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案背后的出租“围城”

2009-11-24 07:54顾训中
南风窗 2009年23期
关键词:黑车浦东新区牌照

庄 键 顾训中

引起全国关注的这起浦东新区“黑车倒钩”事件并非偶然,而只是近年来在上海发生的众多类似事件中的一桩。

10月26日,引起舆论更广泛关注的另一起“钓鱼案”受害人孙中界亦得以平反。上海浦东新区区长姜樑表示:“10·14事件现已查明,原南汇区交通行政执法大队(南汇区已并人浦东新区)在执法过程中使用不正当的取证手段。浦东新区人民政府责成有关部门依法终结对该案的执法程序,对当事人做好善后工作。”

得知这个消息,孙中界流下了眼泪。

“钓鱼执法,水落石出”

因为这起案件,“公益律师”郝劲松也出名了,

10月29日,郝劲松在接受本刊特约记者采访时坚定地表示:会将其代理的另一起“车主张晖诉上海闵行区交通执法大队违法行政一案”进行到底,以改变此前上海系列“钓鱼执法”案中被栽赃陷害的车主无一胜诉的先例。

上溯3天,10月26日,上海闵行区政府承认,“张晖非法营运”一案的行政执法行为取证方式不正当,导致认定事实不清,区交通执法大队在区建设和交通委员会责令下已撤销行政处罚行为。此前,浦东新区城市行政执法局于10月20日交出“调查结论”,称“经全面核查”,“孙中界涉嫌非法营运行为,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适用法律正确。取证手段并无不当,不存在所谓的‘倒钩执法问题”。

该执法大队负责人更是频频面对媒体,信誓旦旦地宣称“在整个过程中,执法人员肯定按章办事,没有违规”;“依据以往案例,百分之百可以认定孙先生驾驶的就是黑车”;“我们和乘客没有默契,不认识”,并非“倒钩”;并强硬表示,“如果当事人不服,可以走司法程序,申请复议”,“如果错,这些费用全部是由我们承担”。这些议论一出,不但没有平息众怒,反如干柴上泼汽油,让不平之火更为燃烧。

上海市政府要求浦东新区再度调查。经浦东新区政府聘请、由市、区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律师、中央和地方媒体代表、社区和企业代表共12人组成的联合调查组提供的调查报告证明,上述政府部门和官员所称统统是谎言。新的调查报告称:原南汇区城市交通行政执法大队在10月14日执法过程当中使用了不正当的取证手段;当天,该大队一中队一名队员通过一社会人员将执法的时间、地点告诉了“乘客”陈雄杰。这一关键事实证明,该大队使用了“钩子”、采用“钓鱼”方式非法执法;孙中界并非“黑车”,确系冤枉。

话说今年9月8日,上海白领张晖驾私家车在闵行区行驶。等红灯时,一名白衣男子轻敲车门,并说自己胃痛,因为打不到车,请求带他一程。张晖看到对方“疼痛难忍”随后“心软”,同意让这名男子上车。车子没开几分钟,这名刚刚还“胃疼”的男子在车停驶后突然拔走了车钥匙。七八名身穿制服的人随即出现,“强行”将张晖塞进一辆面包车,并拿出一份《闵行区城市交通行政执法大队调查处理通知书》,让他签字,理由是非法营运。

一个月后的10月14日,河南小伙儿孙中界在浦东新区也遭遇了类似的“钓鱼”事件。感觉万分委屈的他砍断了自己的手指,用这种激烈而远古的方式表明自身清白,此举引发了众多媒体和公众的关注。而在初步调查后,浦东新区得出不存在“钓鱼执法”的结论更是令舆论哗然。

其实。引起全国关注的这起浦东新区“黑车倒钩”事件并非偶然,而只是近年来在上海发生的众多类似事件中的一桩。在此之前,年初的3月7日,上海郊区奉贤区头桥镇曾发生了一起“黑车”司机刺死女“倒钩者”的恶性事件,21岁的“黑车”司机雷庆文用水果刀将假扮乘客的“钩子”陈素军刺死。因为是命案,曾引来众多媒体的报道。

