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奕纯
美丽的绵山是我向往已久的。
八年前,我曾约一位大学同学到山西陵川县的锡崖沟写生,之后再去介休市著名的绵山风景区游览,不料同学在写生期间突然身体不适,不得不返回。就这样,我与绵山擦肩而过。
绵山属太行山脉。我钟情画太行山,认为太行山写生是画好山水画之根基。而画山水画,就像游山玩水那样,于山水之中汲取乐趣,汲取心中那份喜悦,在画山水的过程中怡养身心。想起以前,一友人到家中做客,看到墙上悬挂有我的一幅《太行风骨图》,他驻足良久后不解地问,这是北方的太行山吗?太行山是这样子吗?这山石的轮廓,怎被勾画成了一块块重叠的长方形?没见过! 友人不画画,自然不懂得绘画技巧里那充溢“古韵”的皴法画法,不懂得要从绘画中的用线和用墨,来判定作者是否有无深厚的传统笔墨功力。不过,他说的所谓“重叠的长方形”山石轮廓,我认为正是北方太行山脉的气势雄伟、棱角突现的特性了。
我与美丽的绵山总算有缘。
去年十月中旬,因我的散文《向上的春天》在《中国作家》杂志社举办的“金秋之旅”征文比赛中荣获一等奖,有幸受邀,与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友齐聚绵山。我想,这绵山一步一景一典故,对景写生,时间当然不够,只能用手中的相机先把壮丽雄伟的风景拍摄下来,待回去后再仔细研磨,用画笔精心描绘出来。
第二天清晨,外面开始下起了小雨,之后雨越下越大。正当我们无奈感叹天公不作美时,雨竟停歇了。呼吸着清新、湿润的空气,我与两位文友进入绵山有名的景点——水涛沟,沿着水涛沟旁边的小路,犹如两三片白白的云朵一样向深处漫游。雨后,沟里的水清清爽爽,流的更为欢畅了,在水的中央,绕过巨石的地方还略显得湍急。沟的两边与中间,每隔不远的距离都有一些石景和动物造型,数一数,十二生肖动物已快齐全。看着它们只只形态各异,自有一番情趣。
我们继续前行,不经意间,看见对面沟边有一尊古代男子的玉石雕塑, 男子一手托面,一手轻放,神态懒散,坐卧于大青石上。旁边,有一坛子倾倒着,里面“汩汩”地不断流出清水来。“知——章——醉——酒”,旁边友人轻声念着巨石上的字。我闻而惊喜,原来这尊雕塑是唐代大诗人贺知章!我是熟知贺知章的,不光他的诗作《回乡偶书》古今吟咏不绝,他还与李白、张旭等人合称为“饮中八仙”,他曾在开元年间两度游览绵山。开元七年(公元719年),贺知章首次来到这里,置身仙境,诗兴大发,留下诗篇:“别离江南岁月多,绵山修真消劫磨。常见门前涛沟水,不思他山镜湖波。”他又被称为“狂客风流”,不仅体现在他的交游上,还体现在他的书法艺术上。唐代大诗人李白、刘禹锡、温庭筠都曾写诗赞美过他的书法艺术具有浪漫美,“笔力遒健,风尚高远”,“壁上笔踪龙虎腾”,“落笔龙蛇满坏墙”等都是对他书法作品的褒奖之词。贺知章为我们留下来的还有草书《孝经》,纯正的晋人法度,二王风格。此经字字独立,点画连而不断,既有章草隶意,又有今草风韵。其艺术成就极高,乃系唐草中今草和狂草的桥梁之作。
我们在谈论贺知章及其书法造诣的话题中,不觉又拐过了一道弯,无意间抬头,看见不远的高处,有一个写着“乐天草舍”牌匾的小亭子。
相传,唐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白居易来游绵山。到这里后,已觉神倦,遂靠着山崖睡去,不觉进入梦乡。忽见两只神龟驮着经书在眼前晃动,旁边有一位老翁手扶龙头杖,尾随仙鹿。老翁和颜悦色地告诉他:“今日神龟献书,明朝独占鳌头。”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春,白居易果然考中进士。历史上,白居易为官期间曾多次直言陈谏,得罪权贵,而屡遭贬谪。因与介子推志在政治清明的志向相同,一生敬慕介子推,多次游览绵山,曾在此屋居住,故以其字命名曰“乐天草舍”,他在这里写出《寒食野望吟》十余首,全部收录在《全唐诗》一书里。
我在中学时代,曾读过极富感染力的《长恨歌》、《琵琶行》,让我喜欢上了白居易,也喜欢上了唐朝,喜欢上了盛唐那具有象征意义的富贵之花——牡丹。如今我喜欢画牡丹,也经常用白居易的《惜牡丹花》诗来题我的牡丹画。不过,相比画画,我偏爱书写笔墨淋漓的行草书,偏爱以他的《琵琶行》“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这些节奏感强烈的诗句,来品味书法的韵律美。
