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吟陶令篇 地拟衡山墅——访临海洪颐煊“小停云山馆”有感

2010-03-22 09:06
图书馆研究与工作 2010年1期
关键词:临海云山

徐 雁

(南京大学信息资源管理系,江苏 南京 210093)

〔作者信息〕徐雁,男,南京大学信息资源管理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

己丑年九月上旬一个暑尽秋来的清晨,已结束了 2009年第七届“临海学习节”专题讲座任务的我,匆匆参谒了清代藏书名家、“乾嘉学派”殿军学者之一洪颐煊(1765—1837)的故居。

(一)

步入洪颐煊故居的外台门,举首可见耸立于美丽巾子山上的临海古塔,顿时给人以一种馆在塔下、塔临后园的视觉美感。也许正是这一明显的地标优点,让洪氏当年满城看选新的宅基地时,下定了选址于此的决心吧?

临海洪家的老宅原在城北龙顾山麓军器局之后,旧址当在北固山南麓之老台州师范学堂校园内。据记载,是宅当年家传下来一方朱熹夫子所书“溪山第一”之匾。其格局为正楼五间、两横楼各三间,西有池,池上有石桥。池南有书厅三间,过池向前为“又思园”,园内以“鹰熊岩”最称奇秀。植有桂花、玉兰数株。又有“枕流亭”、“眠琴坞”诸胜迹,大抵崖石崚嶒,洞壑幽深。近北厅屋六间,即为化陶渊明怀念亲友的“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停云》诗四章)诗意而命名的“小停云山馆”。因其兄坤煊、其弟震煊先后未享永年,老宅遂为颐煊所继承,以“停云”为名,正是在于寄托其绵长的思亲情意。

嘉庆十五年(1810)秋,陈钧在京城送别颐煊回德州时,曾熬灯绘成一幅纸本的《小停云山馆图》相赠。颐煊对此十分喜爱,曾遍征同人题咏。如今于画作上清晰可见多人所题“世路苍茫堪读画,斯热磊落得监州”,“山馆题名亦偶然,似以停云托深契”,以及“谭经人满座……四壁题黄绢”,“其学精密无少疵……撑肠万卷犹恋饥”之句,对于笔者跨越时空理解其人的精神世界甚有裨益。

道光八年(1828),洪颐煊自广东辞官回乡。他继续“多方购求,渐臻富有”,并以其余资营造新屋。当年所买之地的使用面积有十多亩,住房、书楼之外,还建造了 “兰雪轩”、“烷香亭”等。据说藏书楼西侧原有池塘,塘边石碑刻有“愚有源头活水”六字,语含双关,意味深长。

新宅沿用“小停云山馆”之名,于是陈务滋新绘《小停云山馆图》一帧。宁波府学教授、学者冯登府(1783—1841)在其《石经阁文集》卷三中有《小停云山馆记》,略云“筠轩州判自粤东解组归,于巾子山下,得宋兴贤坊旧址,葺而新之。有花木泉石之胜……以图邮余,并命记之”,“筠轩少贫窭,尝授书于外,自以明经得官州判,筮仕粤东,非其志也。不十年乞归,以其余俸,购书三万卷,及金石图画之富,悉于山馆贮之,终日起处其中,著书送老,不问人世事。暇则与朋旧赋诗,醧酒以为欢,此其视老而不得享林泉之乐者为何如?积半生之辛勤劳苦,而今乃有之,其快意不有胜于藉祖宗之业而贻子孙之谋者耶?虽然寓形宇宙其迹耳,古今惟名之留为可久。筠轩既自有其名矣,后之过山馆者,求藏书而读之,想望丰采,觉渊明去人不远,若并世而生……”。

知名诗人、藏书家张维屏(1780—1859)也有诗咏之,略云:

“诗吟陶令篇,地拟衡山墅。此图曰停云,二者必有取。

散文是高中语文阅读教学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学生可以从阅读散文中学到很多东西,提高他们的欣赏能力。但是,目前,高中语文散文阅读审美教学并不乐观。因此,为了实现学生的全面发展,高中语文教师必须解决散文教学的审美困境,提高学生散文阅读的审美能力。

