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的洽商——语言学研究的新视角

黄齐东,陈 敏

(河海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 210098)

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的洽商
——语言学研究的新视角

黄齐东,陈 敏

(河海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 210098)

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是当今语言学研究的两大流派,语言哲学的发展和语言研究的终极目标为二者的洽商创造了可能性。句法-语义的接口研究、语法化研究新进展和语言类型学研究的延伸构建了两大学派的洽商机制。形式主义者与功能主义者似乎都意识到: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不但不应该对立,而且还应该取长补短、相互借鉴。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应殊途同归。

形式主义;功能主义;洽商

形式主义和功能主义是当今语言学的两大流派。形式主义从语言的结构出发,把语法成分之间的形式关系作为语言学研究的主要对象,强调语法的自主性和语言的形式规则;而功能主义则从语言的意义出发,强调语言传递信息、表达意义的功能。从当今世界范围来看,形式主义的研究规模压倒功能主义,这是事实;而在国内,研究功能主义的人数明显多于形式主义[1]。

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有基本的分界线,但双方并不是在所有问题上都背道而驰。形式主义和功能主义的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两个流派内的不同分支对于双方的容忍程度是不同的,这就为彼此的对话与洽商创造了可能。进入21世纪以来,国际语言学界已经开始了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的对话,并出现了可喜进展。事实证明,这种对话与洽商有利于两大流派的相互借鉴与交融,从而促进现代语言学研究的进一步发展。

一、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的研究概况与主要分歧

1.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的研究概况

形式主义的代表人物是乔姆斯基(Chomsky),其普遍语法假说是形式主义理论体系的基石。普遍语法假说认为,人类的认知系统存在着一个独立语言官能,以独立的生物实体形态而存在。这个抽象的、自足的形式系统成为人类语言的组织“原则”,而具体语言现象则是相应“参数”代入的结果。乔姆斯基的各种理论形态都是从不同的角度来印证普遍语法的存在。如“管约理论”主要是探讨动词“论元结构”的普遍规律;“最简方案”则主要探讨语言生成过程的经济性[2]。可以说,普遍语法假说是贯穿形式主义各种理论之间的一个共同精神。要了解形式主义理论体系,乔姆斯基的《句法结构》和《句法理论的若干问题》是必备之书。

功能主义的根本特点是重视语言的功能。这里的“功能”有两个含义:其一,语言形式在其所处的结构中发挥何种作用(譬如语法功能);其二,语言形式在交际中承担何种职能(譬如意图传递)[3]。按基本理念来分,功能主义可分为马泰休斯(Mathesius)创立的布拉格学派、韩礼德(Halliday)代表的系统功能语法学派、基冯(Givon)为首的俄勒冈功能学派、汤姆逊(Thompson)为主导的西海岸功能学派[4]。就国内而言,胡壮麟、朱永生、严世清等学者的研究以系统功能语法为主,兼及其他学派,体现了国内功能主义语言研究的卓越成果。认知语言学界的桂诗春、王寅等人亦在这个领域颇有建树。

2.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的主要分歧

(1)研究对象不同

形式主义把研究目标设定为人类赖以获得语言能力的“语言习得机制”和反映语言生物学遗传属性的“普遍语法”;而功能主义则是对诸多的语言现象进行详细的描写,探究语言形式的功能动因。功能主义“旨在通过语言在社会交际中应实现的功能来描写和解释各种语言的语义的、语法的和音系的语言学特征”[5]。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内部的众多学派,都分别以功能主义与形式主义作为立论的基本参照面。因此,不少学者用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之间的对立来概括当代语言学的基本格局。

(2)基本理念相背

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最主要的差别表现在3个“自治性”问题上,即:句法自治性、语法自治性和语言知识能力自治性[6]。形式主义视句法、语法或语言知识为一个自足的形式系统,从这种形式系统内部即可获得对语言现象的合理解释,而不需要求助于语言系统以外的诸因素;而功能主义则否认这种自治性,提出对语言功能的解释优于对语言形式的研究,认为从功能上对语言现象解释,是研究语言形式的要件。

