加以综述,以便深化对“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概念等的理解。

一、一重原因说

(一)观点不妥说

伴随着“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的产生,对这一提法质疑的观点也始终存在,如1939年左右国民党文人叶青曾连续发表文章,声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就是马克思主义“必须变更其形式,有如一个新的东西,中国的东西,与原来的不同。这才叫做中国化。”试图通过强调“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特殊性,来“化”掉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普遍指导意义,攻击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运动。即使到了80年代后期,“李泽厚的《试谈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一文,从中国现代思想史角度,论证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就是被‘封建化”。但近年来,随着党和国家领导人重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学者的研究多为善意提示而非恶意攻击。

在港台地区,特别是国外的研究中,有些学者认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一个权宜之计,甚至就是纯粹的儒家化或苏联化。“施拉姆教授的《毛泽东的思想》一书,就其主要内容来说,是围绕‘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个概念展开述评的。”施拉姆分析毛泽东提出“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概念的报告时说:“对于‘这种遗产……本身就成了……一种方法这种阐述的整体含义,毛泽东本人显然也是半信半疑,该文在收入《毛泽东选集》时,毛泽东亲手删去了有关词句。”国内研究中,易杰雄认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提法不够科学、准确”。“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本土化”等“这类提法并非是我们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对处理马克思主义与本国革命和建设关系认识上有了什么新进展”。毛泽东为了反对“左”、右倾机会主义和教条主义,强调要按照中国的特点应用马克思主义以及共产国际与苏联经验。这无可厚非且具有革命意义。但又指出“化者,彻头彻尾彻里彻外之谓也”。因此,“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即从形式到内容把马克思主义完全变成中国的东西,这既无必要也无可能。科学无国界,“学无中西,用无内外”,正如平面几何等自然科学没有中国化一样。马克思主义作为哲学社会科学也不可能中国化。恰恰因为在其学习、传播、应用中往往产生某种程度被“化”了的问题,正好是要尽量排除的。我们对它的丰富、发展仍属于马克思主义,是它的有机组成部分,同样具有普遍性,其他国家也可以用,如数学、物理等自然科学一样。如果将其说成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就会否定我们经验的普遍性,不利于他国学习借鉴,客观上贬低了中国共产党人丰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意义;另外,这一提法易让某些人把非(或反)马克思主义的东西贴上马克思主义的标签而欺骗世人;在逻辑上易产生混乱。如果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本身是马克思主义,这样的马克思主义是否还要中国化呢?

为此,奈特评价说:“在毛泽东看来,马克思主义是一个复杂的思想理论体系,由多种多样的因素构成,只有把它放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才能够作出完整的界说。”对“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的理解,西方评论家要么认为,其因强调中国的传统和实际情况而抛弃了马克思主义的普遍原理。如施拉姆说,毛泽东根本否认“马克思主义普遍有效的形态”,他因“醉心于中国的光荣历史”而提出“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其中自有“奥妙”;要么认为,此命题是毛泽东的一个“花招”,旨在同紧跟莫斯科的留俄派进行的权力斗争中抬高自己的地位,因为留俄派支持欧洲人和苏联人比较“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观点。如罗伯特·诺斯认为毛泽东“修改了俄国的共产主义政治理论,以适应中国的特殊需要,并便于他本人登上权力宝座”。但奈特本人作出了第三种解释,即毛泽东试图制定一个公式,既不抛弃马克思主义的普遍原理,又能够将这种普遍原理应用于一个国家特殊的历史条件和文化环境。“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并非因强调中国的实际情况而抛弃了马克思主义的普遍原理,乃是使作为一种思想理论体系的马克思主义臻于完备。而对国内研究者“建议慎用或不用‘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或本土化这类提法的观点”持否定态度的李庆刚指出,把毛泽东反对党八股时对“化”的理解当成真理,难免绝对化:马克思主义这一真理必须同中国革命的具体情况相结合,在结合中运用并发展,指导实践的不一定“必须是原汁原味的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也不会贬低中国共产党人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意义。谭培文就其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简单化,把人文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研究价值和适用范围混同,进而质疑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必要性的观点进行了间接批驳。李建勇认为这一“另类提法”也有值得肯定之处,但“并不能同意其观点”。

