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新浪潮诗人诗选

2009-12-21 02:58李以亮
诗林·双月号 2009年2期
关键词:孩子

李以亮

理查德·克利尼斯基(Ryszard Krynicki)

流言的白霜,绝望的化石。谁会听到

大地正消失的赞美诗,行星间

无声的问候,以及

星座互致的道别。黑太阳们

爆灭成

冷冷的

寂静。

几乎全部

已是二十世纪了,所以

我上床睡觉,报纸,

眼镜,药丸,手表

触手可及;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睡着,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醒来,这就是一切。

玫瑰

明了的神秘。简单的迷宫,

粗心,不道德。

预示凶兆的玫瑰,我还不想,

我还没有权利死去。

答案

在与我可能的出版人谈话之后

我,我本人,不知道

谁是我的书的作者。

(国家,纸张配给,月球引力,

或者还有其它情况?)

只有半个答案:

我的书的作者

是波兰语言

好好睡

好好睡,

魔鬼时刻都在窥视:

窃听、刺探

我们最隐秘的恐惧和梦,

试图从我们

也能获知一些新情况。

是的,她说

是的,我们幸存了下来。

现在我面临

同样严峻的挑战:乘上

公汽,

回到家里。

理查德·克利尼斯基,诗人,翻译家。1943年出生在奥地利。他是“1968年一代”的代表人物。作品以极简的语言表现对极权主义的抗议。长期生活在波兹南,现居克拉科夫。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Adam zagajeWSki)

闪电

我们活着,所知甚少因而渴求

知识。像植物一样。它们朝向阳光

生长,而我们寻求正义

而我们只是在植物里找到了它。

在栗树的叶子里,跟遗忘

一样巨大,在轻轻摇晃

无所承诺的羊齿草丛。

在沉寂里。在音乐里。在一首诗里。我们寻求

正义,将它和美混为一体。

情感被严格的法律控制。

我们朝残忍

和厌倦背过身去。没有办法。我们十分

清楚,唯有只言片语,讲一个

完整的句子这样的事于我们也是

奇谈。多么容易就能恨上

一个警察呵。甚至他的脸对于我们

也是制服的一部分。别人的错误

太容易发现。在一个大热天。河流

倒映出山峦,云彩。其时,生活

像只气球一样完满当它继续。

云杉树笔直静立。树阴

和寂静的海洋一样深。

绿眼睛。你湿润的皮肤,

我的小蜥蜴。在夜里,无声的闪电

在天上。那是别人的思想

烧尽了平安。有人必须

匆匆打起包裹,走向远处,

不论东或西,画出

一条逃亡的路线。

秋天

秋天总是来得太早。

牡丹依然盛开,蜜蜂

依然在建造理想国,

秋日冷冷的刺刀

就突然在原野闪亮,而风

开始怒号。

它的源头是什么?为何要摧毁

梦想,热情,记忆?

外族人进入寂静的林子,

怒气高涨,暗中流行的瘟疫:

柴烟,鞑靼人

沙哑的嚎叫。

秋天撕去叶子,名字,

果实,覆盖边界和道路,

熄灭灯盏,细烛;年轻的

秋天,双盾发紫,拥抱

必死的生物。偷走

他们的存在。

树液流淌,牺牲的血,

酒,油,不羁的河流,

混黄的河水和尸体一起膨胀,

诅咒流淌:泥,熔岩,雪崩,

奔涌。

无风的秋天,疾行。在她的

一瞥中蓝色刀锋发壳。

她割去名字就像以锋利的镰刀

割去草药,她的火焰

和呼吸冷酷无情。匿名信,恐怖,

红军。

在拂晓

从拂晓列车的窗口。

我看见城市睡了,

毫无抵抗地蜷缩在脊背

如巨大的野兽。

穿过广场,唯有我的思想

和一阵蛰入的风:

亚麻旗偃息在塔顶,

在树林,在公园厚厚的草皮上

鸟儿开始醒来,

走失的猫两眼闪烁。

清晨羞涩的光。永远的

处子秀,映射在商店的窗口。

旋转木马,终于拥有自己,旋转

在无形的支点,如祈祷的轮子;

花园一片氤氲仿佛华沙冒烟的废墟。

最早的运货车还不曾抵达

屠宰场褐色的墙。

黎明的城市不属于谁,

没有名字。

我,也没有名字,

拂晓,星辰黯淡,

火车加速。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波兰具国际影响的诗人、小说家、散文家,是新浪潮派诗歌的代表人物。1982年移居巴黎。作品贴近生活真实,抛弃了语言中华而不实的成分,风格简洁、朴实,富于思想色彩。米沃什称“历史和形而上的沉思在他的诗中得到了统一”。

伊瓦·丽普斯卡(Ewa Lipska)