(3)研究方法相异

二、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洽商机制构建的必要性与可行性

1.洽商机制构建的必要性

形式主义的根本理念,就是依靠对语言本身特征的深入发掘,洞悉人类语言的共性或者说“普遍语法”。乔姆斯基提出语言学研究应该心理化,这个思想具有重大价值。然而乔姆斯基的努力是以句法形式化为方向的,语言的意义在其中并没有重要的位置。高度理性主义的语言形式化研究背离了自己的初衷。随着现代语言学不断发展,人们开始从自然语言理解的角度研究语言的意义,并开始在定性或定量研究的基础上,找出语言特征、语境、语用意义3者之间的相互关系;其次,用形式化的手段分别对它们进行表征,并用模型的方式确立3者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是以语义分析作为出发点而展开的对语言结构的研究。乔姆斯基学说的语言观是二元的,即“语言能力”和“语言行为”,但越来越多的学者认为语言是由3种因素相互作用形成的:现实规则、认知能力和语言系统[7]。语言中的很多规律都是现实规则在语言中的投影。哪些语言规则可以进入语言、怎样进入语言,要受到人类认知能力和认知方式的制约。

形式主义始终把独立论作为研究的方法论原则。根据独立论,语言是一个自足的认知系统,语言能力独立于人的其他认知能力。形式主义重视语言的普遍现象和内部语言证据,更多地采取理想化条件研究方法,并根据转换规则和生成规则来解释和评价各种不同的语言;而功能主义则主要分析和研究交际中的自然语言,即真实语料,其研究的重点不是所谓的语法规则或句法规则,而是意义。

2.洽商机制构建的可行性

(1)语言哲学的发展提供了洽商的基础

从哲学的角度研究语言学,始于索绪尔对“语言”与“言语”、“历时性”与“共时性”的区分,其重要特征就是强调从形式结构上对语言符号进行分解和组合。形式主义语言学直接受到了这种逻辑规则运算和数学形式的影响,提出关于语言理论的逻辑结构问题。数理逻辑被看成是一种“形式构造”,乔姆斯基则把自己的语言学理论称作“形式语言学”。乔氏的语言观也直接影响到了形式学派研究语言的具体方法和成果[7]。20世纪50年代之前,哲学家们的主要精力放在语形学研究上;但是20世纪60年代之后,哲学家们逐渐开始关注对语义学的研究[8]。“意义”不再指传统语义学理论所说的那种语言内部的语言单位之间的某种关系,而是被视为沟通语言与客观世界的某种接口[9]。当代语言哲学既延续了传统语言学所强调的词汇层面或句子层面的研究,又涵盖了语篇与情景语境的互动关系研究,从而试图揭示语言的性质与社会功能。这个重大进展使得二者的对话有了共同的哲学基础。

(2)语言学的终极目标创造了洽商的平台

语言学派别可谓纷繁复杂。但纵观发展历程,不难发现这样的主线:从零星的语言材料处理(如传统语法)到系统的语言材料收集分类(如历史比较语言学),再到系统的语言结构分析(20世纪上半叶结构主义语言学),最后走向语言系统的语法与功能阐释(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形式主义把语言作为一个独立的体系进行研究,对各种句法、语法的关系加以提炼,关注语言与形式之间的相互关系;而功能主义则不再把语言看作是一个以规则性为特征的系统,而是将语言和其社会功能联系起来,把语言看作是一套与社会环境相联系的“意义潜势”系统[10]。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的研究目标看似相反,但二者具有内在的统一性:即它们都需要回答诸如语言的本质、语言学的学科性等一系列关乎语言学本质的问题。这就需要最终形成一个系统性的整合研究范式。单靠某一学派完成这个任务是不可能的。

三、形式主义与功能主义洽商机制的构建

1.句法-语义的接口研究

句法结构属于句法层面,即语言符号的形式层面,作为语法学概念,它是一种规则的体现,它是思想表达的外在形式;而语义涉及语言符号的表意层面,在现实交际中不存在不表示任何意义的句子。从本质上看,句法和语义统一在语言结构之中[11]。形式主义重视句法研究,并不是说形式主义忽略意义研究。其实生成语言学中的语义选择、控制理论等都是关于语义的,都与功能相关。值得一提的是,现代语义学突破了对词语意义的研究,扩展到对影响句义的各种因素的研究,研究方法也不局限于主观的内省,而是使用了一定程度上可以客观验证的语义特征分析、语义指向和语义配价等方法。

近年来兴起的认知语言学,就是一种重视功能对句法的制约作用,从概念结构而不是形式构造入手分析语言现象的新理论。它是以语义为中心研究意义如何决定形式,又以认知心理为依据,进行心理真实性验证。最近10多年来取得强劲发展的构式语法即是基于认知语言学的一种理论体系,它同时也是对乔姆斯基形式语言学反思的结果。构式语法的代表性人物菲尔莫(Fillmore)、莱考夫(Lakoff)等近年来在国际语言学界产生了很大影响[12]。构式语法认为,语言的基本单位是形式和意义的规约对应,即构式[13]。构式语法认为句式是一种形式和意义的规约对应,像传统语法中的关系从句、疑问句、位置格倒装等句式,都可在构式语法中找到理论基础[14]。构式语法否认了传统形式学派的语法多层论(即深层结构通过各种规则生成表层形式),主张语法单层论,认为不同的语法结构具有不同的语义值或语用功能,其间不存在变换关系。在研究对象上,构式语法也与形式语法形成互补。形式语法一般只关注那些最常见、最一般的语法结构,而构式语法则认为语法结构不论常见与否,都有相同的理论价值和研究价值[15]。

