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的老故事

晏　苏

这是个理发的日子，几位老人悠闲地聊天，十分惬意，还有几分动情……

太阳暖暖的，小庙里也暖暖的，小和尚身上也是暖暖的。啊不，他其实是有些热哩，脸蛋红扑扑的。他在灶房里忙着烧水，一壶烧好了，再灌上一壶烧。

小庙院子里，三五个老头喝着热腾腾的香茶，晒着太阳，悠闲地聊天。老和尚当然在陪他们聊。不过，老和尚不能那么悠闲地喝茶，也不能那么舒服地坐着晒太阳，他老人家，是一边给人理发，一边说着话儿。看得出来，老和尚技术挺好，手推子使得蛮老练。

每个月都有这么一回，天气暖和，又不是初一十五，小庙里几乎没有香客，镇上的几位老头，都是老和尚的老朋友，就相约一道，来看望老和尚，顺便请老和尚给他们理发。

小和尚呢，就忙着烧水，给老人们续茶，倒洗头水。小和尚还是小小和尚的时候，只是围着老人们凑热闹，听老人们聊天，还被老人们逗着玩耍。现在小和尚都上学了，就开始做老和尚的助手了。老和尚说，这也是一种修行的功课呢。

好啦，等老人们全都理完发了，一位被老和尚叫做“老刘师傅”的老头，又给老和尚理。看得出来，老刘师傅技术娴[xian]熟，手推子使得和老和尚一样好。

老和尚舒舒服服洗完了头，一边擦着脑袋，一边对小和尚说：“小和尚，该你了!”就要张罗着给小和尚理发。

老刘师傅忙把老和尚拉到旁边，说：“师父，您喝杯茶歇会儿。这点活儿，让给我做吧!”

老刘师傅就给小和尚理发。小和尚听着理发推子轻快地响着，嘁嚓嘁嚓嘁嚓，看见一簇簇碎头发落在脚边，能感觉到，老刘师傅的心情很好。

老刘师傅乐呵呵地说：“啊呀，这小师父娃娃头长得圆溜啊。师父，要是他不做和尚，剃个小平头，好惹人喜欢的!”

老和尚笑笑，不做声。其他老人也附和着说：“就是剃光头，也够漂亮的啦还用得着剃什么平头吗?”

小和尚顽皮地说“刘爷爷，您会理小平头吗?大概只会剃光头吧!”

这下，老人们全笑了，知道这是小和尚在故意逗乐呢。这位老刘师傅，在镇子上开着一家理发店，现在退休了，理发店由他的儿子小刘师傅打理。有趣的是，他从来不在自己的店里理发，偏偏喜欢到庙里让老和尚给他剃光头。

“小师父娃娃，别说小平头了，再时髦的发式，我照样理得漂漂亮亮!”老刘师傅给小和尚洗着头，炫耀地说着，“当年，你们校长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他那帅气的发型，还是我设计的呢。”

“真的?”校长是个斯文儒雅的中年人，头发一丝不乱。小和尚对老刘师傅有些信服了。

“那还有假?我的手艺，远近闻名!”老刘师傅得意地说着，端起茶杯，惬意地喝着，“不信，问问你师父!”

“当然，当然!”老和尚笑眯眯地说。

“哎呀，我忘了，我的手艺还是老师父您教的呢，我怎么在您面前卖弄开啦?”老刘师傅放下茶杯，双手抱拳，朝老和尚打躬作揖，“师父，得罪了，得罪了!”

老人们都开心地笑起来。

小和尚有些迷惑了：“真的吗?我师父教过您?”

老刘师傅爽朗地笑着，呷[xia]了一口茶，说道：“这当然假不了!小师父娃娃，你坐下，我细细说给你听。”

老和尚说：“咳，陈年旧谷子的事，值当细说吗?”

老刘师傅认真起来了，严肃地说：“值当，值当!”他是一脸郑重的样子。

小和尚的博客日记，

是关于刘记理发店的故事。

知道我们镇子上的刘记理发店吗?

知道刘记理发店的刘师傅吗?

知道，你肯定知道。

刘师傅的爸爸叫老刘师傅。刘记理发店就是老刘师傅开的。刘师傅子承父业，做了刘记理发店的接班人，你就不一定知道了吧?