见证人

我说的一切

都将作为呈堂证据。

记忆与事实——

两条分岔的道路。

我不记得

天黑还是天亮。

路上是否转弯。

谁第一个逃跑

背负何种判决。

我不记得

他是否被光明刺瞎了眼。

或者为理性所照壳。

他是否从犯罪现场逃离

逃往救助之地。

向上帝辩明一切,是否为时太晚

或者,将消息传开却为时太早。

真相惟一的真相

死于那场变故。

从法官的袖子里

钻出一只活蹦乱跳的松鼠。

孩子们

孩子们相会在弥漫怀乡气的晚宴。

孩子们相会在执行庭。

孩子们历经了人世。

有些还不能识别天鹅。

孩子们有身份文件。出生证。-

健康证。死亡证。

通过发表赞美旋转木马的演说

孩子们选择他们的领袖。

孩子们劫持飞机、绑架部长。

孩子们移民世界的尽头。

孩子们呈交关于父母的报告。

孩子们为木偶的权利而战。

孩子们坐着,身穿阿斯特拉罕羔皮上衣

粉红的蛋糕在空气中飞。

孩子们回想起陷落的罗马帝国

点着他们小小的头。

在众国家、巨大的幼儿园里

孩子们玩着球

相互吐着樱桃似的石子。

他们启动按钮,一个人工的太阳

升起,仿佛一幕令人释然的景象。

孩子们抛开的玩具

着手生产一些新的孩子。

译注:阿斯特拉罕(astrakhan)在西伯利亚,阿斯特拉罕一词也用来指阿斯特拉罕羔皮。

在海滨

大海吞噬云朵,小提琴和麦哲伦的

岛屿,船只,保险箱,母亲和孩子

船长,耳环,鞋子,纽扣,弓箭

绝望,恐惧,刀叉,家庭照片

尖叫和空气。

在海滨亲戚们站立等待了许多年。

黑衣服。手捧鲜花。

他们把鹅卵石,投进那液体的坟墓

书简系上石头。

落入海底他们终于醒了过来。

他们狂热地建立邮局。

他们接收

信函,期刊,活着的诗人所写的成卷诗歌。

他们削减工时,解雇人员。

有人乘船远去,选择

创建崭新,

透明。防水的国家。

他们不断迎接船只,游艇

船长,纽扣,空气,孩子

绝望,刀叉,保险箱,耳环。

有影响力的人物到来总是大受欢迎。

而在海滨亲戚们站着等待了许多年。

伊瓦·丽普斯卡,著名女诗人,是六十年代末兴起的“新浪潮”派代表诗人,作品已被翻译为多国文字。长期作为外交官居国外。

斯坦尼斯拉夫·巴朗扎卡(sta niIaw Baranczak)

致格蕾希娜

记住这些香烟。这样它们就总在手边,

当他们再次将他带走的时候,便可随时溜进他的口袋。

记在心里:所有关于邮件和探视的监规。

记住如何从脸部挤出一个笑。

学习凭着冷冷一瞥识别一个警察威胁的咆哮,

在他们倒腾书桌抽屉时平静地沏茶。

从某个地下室或诊所写信,就说

一切都好。

如此多的本事,如此多的不如意。不,你明白我的意思。

但愿只是为了不浪费那些“礼物”,

他们才以邪恶奖赏你

或者,至少是以它拙劣的版本,生活。

死。不,这不是真的,我不能接受。

曾经有过难得多的时候也没有把你撂倒。

如果我曾经崇拜过什么人,那就是你。

如果有过什么永恒不变。就是这种

崇拜。

多少次我想告诉你。不成。我羞愧于

我的语言和你墙上麦克风之间的鸿沟。

现在我听到得太晚了。不,我不相信。

它只是空虚,不是吗。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事物

如何能挡在我们中间。我要记下,一字一字,并且永远,

你眼里细微的变化,闪现在你嘴角的细纹。

好了,我知道,你将不会回复我寄给你的明信片了。

如果为此我抱怨什么,也应是某个实在的东西,

邮局,航空失事,或者邮政检查官。

而不应某个不存在的人。不存在的某物,导致如此。

第二天性

几日之后,眼睛就习惯了

松鼠,灰色的,而不是红色,就像本来应该的那样,

汽车,五英尺太长了,

清澈的空气,反照出油漆未干的广告牌

臃肿的浮云,消防云梯。

几个星期之后,手就习惯了

数字一和七的不同的形状,

更不会漏掉你的签名里表示读音变化的符号。

几个月之后,甚至舌头也知道

在口里只有那样卷起来

才能正确地读出定冠词。

再过几个月,你在街上系鞋带时,

突然意识到也就是在系鞋带,

而非为了照例检验

是否得到允许。

几年之后,你有了梦:

你站在靠近西尔拉科夫树林小屋的厨房,

你在那里度过假,一个高中

毕业生,失意于爱情:

你左手抓着水壶,右手伸向水龙头。

这梦,仿佛撞到墙上,突然停下死了,

专注于一个不确定细节的痛苦强度:

那开关是瓷质,还是黄铜的?