图中诂经人,笔绍容斋祖。远怀溯瀛刘,奥义析郑许。

上下四千年,前后廿四部。读史费参稽,遗文杂鱼鲁。”

新馆榜额 “小停云山馆”由其恩师阮元(1764—1849)所书,历劫传世。可临海百姓记不住这文绉绉的名字,口头上都只是说“芝麻园洪家”。

现存的洪氏故居,在步入台门、走过数十米甬道之后,仅存一座古雅而破旧的三合院落可供流连。院落中平铺的石板多已碎裂,歪斜已久的木柱华漆落尽,却仍脚蹬石础地艰难支撑着面阔七间的正房和平面三开间的两厢,让人感受到其忠毅坚韧的品质。抬梁式两层硬山顶的正房和厢房,更无言地述说着当年落成时的庄严品相。

(二)

洪颐煊字旌贤,号筠轩,乃浙江嘉善教谕洪枰之子,系临海城关镇人。少时家贫,他曾与其兄坤煊、其弟震煊苦学于僧舍,晚上则围坐在佛灯前读书论讨,均有通过苦学来振奋门第之志。时任浙江学使阮元闻其名十分欣赏,教其就读于杭州敷文书院,并点名檄调颐煊、震煊兄弟同到孤山之麓的诂经精舍研学。

在杭期间,他与震煊一起接受分工,参与了阮元主编的《经籍纂诂》项目,分工负责汉代刘熙《释名》、《小尔雅》的纂辑,并担任编韵(上平声九佳以上)和补纂《经典释文》、《山海经》郭璞注、《水经》郦道元注、《隶释》、《隶续》等,其经学功底日见深厚。阮元对此有“精研经训,熟习天算,贯串子史,有过于齐召南处”的好评,并特书“鄂不馆”三字相赠。时任教习孙星衍(1753—1818)在诂经精舍师生所喜雅集的文酒会所“西湖第一楼”有联相赞赠:“专家绝学通中法,二俊才名过古人”。至于《经籍纂诂》项目同人臧镛堂(1766—1834)的评介则是,洪颐煊、震煊兄弟之学为“大洪渊博,小洪精锐”。

嘉庆五年(1800),洪颐煊所刻《蜀水经》16卷问世。是年夏,其《校正穆天子传》7卷竣工,六年后自刊行世。嘉庆七年后,洪颐煊以“拔贡”备选资格客居京城三年,却始终未能得到实际任职的机会。

六年间,在时任山东督粮道、山东布政使职务的夫子照拂下,颐煊得以潜心从事他所热爱的经学考据之学。他在孙氏平津馆的主要任务,就是利用其丰富的行箧藏书诹经治史,从事夫子所指派的有关学术工作。同时衣食温饱和家人用度等生计问题,也就得到了一份基本的保障。

嘉庆十一年(1806)夏,孙星衍在德州官邸安德使署为《筠轩文钞》所撰序言说:“临海洪氏兄弟多才俊。先是有坤煊者,以诸生负文名……其弟曰颐煊、震煊。颐煊字筠轩,震煊字檆堂,最好学”,而颐煊文字“多证明经史之作,与世之浮华佻巧、学无所得者殊”,“近馆于安德平津馆,与予商撰《尚书今古文义疏》及校订古书,将为《五经异义补正》……檆堂从邵楚帆学使游,亦将以《夏小正注疏》寄予刊刻”。他赞赏“临海两洪”所撰所作“无一字背先圣之言,无一言为欺世之学”,认为是真正体现了中国传统学术的实事求是精神。两年后,孙星衍在《平津馆鉴藏记·书籍》的序言中,再次称道说,该书由洪颐煊助其“写录成帙”,“凡刊刻年代、人名、前后序跋、收藏图印悉具于册”。

为夫子行箧所藏书、碑整理编目的过程,也正是颐煊得以恣情博览,从而扩大阅读眼界,增长学问见识,并得以积累丰富的学术史料,实践版本目录之学的过程,这对于一个学者来说,是十分难得的一段阅历,这对于其文化追求和学术抱负必然发生深远的影响。嘉庆十六年(1811),颐煊据孙夫子所藏碑版详加考证,撰成《平津读碑记》。此书由著名金石学家翁方纲(1733—1818)作序,有“博洽”之誉,认为可与钱大昕《金石跋尾》相媲美,甚至比王昶《金石萃编》来得更精密(1816年又续成《平津读碑记》1卷,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曾予以“考证精彻”之美评)。

