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博雅教育:理念、特征与内涵

2010-04-07 17:40李晶晶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0年7期
关键词:不器博雅论语

李晶晶

(湛江师范学院 教育科学学院,广东 湛江 524048)

儒家博雅教育:理念、特征与内涵

李晶晶

(湛江师范学院 教育科学学院,广东 湛江 524048)

儒家思想是中国传统教育的核心,蕴含着丰富的博雅教育思想。儒家博雅教育主张主体觉醒的教育理念,具有导向性、价值性、实践性等特征,其内涵包括以“君子不器”为培养目标,重视人文经典,强调“知类通达”,突现自由精神。

儒家思想;博雅教育;教育理念;特征与内涵

博雅教育译自General Education或Liberal Education,起源于古希腊,是西方文化传统中最早的教育思想,它又被称为“自由教育”或“通识教育”。译名多种,不仅反映出博雅教育的丰富性,即它在不同时空、不同的社会型态,各有特定的涵义;而且反映出学者们对博雅教育理解的争议较大。虽然博雅教育没有统一的定义,但其核心内容基本不变。其本质就是使人成为人的教育过程,其教育的目的不是给学生一种职业训练或专业训练,而是培养一种身心全面发展的理想的人格,或者说发展一种丰富的健康的人性。它是一种强调主体觉醒的全人教育。

中国传统教育以儒家思想为核心,有特定的教育理念、特征、内涵,所形成的教育智慧,已经成为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博雅教育这个概念虽然是一个舶来品,但是博雅教育精神却属于中国传统教育中最普遍层面的内容。孔子本人就是一位伟大的博雅教育家,他的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教,体现的就是一种使人性臻于完善的教育理想,其本质上就是博雅教育。我们应该研究和继承儒家的博雅教育思想,从传统文化思想中寻找自己的根。

一 儒家博雅教育的理念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Aristotle)认为,“博雅教育”应追求自我而受教育,而非追求外在的需要而受教育。[1]孟子主张“教育的目的在于唤醒受教育者的主体性”,“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孟子·万章上》),指出“教育”就是一种“唤醒”主体性的过程。我们认为,儒家博雅教育主要是通过主体自觉实践而实现人文精神的培养和人性的完善、提高,其理念就是强调通过学习活动唤起学习者的“主体觉醒”,自觉追求具有广博知识和优雅气质的人。这一理念可以通过对“学”之涵义的探求而得出。

作为儒家的经典著作,《论语》在古代教育领域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据杨伯峻先生统计,“学”字在《论语》中凡65见,其意涵与我们现代汉语中的“学”字并不一样。据研究,“学”字在先秦时期,写作“斆”字。《尔雅·释诂》云:“学,斆也。”《玉篇》云:“学,觉也,斅也。”又云:“斆,《说文》与‘学’同。”《说文解字》云:“学之为言,觉悟也。从教,从冂。冂尚朦也。臼声。学,篆文‘斆’省。”段玉裁注云:“此为篆文,则‘斆’古文也。”按段玉裁的说法,似乎秦世才使斆去攵作“學”。他说:“古之制字,作‘斆’从教,主于觉人。秦以来去‘攵’作‘学’,主于自觉。”由此可见,孔子所言的“学”已不仅仅是学习、实践礼制了,更主要的是强调学习过程中学习主体发自内心的自觉精神。儒家博雅教育强调人在教育中的主体性地位,明确受教育者在教育中的主体地位,确立人的主体性的最终目的即是为了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儒家博雅教育突现主体性意向,它是一种对高尚优美的人格的向往,也是受教育者的情不自禁的追寻。它是一种“自得”的思想,发自于中而非外铄。当受教育者一旦有了此种意识之后,便会自觉地、选择性地接受教育的熏陶。

