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短篇)

2009-12-15 09:09金文琴
当代小说 2009年9期
关键词:小女生花园里聚会

金文琴

李可一赶到樱花大酒店时聚会的高潮已过。

他是九月底才接到中学同学“十·一”二十年聚会的邀请,那个时候他刚到青藏高原的湟中县的一个偏僻山区,没有始发列车,只有两趟过路车。也没正规的火车站,只有一个临时停靠点。李可一赶到那里,一列火车刚刚开过,他只追上了火车屁股上那缕黑烟。他提着摄影包,颓然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非常窝火。就差那么一分钟,他在路上就多待了两天时间,

这次聚会是李可一他们那一届同学约了好几年的一次聚会。他们中有的人都二十年没见过面,到了聚会点樱花大酒店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吧台小姐对李可一说,他们同学把樱花大酒店的娱乐中心金色年华全包了,到那就能找到聚会同学。

金色年华里大都散了,也就剩下十几个人。女同学拥抱。男同学罚酒。不多时,李可一感觉两颊发热,太阳穴隐隐鼓胀,李可一醉眼迷离地倚在沙发背上。

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

让你猜猜我是谁……

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女声在如泣如诉地唱着。这首歌的旋律李可一是熟悉的,歌词也容易记诵,但是在黯淡低迷的灯光下,李可一还是听出了一种别样的心动。此时此刻他多想见到他这么多年来想见的一个人。要是他不是在青藏高原耽搁了时间,要是他能准时赶到樱花大酒店,也许他还能见到一个他多年想见到的一个人,可是他环顾了整个金色年华,没有他想见的那个人的身影。在一片喧哗中,他退出来一个人跑到樱花大酒店的花园里。坐在露天茶座里,他点了支烟,想着他想见的那个人。夜,往深处走,凉意向李可一袭来,孤独又开始向他的身上蔓延。他习惯性朝后仰脸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看不见的前面涌来,声音越来越重,在花园亭榭的拐弯处出现一团黑影,那黑影越来越近,慢慢地那团黑影在灯光中变成了一团玫红,玫红向他逼近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穿玫红风衣的女人,晚风掀动她的裙边,扬起来,在皎洁的月光下如一团跳动的暗火。李可一虽然看不清女人的面部轮廓,但她走路的轻巧来看,女人好像和他们差不多三十多岁。李可一以为是哪一位女同学,他叫了一声“嗨”,对方没有理会他。只是径直走到了露天茶座的另一端,女人缩着圆润的但并不臃肿的双肩,窘迫地站着,望了望前面的藤椅。李可一这才发现自己很霸道,他坐在长藤椅的中间,两只手臂又伸长撑在藤椅两头,这样的架势根本是容不下任何一个人,何况是个陌生的女人,李可一使劲揿灭手里的烟,下意识地把手臂收回来,身体向一头挪动。

女人也许刚从娱乐城出来,也许酒也喝多了,也许一路走来走热了,她随手脱下风衣,可刚脱下又马上穿上,以上动作极快,快得李可一还没看清她又穿上了,同时他感到女人在他面前穿衣服画出的一道弧线宛如这个秋夜花园里的萤火虫把她的曲线映得柔软了。

女人安静地坐在藤椅上,两条腿并拢着,又伸开双臂把自己搂紧,这样好像在触摸自己的内心安抚自己的惊慌,又好像找到了一个什么秘密。所谓秘密,对某一类人来说,是这样一种东西:怀有秘密的主人又想保有它,又想用它与人分享,尤其是主人怀有道德上的自疚时,它就会像盛满容器的水一样不经意流淌。李可一认定这个女人就处在这样的一种情境中,于是他不由得振作起来,将一条腿搁到另一条腿上。双手抱胸。头向前昂着,一副傲慢的样子。

时间好像又恢复到刚才,从表面上看,什么也没有发生。四周除了客房里影影绰绰的灯光和花园里秋虫在花草上爬动的沙沙声外,就是从娱乐城里传出的歌声,《童年》《榕树下》《外婆的澎湖湾》《故乡的云》……一首首八十年代中期的老歌,此刻被留在歌厅里的老同学们演绎得青春激昂,热血沸腾,这样的感觉李可一多少时候没有了,他不知什么时候消失这种感觉的,在外奔波了这么多年,只觉得青春渐渐隐去,生命越来越疲惫。

李可一把宽阔的肩膀向后靠了靠,这样的姿势有点僵硬,又用两只手从脖子后面交叉抱着,两道鱼尾纹因了内心的不寻常从眼角伸向太阳穴。这样没坚持多久,他感到有些不自然,又双手抱胸,缠着的两条腿也是换来换去,好像一条腿不是搁在另一条腿上,而是压在他的心口上,胸口闷得难受,于是那头就像被一只手正在扳动一样,那头就转了过去,脸就正对着那女人了。