在完成了《平津读碑记》之后,从幕七年、久萌归计的洪颐煊辞别孙师回返家乡。在《别德州,兼示封生宗翕、田生元春》中,他感恩道:“幸赖主人贤,万卷足深处。风云杂谈笑,鸾鹤共轩举。当其得意时,直可忘尔汝。遗我棫朴材,教诲同庠序。头角渐峥嵘,诗书日就绪。譬彼扬春华,秋实定见许……”对自己的幕客生涯,也就是长达六七年的读书治学史,作了一个小结。

嘉庆十九年(1814),洪颐煊向朝廷纳资买得了直隶州州判的实职做官资格,得署广东罗定州州判、新兴知县。然而,为官履职将近一年又半,他并不能从这职务上获得多少快感。所幸的是,嘉庆二十一年(1816)夏天,当年曾经识拔他的另一位恩师阮元,接受钦命就任了两广总督。夫子深知他优于文学而短于吏才的特点,于是聘颐煊入于其幕,从而使他开始了另一段“只有难抛一卷书”(洪颐煊《题家孟章观察小照》)的幕客生活。当年秋,颐煊卸去新兴县印,游历了一番粤中山水后来到广州。政务余暇,师生主宾间时常相与研讨经史百家之学。

在粤期间,值得大书一笔的,是颐煊开始购藏旧本,实现他梦寐以求的藏书家之梦。颐煊在晚年回忆说,当日“广东风气醇朴,市上时多旧书,而收藏人少,价值亦不甚昂,予历年既久,因得积有卷册”。这时候,他已决心做一个真正的收藏家了,不惜重资搜购,竟得以集藏古书旧籍万余卷,碑版、书画等上千种,其中多有为世人所罕见者。

道光四年(1824)九月,颐煊将在粤所得名人书画墨迹,聘请广东高要知名石工梁琨、梁端荣父子汇刻《倦舫法帖》八册。四年后他辞官时,将原石携还家乡。传至其孙辈时,因家道益落,方以三千大洋售诸他姓。

(三)

“小停云山馆”,是洪颐煊人生道路上的晚年驿站,也是当年“乾嘉学派”殿军中的重要一镇。作为后起的“朴学家”,他除师从孙星衍、阮元等名家外,还与戚学标(1742—1824)、宋世荦(1765—1821)等同乡学人多所往来。

概之,则洪颐煊长于经学,在子史、地理、碑版、乡邦文献等领域,均有所研讨并著述成书。除上文提及者外,其所著还有《礼经宫室答问》2卷、《尚书洪范五行传论辑本》5卷、《郑康成年谱》1卷、《国朝名人词翰》2卷、《汉志水道疏证》5卷、《夏小正疏义》5卷、《管子义徵》8卷、《校正竹书纪年》2卷、《台州札记》12卷、《尚书古文叙录》,以及《筠轩文钞》8卷、《筠轩诗钞》4卷,《倦舫丛书》12册等。终其一生,凡成书二十多种、一百余卷。在其去世后的世事沧桑中,其著述手稿失传的有《古文叙录》、《孝经郑注补正》、《工史》等多种。

于其学问,支伟成(1899—1929)在《清代朴学大师列传》(岳麓书社 1986年 3月版)中,将其纳入“皖派经学家”之列,认为“皖派经学”自江永、戴震开宗以来,“其学因怀疑而实事求是……长于分析条理,而裁断严密:每议一义,及参互考之,往往确不可易。又其治经,以识故字为始,谓‘由识字以通词,由词以通道’,立段、王小学之基础。且凡天文、历算、舆地,莫不精究”,遂与惠栋墨守汉儒家法之“吴派经学”异其旨趣。而洪氏“尤精经训,贯串子史,并熟习历算之学”,“考据明审,于唐代地理殊多心得”。