再往前的2008年年初,同样发生在闵行区,那里的康城小区出行不便,热心居民徐国志以“双跳灯”形式搭载有需求的邻居上班,结果被“钩子”出卖而变成“非法营运”并遭扣车罚款。这一事件被上海颇有声望的《新闻晨报》跟踪报道,最终却不了了之。

历史重演,律师扬名。孙中界和张晖不约而同找到了郝劲松寻求法律援助,他曾经因为没能要到发票而状告铁老大,被称为“维权战士”。一位是“敢于使用起诉权的公民”,一位是“敢于断指反抗,有血性的年轻人”,郝劲松很快向这两位他眼中值得帮助的人伸出了援手。

郝劲松代理张晖向上海闵行区法院提起诉讼;要求上海市及各区县交通行政执法部门公开近3年查获黑车的罚款总额;揭露此前上海车主“钓鱼案”屡诉屡败之后的行政干预。10月25日,郝劲松终于得到了好消息,“钓鱼执法,水落石出”,他的博客中用了这样一个标题以示宣告。“不要仅仅从打击的角度讲”

上海“钓鱼案”在揭露政府执法程序不当的同时,也折射出城市交通的顽疾——“黑车”猖獗。和中国大部分城市一样,摩托车、改装的残疾车、小轿车、面包车。各种无营运执照的“黑车”出没在大街小巷,成为市容交通整治的一大难题。

在“10·14钓鱼案”调查新闻通气会上,浦东新区区长姜樑就政府执法失当道歉之余,亦表达了坚决打击“黑车”的决心。他说:“市政府有两个态度,一个态度是坚决整治黑车,如果黑车的问题不解决,整个出租市场一混乱,对市场的后果将是灾难性的;另外一个,坚决禁止用这种不合法的手段来进行取证,这样的话,就等于我们法治环境缺失。”

10月28日,上海市交通港口局开展以“整顿交通经营市场秩序、规范交通行政执法行为”为主题的交通行政执法大检查。同时,上海市交通行政执法部门将会同公安、城管等部门开展综合执法。加大打击非法经营行为。

从数据上看,上海历年来打击黑车的力度不可谓不大。据统计,2005年、2006年、2007年和2008年前10个月,分别查处黑车7500、2.3万、2.5万、1.8万辆(次),而今年上半年则查处了1.67万辆(次)黑车。

虽然如此,位列2009年上海市“平安建设十项实事工程”之首的整治非法营运依然不见根本好转。在上海市政府责令浦东新区政府对“钓鱼案”进行二度调查,事件真相尚未明了之时,上海本地门户网站东方网推出了“上海该如何整治黑车?”的网络调查。根据10月26日的调查结果显示:回答“在上海,你遇见过黑车吗?”这一问题的13628人中,超过半数的人表示曾经见过,而经常见到的则占了43.14%。其中,轨道交通车站周边、城乡结合部为“黑车”高发区域。回答“是否有乘坐黑车经历?”的4415人中,也有50%左右承认曾乘过黑车。

“一个地方犯罪多了当然要去治理犯罪,但是也得追问为什么犯罪多了?不要仅仅从打击的角度讲,还要看为什么出租车这个行业问题多。”对于“黑车”问题,上海交通大学经济学院执行院长陈宪向记者这样表示。作为巴士股份的两届独立董事,他对出租车行业有着深入见解。

“到了半夜才为自己干”

在各种黑车猖獗,严打之后“春风吹又生”的同时,出租行业的正牌军却陷入了司机流失的困窘之中。据沪上媒体报道,为迎接世博会,上海将增加2000辆以大众“途安”和别克“君越”为车型的“世博出租车”。然而作为世博专用车队的上海五大出租公司,大众、强生、巴士、海博、锦江却为难以招聘到驾驶员而头疼。

申城约有4.7万辆出租车,近10万出租司机,而每年流失的司机数却达到5000人左有。记者在街头采访的数十位的哥多半是只有两三年出租经历的司机,甚至还有几个才开个把月的新手,他们大都来自崇明等郊区。其中一位的哥告诉记者,因为才开两个月,他还没认几条路,所以一般载客都选择在小区门口,这些乘客认识路,能指挥他开到目的地。

这些新手对于这份工作有着一致的看法,他们完成三四年的合同期就会选择转行。理由则极为相似:开出租太辛苦,还赚不到钱。一位老的哥还激动地表示:“开出租算是八辈子倒霉!”

