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国巨头遭遇新麻烦期

●本报驻美国、英国、印度特约记者 木春山 纪双城 王石●本报记者 夏颖 雷达●金点强

“跨国公司与美元及美国的核优势一道，是共同构成二战之后美国全球霸权的基础。”在许多发展中国家，近些年由于跨国公司能够带来大量投资和就业机会，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忘记美国政治学者罗伯特·吉尔平的这句话。自从17世纪第一个跨国公司东印度公司成立以来，许多跨国公司在经济上已经可以与中小型国家匹敌，但它们因为提供的服务、生产的产品与所在国法律、习惯发生冲突的事件也更加频繁。在今天这个全球性时代，跨国巨头们频频用捐款或慈善行为等力图树立起“新文明”，引入跨国公司也被普遍认为是发展中国家实现快速发展的重要途径。不过，跨国巨头大规模扩张的同时，各种冲突仍然如影随形。印度人一直忘不了美国跨国巨头将剧毒农药工厂转移到印度，甚至发生过因泄漏造成2万人死亡的事件，欧洲也频频对一些巨头施压。随着所在国政府各种限制增多，跨国巨头们如何面对自己“扩张的烦恼”，越来越成为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多国担心跨国巨头霸权

最近互联网跨国巨头谷歌威胁退出中国的消息，成了世界的焦点。尽管欧洲媒体上仍几乎一边倒地对谷歌“不屈强权”的做法大加赞扬，但事实上，对于谷歌等跨国巨头们可能形成的“霸权”，欧洲也非常担心。德国《世界报》11日报道，德国司法部长施纳伦贝格尔日前称，谷歌正变成类似微软的垄断巨头，如果谷歌不采取措施，将可能面临法律制裁。该部长表示，她担心谷歌通过谷歌地球和谷歌图书计划，累积了太多的权力和公民信息，这在很大程度上形成了巨大的垄断。法国的出版社马帝尼耶早就把谷歌告上法庭，称谷歌未经授权就将书的内容摘要放到网上，侵犯了他们的版权。该出版社的律师表示：“为了让诉讼有效，我们决定，每发现一本书被侵权，就向谷歌索赔10万欧元；同时，谷歌每拖延一天赔偿，我们就要求增加10万欧元的赔偿。”法国媒体称，法国人之所以对谷歌如此担心和气愤，是因为谷歌的做法将会渐渐摧毁法文出版社的根基。

对于跨国公司，欧洲人一直是五味杂陈。欧洲自己也有许多跨国公司。英国《金融时报》上周的评论说，对于跨国企业，无论是美国还是欧洲的政府都一直宁愿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因为它们常常会影响到该地区的政治和经济。从最近的美国前副总统参选人佩林加盟福克斯电视网为在野的共和党壮大声势，到默多克的新闻集团利用远在英国的《太阳报》公然向布朗领导的工党发起挑战，都是让人无法忽视的事实。不过，欧洲一旦发现外来跨国公司不遵守自己的规定，从不手软。去年1月，欧盟决定对微软罚款16.8亿欧元，迫使微软公司让步承诺，不再限制其新版视窗操作系统用户必须使用该公司的IE网络浏览器。英国广播公司当时的评论称赞说，欧盟这一战的胜利会让欧洲上亿消费者得益，人们重获自由选择的机会。

在印度，跨国巨头同样也遭遇了许多麻烦。每年2月14日“情人节”，美国快餐巨头肯德基在印度开设的餐厅总免不了受到各种骚扰。一些替可口可乐代言的明星们也被斥为“民族罪人”。2003年，可口可乐公司遭遇“杀虫剂门”。印度检测机构称可口可乐公司的饮料中含“杀虫剂”，而可口可乐则称，这主要是由于印度原料本身就大量使用杀虫剂。尽管印度中央政府进行了干预，但仍有5个邦对可口可乐下达了禁令，导致可口可乐在印度销量大减，差点再次退出。对于这类的冲突，有媒体称，实际上是印度人对多年前美国将有毒化学工厂转移到印度的报复。许多印度人至今还记得，1984年12月3日，美国联合碳化公司在印度博帕尔的农药厂发生剧毒农药泄漏事件，这场灾难使2万人死亡，5万多人双目失明，10多万人终身残废。但这家美国农药跨国巨头却在调查报告中，将事故责任推到印度工人身上。事后，美方在博帕尔的高层管理人员无一人受到惩罚，公司前总裁安德森一直逍遥法外。对印度要求进一步对安德森进行追查和司法诉讼的要求，美国司法部门几十年来一直声称不知道安德森的行踪。印度民间团体博帕尔毒气案妇女幸存者组织首领拉什黛说：“政治，让博帕尔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近几年来，在中国，麦肯锡、朗讯、大摩、IBM等跨国巨头频频爆出商业贿赂事件。但在一些媒体上，许多报道把跨国公司卷入贿赂事件的原因，归结为它们不得不向中国“本土化潜规则的妥协与屈从”，似乎跨国公司们因此受了天大的委屈。另外，2/3的跨国公司一直声称在中国做生意是赔本的，但实际上，根据中国税务部门的估计，跨国公司每年通过各种手段转出的利润约为300亿元人民币。

“美孚共和国”和“洛克菲勒之战”

瑞典投资促进署官员扬·艾佛特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许多跨国公司之所以能够仗势欺人，根本原因在于它们在某个行业的垄断，而且这些公司背后往往有强大的后台，这个后台就是某些也常常仗势欺人的国家。