二 儒家博雅教育的特征

儒家博雅教育是教育的一种或一类,它首先应该具有教育的特征,除此之外,它还应该具有自身的特征。要认识儒家博雅教育的特征,可以从理论和实践两个层面入手分析。当我们把儒家博雅教育作为一种教育理念时,它呈现的主要特征是导向性和价值性。导向性特征有二层含义:一是指把整个儒家博雅教育看作是一个具有引导功能的教育,二是针对作为受教育的主体——学生来说,它要引导受教育者培养和发展人类的美好人性,引导学生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和谐的人,使学生具备正确的感情和理性,具有完美的人性;价值性特征是与“职业性”或“实用性”相对应的一个概念,它指的是儒家博雅教育有明确的价值追求,直指教育的育人功能,重在开发和培养人的道德与理性。当我们把儒家博雅教育放到教育的实践层面来理解时,儒家博雅教育除了具有理念层的“导向性”与“价值性”特征之外,其突出的特征就是实践性。教育是人类所特有的社会实践活动,儒家博雅教育如离开了实践,就成了无源之水和无本之木;而且儒家博雅教育的实践性体现的是理论与实践的结合,即所谓的“知行合一”。孔子在教学中特别重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问题,即便是在讨论如何处理学与思的矛盾问题时,他也没有忘记联系实际。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论语·为政》),这里的“思”,并非脱离实践的思,而是说的“切问而近思”(《论语·子张》),即要联系自己的实际来思考。荀子认为教学过程传授知识,最终目的还在于运用,也就是要理论与实践结合起来。他说:“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而止矣。”(《荀子·效儒》)教学的认识过程,从感性到理性,最终在于实践——“行”。“行”在这一过程中最为重要,也是终极目标。只有学而能“行”,才算完整的认识,也才能最后把握真理。由此可见,荀子特别强调教学应知行结合,即做到理论与实践的结合。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真知。朱熹也强调“读书需要切己体验”,指出:“读书穷理,当体之于身”,“读书不可只专求纸上求义理,须反来就自家身上推究”,“就身上推究,始得”。(《朱子语类》卷十一)按他的意思,读书必须把书中的知识联系到自身的实践,只有亲身实践了,才算真正获得了知识。

三 儒家博雅教育的内涵

(一)君子不器

《论语·为政》:“子曰:‘君子不器。’”其中“君子”指的是孔子理想中的完整人格。君子的精神气质在《论语》中可以是“仁爱”,是“弘毅”,是“文质彬彬”,与当下之博雅精神十分相近。即旨在培养具有广博知识和优雅气质的人,让学生摆脱庸俗、唤醒卓异。其所成就的,不是没有灵魂的专门家,而是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器”是一个象形字,《说文》:“器,皿也。象器之口,犬所守之。”一般指“器皿”、“容器”。就人而言,意谓一种器物化的人格,一种工具化的人格存在。“君子”与“器”的对应关系,如《易经·系辞上传》所言:“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君子不器”建构了儒家博雅教育人格培养的基本目标,要求君子的知识结构应该宽广,不能像器皿一般,只有一定的用途,并以“修德学道”为最重要。“成德之士,体无不具,故用无不周,非特为一才一艺而已。”(朱熹《论语集注·学而》)

自孔子以后,儒学家们进一步发展了“君子不器”的思想,提倡全人教育。《管子·枢言》中说:“既仁且智,是谓成人。”《荀子·劝学》也说:“君子贵其全也。”宋代新儒家邵雍则把全德之人称为“全人”(《宋元学案•百源学案》)。这样的教育,其基点是服务于一个人全体的精神成长,服务于他全部的德行生活,它不是一个专一的技能所能体现的,当然也不是为了把一个人教育为专业的人士。台湾大学黄俊杰认为:儒家教育下的“整全的人”,是一个身心融合、内外交辉的人,更是一个有本有源而与宇宙大化之流在精神上相往来的人。马克斯·韦伯在《儒教与道教》中也谈到了儒家“君子不器”的思想,他指出,“‘君子不器’这个根本的原理告诉我们,君子是目的本身,而不只是作为某一特殊有用目的的手段。”[2]288韦伯直接指出儒家“君子不器”的思想就是要培养具有博雅之才的“君子”,这与博雅教育的理念可谓不谋而合。