于其诗作,袁行云(1928—1988)在《清人诗集叙录》(文化艺术出版社 1994年 8月版)卷五十一中,则论其“不以文酒游赏为能,质直朴厚,兼裨实用”,可见其所作体现了“学人诗”的气质。其《筠轩诗钞》四卷,自乾隆五十八年(1793)《台州杂诗八首》起,至嘉庆二十二年(1817)所作《不寐》止,凡录存其二十八岁起至五十二岁时所作各体诗作,多为绝、律二体。

洪颐煊还曾籍助刊刻《传经堂丛书》93卷,整理汇刻辑佚丛书《经典集林》32卷、总目 1卷,来大力保存和积极传播文化。如前者主要汇刻其自著 12种,成为台州文献史上最早的私家单撰丛书。后者涉及先秦史著、两汉野史,以及古代医学、天文、兵法、音乐、占梦等诸子之书和《临海记》等方志三十二种。这些书籍在嘉道间问世后,对学术界发生了有益影响,成为晚清旧书业的重要书籍资源和清末崛起的公共藏书楼(图书馆)的收藏对象。嘉庆二十三年(1818),与其同时的临海另一著名藏书家宋世荦为刊刻《台州丛书》,曾向其求借书籍多种。

洪颐煊身后,其侄子瞻陛(《筠轩诗钞》4卷即由其负责校对)继承其爱好,曾购得唐碑百通,不仅馆藏保存完好,还有所增益。瞻墉则编成《倦舫法帖目录》1卷,用端州石刻于广东。其所编《小停云山馆金石目录》1卷,也有钞本传世。

“承先遗后”、“子孙世守”和“子子孙孙永为宝”等,是洪颐煊生前用过的几方闲章,表达了他对于永葆书香古物的深切期待,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谁能想到源于两广的太平农民军暴动所造成的社会大动乱,最后竟使他们家同样深受祸害呢?

话说 1862年 4月的一天,盘踞台州半年的太平天国侍王李世贤(1834—1865)属下的李鸿钊部,在清军的攻击下开始溃退出城。这对于“小停云山馆”来说,却永远成为了一个令人深感惨痛的日子!那天深夜,月黑风高,觊觎洪家已久的临海地痞乘乱入馆抢劫,结果火把燃及纸物,木结构的藏书楼阁、所藏珍品连同书籍版片,随即在熊熊腾空的烈焰中化为灰烬!

据洪氏后裔说,这原是抢劫者有意纵火焚烧居室,以掩盖其明火执仗的罪证!临海藏书家项士元(1887—1959)在《小停云山馆金石书画过眼录》中记述道,当时仅有拓本、法书、名画百余件,因别藏东侧小轩而幸免于劫,后售归其寒石草堂所有。

有资料披露,直到 1953年 1月 9日,台州文物管理委员会人员在台州土特产运销公司查检废旧书籍时,还曾拣选到洪氏旧藏书册。如道光十六年(1836),也即洪颐煊去世前一年所撰定稿的重要书籍《诸史考异》18卷,是一部起自《三国志》迄于《南史》、《北史》的考证札记,举凡读史过程中所发现的字句讹误,都通过旁通曲引而加以辨证,颇能体现其读书治学之心得。虽有广雅书局本、史学丛书本行世,但其旧写本在上世纪由临海文物管理委员会所征集收藏。

“十年前记过筠轩,今日犹存竹满园。先后与君同一慨,买书人有卖书孙。”(罗华《浣花集》)洪氏“小停云山馆”书楼被毁,是中华文献文物史不可弥补的重大损失,但现存的“小停云山馆”遗址,却依然是台州历史的骄傲,临海人文的明珠。作为清代台州首屈一指的私家藏书楼和文博馆,它至今仍具有无可替代的人文地标性和难以复制的历史知名度!除了已被妥善保护的原基故址,冯氏所撰《小停云山馆记》还在,阮元隶书的馆榜“小停云山馆”匾额也历劫传世,还有陈均、陈务滋创作的《小停云山馆图》也在,尤其是洪颐煊的不少著述乃至手稿仍在,这一切都为临海人民政府复原“小停云山馆”,奠定了实实在在的文献和文物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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