这时李可一才发现女人并不年轻,和他们这次聚会的老同学差不多年龄吧,但是很漂亮。女人的长睫毛在月光的折射下一眨一眨的,把整个脸部衬得格外生动:玫红的风衣里面是一件高领的黑色紧身全棉内衣

把她的胸脯衬得圆润结实:过时的靳羽西式的童花头发型却给她平添了几分温柔和纯情。李可一看到这样的发型却有了几分愉快和喜悦。一刹那间,一个女孩的影子在他眼前飘过。但很快李可一发现,女人的眸子里意外地有一点令人颤栗的光,虽然女人的服里只泄露一点点,那是一种欲望之光。

女人默默地望着远处的高楼,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于是李可一也就盯着远处的楼群,他一厢情愿地想这个女人在这个秋夜和他一样游荡是不是同样的心情。这么想的时候,他心里好受多了。其实,何止是心里好受,应该说是惊艳吧。在这个特殊的夜晚,在这个他最想见一个人却没见到的夜晚。现在,李可一就坐在一个陌生而漂亮的女人的对面。但这样的感受绝不是同多年不见的女同学坐在一块儿的那种。

樱花酒店花园里的路灯发出幽幽的光,像荡秋千一样,在他们身上荡来荡去。李可一点燃了一支烟,吐着一圈圈烟。这时,他想看清什么,但又看不清,他将身体不露痕迹地移了过去。他看到了女人耳边的细发在柔和的月光下泛出银色的光,更是一种奇妙而又不可捉摸的感觉。他又神使鬼差地把身体朝前移了移,他看到了女人的胸部在起伏着,温润的嘴唇微微上启,透着一股诱惑力。一想到自己的嘴唇会和这样的嘴唇吻到一起还要多少时间,他就用双手捺住朝外蹦的胸口,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身体里的某个部位也不由自主地膨胀起来。也就在这时,女人突然迎面逼视着李可一,李可一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写着什么,但从女人颤栗的目光里,李可一知道自己的秘密在此刻就像盛满容器的水一样不经意流淌了。

也不知为什么,李可一在此时此刻突然想起了那些强奸犯。这样的想法真的让他自己都不可思议。可是他就是想到了那强奸犯。在他刚懂男女私情时,他就知道如果女人不愿意,男人怎么去那样做?后来他结婚了,他还是这样认为,且比以前认识更是深刻了。他认为只要女孩子不愿意,男人怎么样都是做不成那事的。可是那些强奸犯却是做下了,他们是怎么做下的?在他心里这一直是个谜。这个谜让他怪异的是,同是男人,这些男人比自己狠。

女人换了一个坐法,她把双腿平放,又把抱在胸前的手拿下。一只手摸着右腿,一只手绕到脑后。女人在不经意中做着这一系列的动作,也偶尔侧视一下李可一。他觉得这个女人在这

个时候是多么的楚楚动人。这是一个让男人喜欢的女人。

烟雾在李可一的眼前飘忽不定,他透过烟雾发现女人的脖子和肩之间非常匀称,头发长长的,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更有一种奇妙而又不可捉摸的感觉。活生生的气息告诉他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他立刻咬紧了下嘴唇,脸上的痛苦把他扭曲得根本不敢看那女人一眼。他的前额的皱纹堆了起来,出现了一种与他年纪不相符的古板神色。他的眼皮上有什么东西在压着,那就是害羞。可他又在凝神屏气地听女人的呼吸,在女人转过身去,他又用目光抚摸着女人那一头秀发和丰满的臀部,而且最后便将她列为他的想象中,那个女人就是这次聚会他想要见的女人的幻影。啊,美丽的女人的背影。涨满了他的心房,幸福之花缓缓地绽开了,那种缓慢带来的甜美流动在他每一个细胞里,他身体里的细胞就一个个睁开眼睛,感受着晚风,温柔的月光,喷泉的水声和一点儿眩晕。身体里的某个部位不由自主地鼓胀,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就在这时。女人突然转过头,李可一胆颤心惊。赶紧低下头,他不知道自己脸上写着什么,但从女人果断而持久的逼视中发现,自以为藏得很深的东西全部暴露在女人面前了。李可一多么希望女人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他怕女人把他当作不良男人,这一想法又使李可一觉得好笑。自己和女人之间又没有什么,只不过同是在这个秋夜在樱花酒店花园相遇而已,千万别干出愚蠢可笑的傻事来。李可一开始安慰自己,只要娱乐城里的同学找他,他就会摆脱这种尴尬情境。可是他觉得这是在欺骗自己,因为他害怕自己内心突然激起的某种东西。