儒家思想中这种“君子不器”,重视道德认识和道德实践,以道德教育居先,一般文化知识的学习处于服从地位,追求的是以“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为目标的全人教育。这与赫钦斯主张的教育的目的在于促进人的理想、道德和精神力量的最充分发展,培养完美的人(perfect man)、完整的人(a complete human being)、自由的人而不是片面发展的工具,在本质上是统一的。

(二)知达通类

儒家崇尚人文精神,教学内容宽广,知达通类,既重视实践,又注重经典文献的研读。《论语·述而》:“子以四教:文、行、忠、信。”“文”指的是各代古代的文献;“行”指的是社会生活的实践;“忠”指的是对待别人的衷心;“信”指的是与人交际的信实。为了整体提高学生的文化素质,培养知识宽广的君子,以达到先秦儒家所倡导的“唤醒人的主体性的目标”,儒家教育要求学生精通“六艺”,即以孔子所编撰的《诗》、《书》、《礼》、《易》、《乐》、《春秋》。与六艺相比较,孔子更重视经典的教育,把以经典为核心的人文教养与文化传承视为教育的基本内容。孔子亲自编辑或修改了六经,它们是《诗经》、《尚书》、《仪礼》、《乐经》、《周易》和《春秋》,后来《乐经》失传。六经之教完全是一种经典教育,是通过对经典的研习来传承道统和学统以及实现对全人之培养。后来《乐经》失传,其他五经加上《论语》、《孝经》、《周礼》、《礼记》、《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尔雅》、《孟子》,总共十三经,是儒家教育的基本内容。南宋大儒朱熹对儒家经典进行了修订和整理,把《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合为四书,传承和发展了儒家学说。他认为“理”存在于儒家经典之中,“为学之道,莫先于穷理,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他要求学生熟读儒家经典,读经典的目的不仅是获得知识,而主要在于领会经典中的立场、观点和方法。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儒家教育其实就是一个人文经典教育,这一主张与古希腊著名哲学家亚里斯多德的博雅教育大致相近。西方博雅教育的倡导者和践行者赫钦斯也积极倡导名著教育。在20世纪30年代初,他推行了“芝加哥计划”,其中一项引人注目的内容就是名著教育课程。赫钦斯坚信,让学生与伟人交朋友,接受伟大思想的熏陶,是教育的使命。名著往往是时代精神的体现,往往从宏观上把握人类问题,其视野之宽阔、思想之深刻,永远是一般读物所不可企及的。因此,名著可以帮助学生从整体上认识、把握人类文化,避免支离破碎、片面极端。在赫钦斯看来,没有读过名著的人,就算不上一个受过教育的人。[3]81

(三)自由精神

儒家教育具有自由讲学的传统和探究学术的风气,倡导创新、变化的教学方式,重视启发、交流和辩论,营造自由、活泼的学习环境,师生共同参与讨论,建立“互为主体”的关系,旗帜鲜明地肯定人及其能动性的意义,满足学生的身心的全面发展,肯定人的主体性,成就“完整人格”,突现自由精神。孔子认为,不同的人秉性有所差异,“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论语·雍也》)。德行、个性、特长、文化水平等不同的学生所能接受的教学内容、方法不同,应充分肯定人的主体性,扬长避短,因材施教。他主张“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论语·述而》),鼓励学生独立思考,积极表达个人看法,在这个过程中,学生是一个自由的个体,他与老师之间是一种互为主体性的关系,有利于师生间的相互启发。同时,孔子对“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论语·宪问》)的现象,感慨颇深。他强调:“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论语·卫灵公》)孔子认为,教育并不是纯粹地外驰地向外追求知识,而应该诉诸内心最切己的生命思考和经验加以省察。孟子继承了孔子的因材施教、启发教学和反求诸己等教育思想。他认为“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孟子·尽心下》),因此教学方法应要改革,“教亦多术矣”(《孟子·尽心上》)。其与学生之间的往返论辩,无不充满了独立思考的批判精神,充分展现“自由精神”。这种重视被教育者的主体地位和精神的做法值得借鉴的。正如潘光旦先生所总结的那样,注重引导的“教”,比外在强制的“训”,更有利于育人与成才。自由是实现博雅教育目标的可靠保障和有效途径,应尊重教育规律,因材施教,营造宽松适宜的育人环境。