一般而言,一辆出租车由两位司机搭伙,每人开一天休一天,一月30天就有15个工作日。在记者采访的众多司机中,每天的工作时间最少16小时,最多则接近24小时,20小时算是常态,一个月下来就是300小时。与普通的上班族相差近一倍,而前者还承受着两班倒的高工作强度,没有双休日,也没有节假日。

如此高强度的工作所能带来的收入却并不能让司机们满意。一位干了15年的哥说:“每月的收入并不一定,要看运气、身体状况、车况等诸多因素。不过一天要开18个小时以上才能保证一个月3000元。”记者询问的司机普遍收入就在3000元上下,而2008年底上海交通行业内部的一份调研报告显示,出租司机的月收入为3500至3700元之间。据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统计局的数据,在国际大都市上海,2008年的月平均工资已经达到3292元。

一位“蓝色联盟”出租公司旗下的司机告诉记者,有的出租公司为防止司机疲劳驾驶引发交通事故,规定凌晨两点以后到早高峰这段时间禁止营运。但是这样的规定并不能阻止司机们继续没日没夜地揽客,因为巨大的成本压力每天都尾随在的哥身后,无情地驱使着他们。

五大出租车公司占据了上海市场约2/3份额,这些司机每月须上缴车队的总金额在5500元左右,这其中包括“份钱”和各种杂费。以每个司机15个工作日计,折合至每天则约为360元。有的公司根据车况好坏,将出租车分为一至三类,因此司机每天的成本会有10元以内的波动。对司机而言,油钱亦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每天行驶里程和车辆耗油的差别,使得司机油费不尽相同,但大致为230元上下。如此司机每天的固定成本就是590元。“上午为汽油干,下午为公司干,到了半夜才为自己干。”成了的哥每个工作日的生活写照。

今年10月,上海出租车的起步费涨到了12元,整体运价上扬10%。众多司机向记者表示生意更难做了,特别是晚上9点以后,街道上尽是各色空驶的出程车。而市政府还同时取消了近年来对于出租行业的汽油补贴,少了这笔每月数百元收入的出租司机,却又将承受下月起使用93号汽油而陡涨的油价成本。为此,有司机向记者叹苦说,希望政府能够还利于民。

“零关税谁还去走私啊”

城外的人被赶着跑,城内的人却想着办法逃。上海出租行业的“围城”乱象愈演愈烈。

上海的出租车行业主要采用的是公车公营模式。出租公司从政府处获得出租车牌照,从而拥有经营权,继而出资购车,招聘司机。

“出租车因为占用了公共资源,向你收取一定的牌照租金,是有道理的。但是以什么方式来收取这个租金,就是需要研究的问题了。”陈宪教授这样看待出租车的管制问题。“政府向公司发放牌照的时候收没收钱还不重要,但是这几大出租公司把牌照给司机营运的时候,它是要了钱的,当然它是以管理费的名义来要的。”

上海目前有3000辆X牌照的出租车,车辆属于个人,挂靠小出租公司经营。他们每个营运日需要向公司上缴120元抑或更少的份饯。记者采访时发现,有些小公司的出租车尽管并非x牌照,司机个人却已经买断了车辆,每天也只需向所在的公司缴纳120元的管理费(每月3600元)。比起大出租公司,这些出租车每天能少交240元左右,一个月就是7200元。

出租司机与公车公营的大公司签订合同后,每月经营结束后就需上缴份钱(其中包含管理费、车辆折旧和维修费)和各种杂费(保险费、清洗费、电调费、销卡费、税金等)。杂费各公司并不相同,平均200元左右。而份钱大约是5300元,一辆车两个司机共1.06万元。

如果以X牌照出租车每月所交的3600元管理费计算,那么五大出租公司的司机余下上缴的7000元就应当全数用于车辆折旧和维修了?