李可一又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一口,长长吐出一个烟圈。脑海里想起刚到青藏高原的一些事情。在那个缺氧的地方,很少看到女人的,偶尔看到一个女人,哪怕很脏很老,那个女人在他的眼里都是很美的。在那个没有女人的高原上,在那里生活抑或在为了艺术采风的男人变得更加粗野和狂放。如果要释放那种压抑很久的东西,李可一都会在黑夜中声嘶力竭地呼喊,让自己每一个细胞都绽放出浓浓的汁液。

李可一若无其事地抽着烟,眼睛的余光感到,女人仍在看他,看他的时候,好像是用眼角看的,眼里有一层他看不清的东西。李可一多么想看清这层东西,又怕引起她的怀疑。李可一想,女人是不是在寻求保护?女人不经意地叹了口气,李可一听见了,虽然是不经意的,还是被他听见了。李可一蓦地站起,走到女人面前。接着他情不自禁地脱下自己的外衣,试探性地披到女人身上时,女人的眸子里有晶莹的东西往外溢,脸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兴奋,这使李可一兴奋不已,于是,他给女人披衣的手从肩膀下来连衣带人抱到了怀里。他再看怀里的女人,发现女人脸上没有丝毫的羞色,而蕴含着一种特有的和无节制的兴奋。这样,更加激发了李可一的斗志,他将自己的脸向女人的胸脯埋下去。女人热欲沸腾,双手紧搂李可一的脖子,这个时候李可一就像要活活地把她吞下去,他一下就把女人抱起往花园里的石凳走去,女人就像一条鲜活的鲤鱼窜来窜去,李可一感觉到他身体的某个部位在不断地膨胀。他把女人一放上去,女人就舒心地笑了,笑得很妩媚,妩媚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淫荡,往上启的嘴唇快和耳朵连在一块儿了。不知不觉,女人的笑幻出一个小女生的笑。李可一知道女人不是他想要见的小女生,然而小女生的笑意却意外地突现在李可一面前,那是一盘珍珠落地的清脆,一如二十年前。

时间变得美好起来,月亮也不知躲到哪里潇洒去了。女人在石板凳上扭动着,脸上有一种难以遏制的欢愉。她仿佛在告诉李可一,她等待他已是很久。李可一毫不犹豫地解开她的风衣,解开第一粒,他看到了女人白细光滑的脖子,他只用手抚摸了一下就迫不及待地解开了第二粒,他看到了女人深陷的乳沟;解开第三粒,他看到了一对小山似的黑乳罩:解开第四粒,他的手颤动了一下,但还是解开了。解到第五粒,也就是最后一粒,他的手有些哆嗦,他看到女人黑色的内裤。偏偏在这时,李可一听到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的声音,“我们还会见面吗?”李可一眼前突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场景,那天李可一要去青藏高原了,突然间就有了种说不清的思念。他一个人坐在校舍门前,悄悄地看校舍前的梧桐落叶。这时一个小女生悄悄地坐在他身边,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梧桐叶一片一片从树上落下,一直到天黑下来,小女生突然问,我们还会见面吗?李可一没有正面回答,他真不知他这一去青藏高原又是猴年马月才能回到家乡,他没有回答。我们还能见面吗?当小女生重复这句话时,李可一竟然发现她泪流满面。李可一最不忍看到女生哭泣了,我们会很快就见面的。小女生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说,你骗人,你去了青藏高原就不会回来了。

李可一没有解开第五粒纽扣,而是自己抓住自己的手,紧紧地抓住,以至指甲嵌进了皮肉里。打散的思维怎么也收不回,心里的欲念也随着扩张的思绪慢慢散去,身体的某个部位也在一点一点地萎缩,他把第四粒纽扣扣上了,他一扣上他的心也随着像是被一根细细的针扎了一下,不是痛,却比痛更加难受。接下来是他扣第三粒,或许是扣眼有点紧,怎么也扣不上,这时,他仰头看了一眼女人的眼,女人的眼微微闭着,但他仿佛看到了女人眼中的迷惘,这种迷惘像涨上来的潮水将她刚刚涌上的幸福神情淹没。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感觉胸口舒缓了一下,这下他扣进去了。然后是第二粒,他刚刚扣上,女人猛然睁开了眼睛。当他又伸手去扣第一粒时,女人跃身一把推开了他,他猝不及防地倒在草地上了。

娱乐城里唱歌的同学三三两两出来了。有不少同学打开了雪亮的车灯。花园里一片明亮。可是,女人却不见了,蓦地李可一有一种不悦的感觉突然罩满了他全身,他几乎用奔跑的速度进入了酒店,直到他找遍了整个酒店,都没有找到那个女人的踪影。

责任编辑:刘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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