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保障不是一揽子交易

达 巍

应当承认，美国官员创造术语的能力确实高人一筹。9月底，美国副国务卿詹姆斯·斯坦伯格在阐述奥巴马政府对美中关系的愿景时，提出了“战略保障”一词，并在国内有关部门和学术界引起了热烈的讨论。

在学术界，战略保障并不是新词，在国际关系理论学者那里，这一术语可谓老生常谈。在实践中，中美在近40年的接触中一直不断给予对方战略保障。例如，两国关系解冻之初，战略保障就是中美关系的一个核心特点：如果不是两国谨慎、微妙的一些政策动作，包括发出改变政策的信号、在华沙举行大使级会谈、通过罗马尼亚和巴基斯坦传递信息等谨慎、微妙的动作，两国在1972年就不会打破坚冰。这种“外交小步舞”是战略保障的经典案例。

中国和“非美国世界”的崛起、全球金融危机以及其他一些因素让许多美国人担心，世界权力结构正在重组，中国已经变得非常重要，重要到甚至可以破坏游戏规则。因此，美国也在空前广泛的全球层次的问题上寻求中国的战略保障：包括全球权力结构、中国和美国在国际组织和国际机制中的角色、中国对未来国际秩序的观点等。

许多中国学者从斯坦伯格的话里读出了更多的平等意涵；但与此同时，斯坦伯格呼吁战略保障也反映了美国决策者对崛起中国的意图的焦虑。

对于许多中国人而言，对斯坦伯格演讲的第一反应是：“我们可以努力让美国对中国的意图放心，但是美国做什么才能让我们对美国的意图放心呢？”

斯坦伯格在他的演讲中给出了部分答案：“我们已经准备好接受中国在国际舞台发挥更大作用，在许多方面我们已经在拥抱它。”中国确实应当赞赏美国支持中国融入世界的政策，否则，假设美国对崛起的中国一直采取排斥的战略，中国与美国应该早已成为敌人。

但从中国的角度来看，斯坦伯格的“战略保障”仍是一边倒的：美国希望中国保证不会挑战美国的核心利益，但美国并没有保证它将承认和接受中国的一些核心与根本利益。美国从未正式承认台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部分。例如美国在1979年的《建交公报》中只是“认知到”中国的立场，即“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在1982年的《8·17公报》中向中国提供战略保障，将减少向台湾出售武器的数量和质量，但美国从未兑现这一承诺。 美国对华战略保障的问题也包括新疆和西藏问题。例如美国国会资助的“非政府组织”美国国家民主捐赠基金会每年向热比娅领导的几个组织出资近50万美元。

我们并不期待或者要求美国在近期大幅调整政策，但美国做出小的举措，显示对中国领土和主权完整这一核心和根本利益的尊重就可以表示善意。奥巴马决定在访华前不见达赖喇嘛便是一个例子。从中国的角度来看，这远不能让人满意，但是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欢迎的信号。

除了互惠之外，战略保障还必须有正确的内容才能成功。当今的中国面临很多智识和心理上的挑战。例如，中国的身份是什么？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是一个强调绝对主权的国家还是一个主权更灵活的全球化世界的公民？中国的价值观是普世的还是独特的？发展中国家取得善治的最佳方式是什么？是坚持不干涉原则还是某种程度上接受西方的药方，将多边干预甚至单边干预视为合法？

如果中国内部在这些问题上不达成一致，或者不建立一个有效的协调政府和企业行为的机制，中国的国际行为就可能发出混乱的信号，令其他国家怀疑中国的战略意图，并进而导致它们要求中国给予其战略保障。

中国尚未完全准备好提供更为复杂的战略保障，或者承担更大的国际角色，这并不令人惊讶，美国在成为经济大国和强国几十年之后，才完全登上国际舞台并自信地扮演大国角色。中国的“和平发展”、“和谐世界”观的细节也还在形成和发展当中，这限制了中国向他国传达善意和给予战略保障的能力。

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意识到，中国的战略重要性与能够给予有效战略保障的能力之间存在差距。美国则应当避免从中国一些机构和企业的单独行为去判断中国整体的战略意图。

尽管斯坦伯格在呼吁中美战略保障时使用了“交易”一词，我们不应当认为战略保障是一个两国可以磋商后去落实的一揽子交易。战略保障是一个进程，来自一点一点的信心的积累。

为了让这一过程成功，双方就必须避免总是看到不好的一面。当A国做出保证之举时，难免不能满足B国的全部要求，但B国依然应当清楚地承认它收到了A国的信号，而且愿意做出回馈。这样两国才能在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进程中逐渐建立互信，减少战略猜忌。

除了官方渠道，两国学者也可以建立联合工作小组来鉴别、阐明和评估双方的保障措施。如果美国和中国能够培养彼此让对方安心的习惯，并且在胡奥会之后继续保持这种态势，我们就更有可能维护这种两国领导人所寻求的积极、合作、全面的中美关系。▲（作者是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研究所副研究员。本文英文版收入美国外交政策研究所主编的《胡奥会与美中关系》论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