美丽的景色,亲密的友人,喜欢的古代书法家,我一时难掩兴奋之情,禁不住哼唱了起来,竟惹得身旁过往游人侧目。原来,这里除了欢快的流水和偶尔的鸟鸣,实属幽静,是回音使我的音调变得清亮高亢了。欢声笑语间,我手中的相机也在不停地闪烁着……
“已近中午,我们返回去吧。”一友人提议道,我们便转身回返。恰在此时,我猛然发现了沟对面有一座小房子,那是什么房子?我颇为好奇,便与友人踏石过沟,近前,看到门匾上题写着“霜红山房”。“是傅山!他曾在此居住过啊。”我脱口而出。友人看我惊喜的表情,笑着逗我,今天是否捡了个稀罕宝贝?怎么一路来连连惊喜?我笑说确实是发现了稀罕宝贝。友人怎会晓得我对傅山的敬佩之情。
傅山乃山西阳曲人,与绵山毗邻,遂常来绵山。明崇祯十五年(公元1642年),他在绵山为云峰寺题写了草书长联。清康熙十七年(公元1678年),他为逃避做官,再一度到绵山隐居,因这时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故称其屋为“霜红山房”,并将他所撰文集称之为《霜红龛集》,其中有《题介子祠》、《介山石乳泉》诗。傅山是位精通诗、书、画、医、武的“五绝奇才”。傅山的一生屡遭险衅,但他一直以铮铮气节来面对命运的挑战,其坚贞不屈的品格,在明清之际的知识分子中独标风骨。他的艺术个性也极其率直,其书自大小篆隶以下无不精妙,并及金石篆刻。在书法史上,他的突出贡献是将徐渭浪漫派书风发展拓新,并标新立异地提出了“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的审美标准,综合为浪漫派之大成。傅山“四宁四毋”的艺术特点,可概括为亢奋桀骜、无意于书、禅意如梦,让人产生一种惊异感、一种陌生感。就其禅意如梦而言,如他的《行草书四条屏》中一屏云:“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秋雨泻石溜,跳波互相戏溅,惊得白鹭复下叹奇,这是人与自然的相互感应与幻化,是禅意,也是梦境。梦是潜意识的直觉形态,禅是超意识的直接形态,两者结合,造就了傅山的一种高超意境。可以说,傅山把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核心:真、善、美中的“真”与“美”,进行了绝妙的诠释。
游览水涛沟,没想到收获颇丰,我委实难掩兴奋之情,大喊友人给我多拍一些照片,好让我留待以后作为永久回味。
水涛沟回来,我们又游览了大罗宫。
大罗宫是目前中国最大道观建筑群。在大罗宫一层讲经堂,我惊喜地发现,墙上悬挂着老子的《道德经》全文,竟然是由百位全国名人所书写,然后用108块花梨木镌刻而成。我慢慢近前,发现了有我崇拜的赵朴初、启功、刘海粟,以及欧阳中石、沈鹏等当代书法家的墨宝,有的行楷笔力劲健、雍容宽博的气度,隐隐透出一种佛家气象;有的如兰竹清幽、垂柳婀娜的风格,瘦硬通神之体态;有的雄肆豪放、瑰丽沉厚,自有一种粗犷朴拙之气;更有的体势飘逸雄健,俊美险绝,变化迭出,于温润凝重中显遒劲,秀美跌宕中见洒脱。尤其是沈鹏的书艺,博采众长,融会创新,其草体独具风貌——苍润的笔墨、起伏的韵律、疾徐的节奏、深邃的意境。
我自幼练习书法,至今亦有三十余年,对于赵朴初、启功他们的书法艺术,我都曾潜心研习过。在孜孜不倦的学习与钻研中,我慢慢体会到,书法的最高境界应该建立在“天然”与“工夫”之上,当“道”与“技”二者高度融合,化为书法家所要表达事物的灵魂,才能达到“天人合一”、“大道自然”。
雨飘飘,雾蒙蒙,坐在返程的车上,我低头闭眼,双手合十。旁边友人轻声笑问,在祈愿什么?我笑言,绵山美,心情美,感觉像是回到了初恋。
一路平安,终于顺利返回到了家中。
当天晚上,想着梦幻般的绵山,想着我所钦佩的那些名扬古今的书法大师,不由得心潮澎湃,豪情勃发,随即摊开纸来,挥毫泼墨,一口气写下了“知章醉酒”、“乐天草舍”、“云峰灵光”、“龙门之光”、“绵山风光人间仙境”五幅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