事实并非如此。有的哥为记者分析说,在每月收取的份钱中包含的车辆维修费是每人500元,即每辆车1000元。并且这笔钱不管是否能如数花完,公司概不退还。那么以车辆折旧为名,收取的费用就是每月6000元。一年则是7.2万元。现在出租车的主要车型为桑塔纳3000,市场价9至10万,团购则更为便宜,权且以9万计。根据车况的好坏,出租车一般运行4至5年即更新。每年Z2万元以4年计,就是28.8万元,基本够得上3辆桑塔纳3000的价了。4年下来,出租公司拥有一辆车就可盈利19.8万元以上,平均每年4.95万。

如果将单位需要缴纳的司机社会保险金一并算入,出租公司的牌照租金依旧可观。现在上海的郊区司机比例较大,其享受的福利是较城镇职工社会保险低一级的小城镇社会保险,不过记者所采访的大多数司机并不清楚公司缴款的具体金额。按规定,小城镇社会保险由单位统一缴纳259元,而城镇职工社会保险则与工资挂钩,单位需缴纳工资的36.5%,以司机的平均收入3600元来算,就是1314元。两者平均为786.5元,若以此为标准计算,一辆车两个司机每年共18876元。减去这笔钱,出租公司每年仍然可从一辆车上净赚3万元以上,而这已经是较为保守的估计了。

“出租车公司有来自牌照管制的超额利润。在市场经济下,由管制形成利益集团是最说不过去的。所以出租车行业要放松管制,即降低份钱,这既有利于的哥,又有利于老百姓。对于出租车这种私人交通,政府就应该越少管制越好,要用一种更加市场的方式。”陈宪教授这样总结上海出租行业现存的问题。

谈及“黑车”,陈宪持这样的观点:“零关税谁还去走私啊!份钱小到比他去担惊受怕的成本还要低的时候,他为什么还要去开黑车啊?人天然是要一种安全感的嘛。政府千万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和老百姓有对立,认为开黑车的就是刁民,没有这种说法,都是好的老百姓。”

然而。“以民为敌”、“逼良为娼”的执法理念竟然堂而皇之存在、并为那些执法部门和官员普遍认同,上海出租车行业“管制”现状令人惊诧。目前这种“罚款执法”的结果激励了某些人内心的邪恶,造成了一批利欲熏心的官员和小人,却坑害了那些守法、善良、又有公德心的公民。上海相关执法部门年年“严厉整治黑车”,“黑车”们却仍然活跃在上海那些该活跃的地方,丝毫没有收敛。

改革已到燃眉之急。针对出租车行业改革,今年年初,上海市政协委员朱建国就曾上交提案,建议借鉴“香港模式”,逐步推行牌照自由买卖,取消原先的“份子钱”,转而征收“出租车牌转让税”,同时加强行业管理。记者采访时,也有一位五大出租公司的司机表示:“应该学习发达国家,让个人拥有出租车牌照,由行会来管。”但是截至目前,上海出租车行业依然难觅改革的迹象。

在上海某大医院门口,记者还见到了“黑”、“白”车司机争斗的一幕:一辆出租车停在狭窄的车道上等待乘客付钱,跟在后面的一辆“黑摩的”因此被堵住了路。乘客有些磨蹭,等了几十秒不见动静,面色铁青的摩的驾驶员就在出租车后面踹了一脚。刚才还和乘客有说有笑的出租司机随即下车,大骂摩的驾驶员,互有推搡的两人被路人劝开。年轻的摩的驾驶员并不服气,等出租司机上车后,驾着摩托,找准机会朝出租车前门又猛踹一脚,随即开走,司机开门跑着追了几十米,最终只能目送“黑摩的”扬长而去。

世风日下,谁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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