你更不知道的是，老刘师傅的师傅，就是老和尚。老和尚是教老刘师傅理发的师傅!

你以为老和尚只会剃光头啊?错啦!老和尚当年真当过理发师傅，手艺好着呢!

很久很久以前，社会上闹什么“文化大革命”，我们还没有出生呢，老和尚还是个年轻的和尚，他不能待在小庙里当和尚了，就在镇子上开了一问理发铺子，靠给人理发维持生活。

理发铺子不能只给人剃光头啊。年轻的老和尚学会了理各种发型。理发铺子生意挺好的。

我跟你说，老和尚心灵手巧。

后来，老和尚的理发铺子来了一位年轻人。你猜是谁?就是现在的老刘师傅。

老刘师傅就给老和尚当徒弟。不是庙里的徒弟，是理发铺子的徒弟。

再后来，老刘师傅学会理发了。老和尚就在理发铺子门口摆起了修理自行车的摊子。老和尚修理自行车的技术也不赖。

我跟你说，老和尚心灵手巧。

再后来，老和尚回到庙里，还去当和尚。老刘师傅的理发铺子越办越红火，他成了家，还把理发铺子改名叫“刘记理发店”，在镇子上挺有名的。

镇子上的人，都是刘记理发店的常客。

不过，老刘师傅自己理发，就到我们的庙里来，请老和尚给他剃光头。他也给老和尚剃光头。

我到庙里以后，我的头，有时候是老和尚理的，有时候是老刘师傅理的。

我跟你说，老刘师傅也是心灵手巧，跟老和尚一样心灵手巧。

我问老刘师傅，怎么不在自己店里让小刘师傅理发?老刘师傅说，他看不上小刘师傅的手艺，说小刘。师傅只会用电推子，用不好手推子。他说老和尚剃头，舒服着哩。

这我不信。镇子上的人们，都去刘记理发店理发。过年的时候，排着队等小刘师傅理发；二月二“龙抬头”，人人都要理发，还是排队让小刘师傅理。小刘师傅也心灵手巧，会理的发型比老刘师傅还多呢。

我知道，老刘师傅和老和尚的关系铁着哩!

老和尚说，老刘师傅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小刘师傅把小和尚的博客日记叫作文，他请小和尚和老和尚也看看刘宝儿的作文。

小和尚没想到，星期一上学去，好多同学都已经看过了他的博客日记，连老师都表扬他写得好呢。

老师说，你们不是说没有什么可写的吗?看看小和尚，人家把老人们聊天的话儿记下来，不是也很好吗?

放学以后，刘宝儿对小和尚说，他爸爸要小和尚一定到刘记理发店去一次。小和尚就跟着去了。刘宝儿的爸爸就是小刘师傅，小和尚与他们一家都很熟。

其实，小刘师傅已经不小了，是一位壮壮实实的中年人，他正在店里忙活着，看见小和尚，他从里屋拿出一包茶叶，要小和尚带给老和尚。

小和尚慌忙推辞。

老刘师傅从里屋出来，笑呵呵地说：“小师父娃娃，你回去跟老师父说，这茶叶是我给他预备的。”

“是啊是啊!请老师父喝着香茶，也听一听我家宝儿的作文。”小刘师傅说，“你的作文我们听了，我爹和我，还有宝儿都爱听。”

作文?小和尚怔一怔，马上明白过来。学校鼓励学生开博客，说是可以激发写作兴趣、锻炼写作能力，也把博客日记叫作文。

“小师父娃娃，回去一定要请老师父听宝儿的作文啊!”老刘

师傅认真地嘱咐着。

刘宝儿的博客日记，

还是关于理发的事情。

我爹是小刘师傅，我爷爷是老刘师傅，我和小和尚是同班同学。

我把小和尚的日记念给他们听，他们都说小和尚的作文写得好。

我爹和我爷爷把博客日记叫作文，因为老师给家长说，要支持娃娃们开博客，可以锻炼写作能力，所以他们就把博客日记当作文了。每天，他们都要叫我念我的作文，有时候说好，有时候说不好，我好紧张啊。