艾佛特直言不讳地称，真正欺负人的跨国公司，大多来自美国。艾佛特说，论经济实力，欧洲的许多企业并不比那些美国的企业差太多，但在行为是否霸道上，欧洲与美国的企业相比就望尘莫及了。首先，美国的那些跨国企业大多富可敌国，一方面可以对其他国家施加影响，另一方面，美国跨国企业的高层因在总统、议员选举中出钱出力，也往往成为政客、高官们的座上宾，其对美国政策的影响就可想而知了。其次，也正是有了美国的政治支持，美国的跨国企业就更加敢于为所欲为了，像这次谷歌事件，连美国国务卿希拉里都站出来讲话。最后就是文化问题，美国在政治上常常呈现出一种进攻性的姿态，炫耀武力欺负弱小。艾佛特说，在这样的背景下，指望美国的跨国企业有谦谦君子之风，几乎是不可能的。

自17世纪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标志着跨国公司在世界范围内的起步。此后，跨国公司经历了各种成长阶段，但也背负了各种名声。最开始的跨国公司基本上都是殖民公司，目的便是在海外殖民地垄断专营贸易，控制殖民地市场，掠夺当地资源，并排斥其他竞争者。

二战后，跨国公司开始更多采取“文明手段”树立其在海外的霸权。跨国公司资金雄厚，在本国政坛拥有众多利益代言人，可以借助国家力量逼迫第三世界国家给予其产品低关税，而给予他国产品高关税。在一些国家，跨国公司甚至直接左右所在国政局，美洲的危地马拉等国曾被称为“美孚共和国”。跨国公司甚至还可能煽动政变和武装干预，直接用暴力维护自身利益，非洲、拉美在上世纪的多次政变，背后都有跨国公司的影子。1954年美国干涉危地马拉，1958年干涉委内瑞拉，因背后有美国果品公司和洛克菲勒公司的操弄，被称为“果品公司之战”和“洛克菲勒之战”。

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美国问题专家余万里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说，跨国公司的兴旺发达主要是在二战之后，尤其以美国为代表。美国跨国公司是美国政府延伸到海外的一种工具。其中有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AT&T公司在智利的情况。上世纪70年代，这家跨国企业在智利开展业务时对智利阿连德的左翼政府表示不满，便游说美国政府及中情局颠覆智利政府，在该国制造了一场著名政变。上世纪80年代以后，各国政府和跨国公司之间的关系进入相对缓和期，尤其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很多国家为了发展经济，对跨国公司都采取了比较温和的态度，双方在总体上是相安无事的状态。余万里表示，一直到金融危机之前，全球化的过程都被认为是国家向跨国公司让步的阶段。

跨国巨头面临“扩张的烦恼”

当世界进入互联网时代后，跨国公司更重视“对原罪洗礼”，许多跨国巨头经常向所在国大笔捐助，更多雇用当地员工，向“本土化”转变，开始“华丽转身”。在发展中国家，跨国公司的确为发展作出了贡献。跨国公司也开始被认为是实现快速发展的重要途径，许多国家为吸引跨国公司的资金和技术往往对它们实行“超国民待遇”。许多老百姓也把跨国公司的工作成了待遇好、面子风光的职业名片。但随着这些国家发展加快，跨国公司最初的那些贡献被逐渐看淡了，对跨国巨头们的各种监管越来越严格，各种冲突和麻烦也逐渐增多。

2006年长期担任国际金融顾问的美国人约翰·帕金斯出版自传《一个经济杀手的自白》，他回忆了美国一些跨国公司成为“经济杀手”，用花言巧语和威逼利诱，借着所在国腐败漏洞之机，帮着美国政府“占领”发展中国家的市场。随着全球化发展，特别是网络普及，跨国巨头扩张更加依赖国际市场，它们的“烦恼”也随之而来。杜克大学学者沃勒斯坦·伊曼努尔称，跨国公司正在“失去霸权”，因为全球化让它们“霸权了别人，但同时也“稀释”了它们的霸权，实际上这些跨国巨头在制约别人的同时，自己也在受制于人。“这是跨国公司扩张的烦恼。”《费加罗报》曾这样评论麦当劳和其他跨国巨头在他国遭遇的麻烦。

伦敦大学文化学者艾德·史密斯认为，跨国大企业带给所到国家或地区的影响，从现在看来实际上越来越深入，更是全方位的。这里面有地缘政治因素，像是通过媒体支持当地政党；也有市场竞争因素，像是一些大型超市吞并当地零售市场；还有文化因素，像是让人们习惯用谷歌浏览互联网，喝可口可乐或是收看全球热映的电影，文化整合无疑是最高境界，因为它会让当地人完全被这些跨国企业所掌控。史密斯称，如果说跨国企业有共同的价值观，那么就是让全世界的人们都对它产生依赖。

余万里认为，一般来说，跨国公司会回避敏感的政治问题，避免在价值观问题上表态，因为它的主要诉求毕竟是利润，而没有义务为其国家的利益服务。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任何一个公司都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本国价值体系、文化体系的影响。

余万里说，随着全球化的加深，跨国公司在他国的发展也进入一个新阶段，其特点之一就是跨国公司遇到的限制和麻烦逐渐增加。对此余万里认为，本土企业的成长自然会使跨国公司被更加明显地置于竞争的位置上，这是国际经济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规律。谷歌事件有可能预示着新的“麻烦期”到来，跨国公司和驻在国政府的紧张关系有可能重新升温，目前还有待进一步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