要继续梦,迷迷糊糊中你确知一切都取决于此。

当你醒来,同样确信你将永不能弄清。

斯坦尼斯拉夫·巴朗扎卡,波兰“新浪潮”派诗歌的主要诗人和理论家,翻译家,文学批评家。他亲自起草了“新浪潮”的宣言。自1981年后在哈佛大学讲授波兰文学,编辑《波兰评论》。独立或与人合作翻译了大量波兰诗歌和英语诗歌。

朱利安·科恩豪塞尔(juIian Kornhauser)

书店

漫步书店

随意地浏览

各色封面仿佛孕妇

费劲地各得其所

作者在积尘的书翼微笑

他们的传记文字膨胀着

无数词语如细小昆虫征服了森林

我注视那些惊叹号

那些标题

这不同寻常的梦游没有终点

我听见书架因句子和观点的超重呻吟

照看生意的姑娘全然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

书店再没有人

翻动书页的刺耳之声已消失

尽管它曾通向天堂的大厅

存在的秘密

书失去了令人愉悦的香气

封面不通向任何大门

所闻,不过倾轧的声音

所见,皆是散落的玻璃

书籍

犹如长满山楂刺的花园

我冒险进入

粗野的歌声几欲将我吞没

卵石

记得

我们很小的时候

风暴以潮湿的舌头

舔我们的唇

穿着一件可爱的衣服

你赤脚跑

在沙地上

所有道路敞开在

我们眼前

如同成熟的坚果

我们和天堂相隔

只有两步

我踢着一粒石子

它飞出一条宽阔的弧线高

而远

它飞出了视线

只听到

一声孩子的叫喊

或许是

芦苇吹出的颤音

很多年过去了

如今它落在我们脚下

大如一块

覆满青苔的卵石

再也不能拣起

我们再也不能辨认

朱利安·科思豪塞尔,1946年出生于格利威察,是“新浪潮”诗歌运动的主要诗人,同时从事小说和文学批评写作。现居克拉科夫,在大学任教授。

布罗尼斯瓦夫·梅耶(BronisIaw Maj)

“谁将为这时代作证……”

谁将为这时代作证?

谁来记录?当然不是我们:

我们在这里生活太久。我浸泡在这个时代

太深,我们对它太忠实,不能说出

它的真相。真的——根本不可能。忠实:

我是说公正,但我们想着报复的黯然快乐,

我是说关切,却总想着他们和我们,

以及他们对我们所做的一切。我已经

没有什么别的可以自卫:只有忠实。而问题是:

我恨那些邪恶的人,一再说谎,说谎,为了掩盖

真相,——这轻蔑是我的病,病态的骄傲。

仇恨,轻蔑,谎言——太多年了,

仅为偷生,保持纯洁。但这也不能实现:

偷生,保持纯洁。最多也不过是——偷生。

保持——沉默。试问:谁将出来作证?

我们知道太多了以致不能,其他人

也不能。所以,没有一个词。一个空洞的时代。

比别的时代更与生活相连因为

它是我们的,我们不会不到另外的时代。咆哮,

叫嚣。号啕大哭,大笑,嚎叫,唱同一首

古老的歌,却没有语言,有一天可以来讲述

一句话也没有

有一天可以为我们讲述。

请求

四十个夜晚又四十个

夜晚之后,饥饿喧嚣的水面退去。

痛哭之后仿佛暴风雨后请允许

我起身离开。远远地离去。什么

也不留下,没有记忆,纯洁。起一个新的

名字,在新的云下在新的

身体里,纯洁:“光啊,光啊,

世界的光请带我在你的血液里,在无人

使用过的语言里

带走我。”在痛哭后

巨大的沉寂里。沉寂——无语,只有

大地,流水,空气最纯洁的声音——对我述说,抚摩

我,让我苏醒……

“这城市已死……”

这城市已死。蓝色街车在弯道上

呻吟,街道缚不住

紧张的灰色人群,各色灯光从标志上流出。鼎沸的人声

灰尘,人们的疲惫。这城市死于你知道

它多么容易死去的时候。那些人错了:他们以为它的死

发生在电闪雷鸣中

像圣经所写。嘲笑它的死将猫一样蹑足到来的

少爷也错了。他们说的不对

方式不对。没有准备:在说半句话的时候,在一个字母

还没发出的时候,在一个女人还要求着爱的时候——没人

做好了准备。爱是注定的东西。没有另外的爱。

每一次分别都是永别,

所以,要善良,宽恕。不要推延到明天,

不要收回重要的美妙的话语,也许不再有

时间,或空间。所以不存在

别样的爱。这城市

即是任何地方。

布罗尼斯瓦夫·梅耶,波兰战后年轻一代著名诗人。已经出版7部诗集,获得多种权威奖项。他是公认的他那一代人中最优秀的诗人之一,入选波兰国内和国外出版的多种当代诗歌选集。目前在克拉科夫一所大学教授写作,同时为报纸撰写专栏,编辑文学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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