昨天晚上，我把小和尚的日记念了，他们高兴得很。我爷爷说，老和尚才是有情有义的人呢。他给我说了老和尚的故事，要我也写成作文，让大家看。

我爷爷说，那时候，老和尚又回庙里当和尚了，把理发铺子留给了我爷爷。镇子上有好多人，还是习惯到庙里找老和尚理发。可是，老和尚都没有答应，说是没有工具，理不成了。镇子上的人，还有埋怨老和尚的，说老和尚不够意思。有的人还赌气，烧香拜佛也不去咱们镇的小庙，跑到远远的别的庙里去，说是不能让老和尚白挣香火钱。

我爷爷说，老和尚其实有工具哩，他把他的工具带回了庙里。

我爷爷说，老和尚要是给人们理发，就是不直接收钱，小庙里的香火也会很快旺起来。老和尚不给人们理发，惹下了不少人，庙里也冷冷清清。老和尚就开菜园子，种了菜拿到集市上卖，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比在理发铺子时难多了。

我爷爷说，他心里明白，老和尚这么做，是担心我爷爷的顾客少了，生意不好做。我爷爷特别感激老和尚，又不能说给谁听。

我爷爷说，每个月，他都要去庙里看望老和尚，给老和尚理发，也让老和尚给我爷爷理发。

我爷爷说，不知不觉地，人们习惯了，也就不再想让老和尚理发的事情了。该理发的来理发铺子，该上香拜佛的去庙里，毕竟离得近，方便嘛。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

我爷爷说，找老和尚理发，是他最舒坦的时候。

我爷爷说，几个老哥们儿都羡慕得很，也跟着去凑热闹，老和尚也就给这几位老哥们儿理发了。

老和尚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紧接着就觉得头皮发麻了，还说不出什么来!

小和尚把老和尚拉到他的电脑旁，让老和尚看刘宝儿的博客日记。

老和尚看了几行，假装不高兴：“又是老和尚老和尚的，没大没小!老和尚也是他叫的?”

小和尚赶忙说：“哎呀，您就别挑礼了!人家当面不是叫您老师父爷爷嘛。您还是往下看吧!”

老和尚就接着看，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挺时髦啊，写博客练作文……”看着看着，他不做声了，一行一行往下看。等看完了，他摘下老花镜，从眼镜盒里取出擦眼镜布，一下一下擦着镜片，好半天也不说话。

小和尚问： “怎么样?是真的吗?”

“唔，刘宝儿这娃娃，作文写得嘛，还不错……”老和尚好像在自言自语。

小和尚把从刘记理发店拿来的茶叶交给老和尚。

老和尚长舒了一口气，动情地说道：“你看看，我说老刘师傅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没有错啊!”

小和尚本来想说，老刘师傅说得对，老和尚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可是，他想了想，一开口，话却变成了：“师父，我也想学理发!”

老和尚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啊?”

小和尚毕恭毕敬，双手合十，说道：“按师父说的，那也是修行啊!我也想做个有情有义的人。”

“善哉善哉!你有这个心，甚好!甚好啊!”老和尚很高兴，“那就让老刘师傅教你吧!”

“不……我就想跟您学!”小和尚说。

“跟老刘师傅学，不就是跟我学嘛!不开窍了吧?”老和尚嘿嘿笑着说，“你学理发，从哪里练手?不就是我的脑袋嘛!让老刘师傅在旁边教你，为的是指点你学得快些，少拔我几根头发。想当年，老刘师傅学手，就是在我的脑袋上练的。我坐在那里任他剃，说又说不明白，又不能站在旁边指点，老刘师傅没少拔我的头发，现在想起来，还头皮发麻呢。”

小和尚说：“明白啦，我一定细心学，保证不拔您的头发。”

“得了吧!你是生手，有老刘师傅指点着，少拔几根，我就念佛了。哎哟，阿弥陀佛!”老和尚挠着头皮，去佛殿做晚课去了。

等做完晚课，老和尚回到房间，照例打开电脑，上网看一看。

嗬，好多人在网上等着老和尚呢，一大堆小纸条，全是“我也要学理发”“我要跟您学”之类的话。

老和尚吃了一惊，心想一定又是小和尚招来的，就点到小和尚的博客上。果然，小和尚的日记，写的正是老和尚答应教小和尚学理发的事。

这回，老和尚又觉得头皮发麻了。他在心里埋怨小和尚太招摇，什么都往博客上写，可还是点了一个笑嘻嘻的表情，群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