(二)外部作用说

毛泽东修改这一提法是迫于共产国际和苏联共产党的压力,这是当前学界通行的观点。建国后,不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同不提“毛泽东思想”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个重要的改变是由外部原因的影响造成的。“说穿了,就是为了避免刺激苏联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个概念,在苏联人看来似有叫板之嫌,分庭抗礼之势。为了减少苏联人的担心,就只好一般地讲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而不讲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因为苏联强调所谓“意识形态”,以老子党、大国沙文主义、世界革命中心和马克思列宁主义最高权威而自居。中共考虑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提法可能会被误解为民族主义倾向,国际主义团结感发挥不够。而我党领导各族人民夺取全国政权,建立新中国,还需要苏联的支持和援助。所以,以不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为宜,把“中国化”改为“具体化”。在中国人看来是策略,是方法;在苏联人看来是战略,是立场。

为此,学者举出斯大林等苏联领导人对中共持有偏见的相关史实加以佐证。《毛泽东选集》出版的时候,为了消除斯大林的偏见,中共请苏共中央派一名学者来帮助审阅毛泽东的文稿。1944年6月斯大林在与美国驻苏大使哈里曼会见谈及中国共产党时,称“中国的共党不是真正的共产党人,他们是‘人造黄油式的共产党人”。1948年6月28日苏联发表了《共产党情报局关于南斯拉夫共产党情况的决议》,批评南斯拉夫共产党的所谓民族主义、反苏和亲资本主义的倾向。中共中央为避免遭到同样谴责,7月10日发表了一个赞同此决议的决议。1960年11月5

日刘少奇率中共代表团到莫斯科出席世界81个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7日接到苏共中央送交给中共中央的《答复信》@,信中对中共进行了一系列攻击和指责,其中之一就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问题。信中称,各国都根据民族特点创造性地运用马列主义,但这并不是说有“中国”的或其他某一国的马克思主义。马列主义是一切国家都同样适用和可采纳的国际主义学说。然而,中共的同志们,中国的报刊,竟广泛地使用“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这个概念。如刘少奇同志在中共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报告中,就说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说毛泽东同志“成功地进行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巨大工作”。再如,1983年召开的世界社会主义圆桌会议上,中国代表团作了关于“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报告,引起众多专家的关注,但也遭到苏联的抨击,指责这是搞社会主义多元化。

沃马克也说:“随着马克思主义革命的具体化,他们每个人的著作都成功地充当了其他革命者的一般框架。”@同时,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具体化,实际上一度被苏共变成了“马克思”、“列宁”的具体化,从而窒息了马克思主义的生命力。但胡为雄认为,“迄今为止,尚没有任何资料直接证明毛泽东将《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中的‘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改为‘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是受了共产党情报局或苏联直接施加的影响。可以说,为迎合共产党情报局或斯大林而违心地修改自己的理论观点对毛泽东来说是不存在的。”

(三)用语简洁说

有学者认为,“这个变动,固然有当时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背景,但也说明毛泽东认为‘中国化和‘在中国具体化,其意思大体上是一致的,只是可能认为后一个概念比前一个概念更为贴切、更为准确。”“但这只是名词的改变,并不是像有些文章所说是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原理的‘放弃…。龚育之先生也说:“编辑毛泽东选集时的这处修改,是由于外国的影响在当时形势下所做的纯粹文字上的修改,以及精益求精的更加细致的表述,没有实质意义上的修改。一如我们党一度不再提毛泽东思想但一直强调马克思主义同中国实践相结合的原则并且再次把它写在八大的党章中一样。…‘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在语言上更加简洁通俗的表述;“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和中国革命的实践之统一”、“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的统一”则是在学理上更加精确细致的表述。两种表述的含义是完全一致的。