(四)博文约礼

儒家博雅教育强调受教育者的知识积累的广博性,更关注其作为行为主体的优雅与高尚。儒学创始人、教育家孔子一直积极提倡礼仪教育。在孔子的教育思想中始终贯穿着一条“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主线。儒家十三经中,讲述礼仪的精神实质与行为规范的就占了三部,即《周礼》、《仪礼》和《礼记》,通称“三礼”,成为历代读书人必读之书。在孔子看来,礼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不学礼,无以立”,而孔子所设定的具有道德理想人格的“士君子”,更是应“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另一儒家代表人物荀子也非常重视礼仪教育,荀子说:“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荀子·修身》)这与西方博雅教育的倡导者,德国思想家雅斯贝斯(K.Jaspers)充分肯定礼仪教育的重要性有相似之处。他说:“它在整个现存的状态中营造出一种适当的氛围,使人以严肃的态度对待事物、信任和敬意。礼借助于普遍性来控制人,并通过教育使礼成为人的第二天性。这样,人就把普遍性看作自我本质的一部分,而不会感觉勉强生活。这些范式给予个人的是坚固、安稳与自由。”[3]89

儒家博雅教育主要是通过主体自觉实践而实现人文精神的培养和人性的完善、提高,其理念强调通过学习活动唤起学习者的“主体觉醒”,自觉追求具有广博知识和优雅气质的人。以“君子不器”为培养目标,以君子的榜样为学习的模范,以德行优于知识,强调成人或全人的教育思想,着眼在把人变成全面发展的高尚的人。重视经典的人文教养,强调“知类通达”,突现自由精神,主张博文约礼。当前,高等教育所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工具理性的强势,人文精神的弱化。过分商业化、功利化的高等教育导致大学生专业知识和人格修养的背离,学生缺乏对社会、人类和文化整体价值的认同,更缺乏广泛的反思、适应和创造的品格,使高等教育限于浮躁和浅薄,并面临一系列的挑战。为了回应这些挑战,我们不仅要向西方学习,更应该从传统儒家博雅教育思想中汲取营养。换言之,中国大学的博雅教育,只有植根于中国教育传统,创造性地转换西方经验,才具有更加旺盛的生命力。

[1]Report on the core curriculum[J].Faculty of Arts and Sciences.Harvard University,Revised,1979,(5).

[2]马克斯·韦伯(王容芬译).儒教与道教[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3]张卓玉,等.现代教育思想[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

(责任编校:张京华)

Confucianism Liberal Arts Education: Concept, Characteristics and Connotation

LI Jing-jing
(Zhanjiang Normal University, Zhanjiang Guangdong 524048,China)

Confucianism is the cor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education, contains a rich liberal arts education system. The awakening of liberal arts education of the main advocates of Confucian philosophy of education, has oriented, value, practicality and other features, its meaning includes “The gentleman device” as the training objectives, attention to cultural classics, and stressed that“knowledge class accessible”, thus showing the spirit of freedom.

Confucianism liberal arts education;Concept;characteristics;Connotation

G40-09

A

1673-2219(2010)07-0038-03

2010-04-11

李晶晶(1981-),女,安徽无为人,湛江师范学院教育科学学院助教,主要从事教师教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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