但胡为雄认为,龚先生是在答记者问时简略地提及这一问题,并不是从文本角度专门研究毛泽东为何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提法修改成“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的提法。既然“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只是在语言上更加简洁通俗的表述而不是学理上更加精确细致的表述,我们在理论宣传和学术研究中应当使用《毛泽东选集》中“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的规范提法,少用或不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通俗提法。

二、综合原因说

毛泽东改变“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提法是多种原因综合作用的结果,共产国际和苏共的压力只是原因之一,但还有其他原因。

(一)观点不妥是主因,加之外部作用

怀利指出:“中国化”这个词在20世纪40年代中期曾经从中国马克思主义的词典消失,这充分反映了共产党后来对这个概念确凿无疑的文化(因而是“非科学的”)根源的尴尬。像张闻天这样的中共理论家们也反对此概念,即使在毛泽东本人表示支持这个概念之后,他们仍然拒绝在自己的作品中使用它。尽管如此,从30年代末到40年代初,这个词仍然是相当时髦的。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概念仅仅视为毛泽东用于在党内争夺权力的工具,这是不公平的。它代表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认真地尝试以一种大众化的方式去向中国广大民众介绍一种复杂的外来的意识形态。他们希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能够促使中国人民认同这种新的学说,而更重要的是,使他们把它当作一种方法用以研究自己的历史。“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概念简洁地概括了中国共产党将理论和实践统一起来的探索。然而,它的文化和“非科学”的弦外之音却令人感到窘迫,“很多党的领导可能担心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将使马克思主义丧失其与两位欧洲著名的倡导者相伴而来的声望和权威性,并将使中国的共产主义者孤立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主流。同样,这个概念也可能会使斯大林和共产国际反感,因为他们可能会在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中看到小资产阶级民族主义在中国共产党内产生不健康的影响。在《论新阶段》的官方中文版本和它的英译本之间的重要差异,为我们提供了关于党内在这个问题上可能存在分歧的线索。”所以最终这个词被放弃,尽管其背后的基本思想被1943年中期新造出来的词“毛泽东思想”所吸收。

(二)外部作用是主因,加之主动考虑

周连顺认为“虽然来自苏共和斯大林的压力是毛泽东和我们党当时改变‘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提法的最主要的原因”,这是被动的,但“毛泽东和我们党改变‘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提法还有一些主动的考虑”。毛泽东一贯倡导独立自主,反对照抄照搬共产国际决议和苏联经验的教条主义的做法。延安时期就顶住来自共产国际和斯大林的压力,领导发动了全党范围的整风运动。所以,中国革命即将在全国范围内取得胜利的时候也应能顶住来自斯大林和苏共中央的压力。毛泽东改变提法至少有两点主动的考虑:为了引起全党对于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的重视。在反对教条主义倾向的同时注意避免轻视理论的倾向;为了强调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成果——毛泽东思想与马克思列宁主义是一个东西,即为了防止那种过分抬高毛泽东思想情绪的蔓延。当然,这有对独立自主原则抽象化理解之嫌。

(三)外部作用是主因,加之提法的历史语境和历史使命

李建勇认为,第一,毛泽东“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提出,与新启蒙运动和抗战时期的“中国化”思潮等历史语境有紧密联系。新启蒙运动为毛泽东把已有的“中国化”思想和“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化”联结起来形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提供了借鉴。但在抗战时期“中国化”思潮的负面影响下,一些陈腐的观念得以复活,排外主义和反现代主义情绪得以滋生。同时,不同党派、团体对于“中国化”不同向度的使用,使其日益成为具有各种不同政治和文化内涵的符号和一个内涵难以界定、易引起歧义的名词。因此,新启蒙运动和抗战时期的“中国化”思潮历史语境发生变化的时候,毛泽东改变自己的提法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在特定的历史语境里,其他有关用语比“中国化”的用语更为精确。第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具有党内斗争、理论构建的“工具价值”。随着毛泽东领袖地位的确立,毛泽东思想写入党章成为党的指导思想,这一概念自然完成了它的阶段性历史使命,不再使用这一命题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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