2.语法化研究新进展

20世纪90年代以来,形式主义开始尝试运用生成语法理论来研究作为功能范畴的语法化。语法化是当代语言学关注的重要课题之一,它近年来已成为研究的热点。语法化一般被定义为一个词语或若干个词语成为语法语素的过程,在此过程中这些词语的配置和功能发生了变化,其功能从实词向语法功能词、附着成分、词缀等形式演变,这一过程呈现抽象化和专门化的特征。语法化将功能范畴引入生成语法框架,其本质是词汇范畴被重新分析为功能范畴的过程[16]。语法化理论的研究使研究者们意识到,语法不是静态的、封闭的系统,而是总受到语言使用的影响并不时变化的系统。

作为功能语言学的一个分支,语用句法学也将“语法化”作为对语法进行语用学研究的重要手段。语法受规则支配,具有限定性和范畴性特征;而语用则是受原则支配的,具有非限定性和无范畴性特征[11]。语法和语用是语言学中互补的两个领域,要理解语言的本质,就必须研究这两个领域及二者的相互作用[17]。语法为语用提供了各种可供选择的句法结构,语用则对句法结构在言语交际中的运用起着调控和制约作用。在句法上有问题的话语,却能在特定语境下达到交际目的。对语法进行语用学研究,就是在借鉴和吸收语用学理论和方法的基础上,研究各种句法结构在实际运用中的语用因素(如交际意图、语境、语用预设等),或研究各种语用因素对句法结构的调控和制约作用,在分析句法结构时,着重点在于句法结构的交际功能[18]。

3.语言类型学研究的延伸

语言类型学研究的是不同语言已经常规化的形式及其功能,研究的目的是先了解不同语言之间的不同之处和类似之处,然后把所发现的各种不同和类似的现象归类成系统[19]。传统语言类型学的研究在方法上具有较大的统计性质。10多年来,当代类型学在国际语言学界已经得到了迅猛发展。现代语言类型学的研究方法已经从统计、分析走向逻辑验证和认知解释。近几年来,国内语言学界开始较为广泛地关注语言类型学的研究。

当代类型学虽然隶属于功能主义语言学阵营,强调深层的功能共性在不同语言中的实现手段,但也与形式语言学有着密切的联系,在语言的普遍性解释上,语言类型学和生成语言学是一致的。自然语言间的差异虽然巨大,但类型学研究显示,相差甚远的语言间的确存在着很多相似之处。从类型学的角度将具体的语言现象置于类型学的可能空间中加以分析和解释,以揭示其共性。因此,不少形式主义和功能主义的研究者都对语言类型学研究产生了浓厚兴趣。尽管他们在类型学的充分性方面无法与传统的类型学成果相比,但在研究视角和研究成果方面有很好的表现,逐渐形成了一个沟通形式主义和功能主义的学派。凭着自身特有的范式,语言类型学业已成为当代语言学中的一个重要学派。正是从这个角度说,语言类型学对语言现象的解释有着更为广泛、更为深刻的解释力,这也是语言类型学具有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的原因[20]。在2003年第25届国际语言学会议上,两派学者虽然对普遍语法的本质属性和具体研究方法的争论非常激烈,但是他们对跨语言的类型学对语言研究的重要作用均表示认可。类型学的发展甚至突破了功能主义和形式主义的界限,其语言数据成为两大语言学阵营共同利用的材料来源[21]。

形式与功能是人们从不同角度认识事物的方法。形式着眼于事物抽象的内在关系,而功能则强调要从实际使用去了解事物的规律。形式主义认为语言学的中心任务是研究语法成分之间的形式关系,并不需要涉及这些成分的语义性质和语用性质;功能主义则认为形式必受意义的影响,两者无法分开。语言学研究历来有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方法之分。前者注重实际语料的详尽和个案式的描写,后者则在较少语料深入分析的基础上,展开深入的理性思辨[22]。无论形式主义还是功能主义,似乎都意识到这样一点:两大阵营不但不应该对立,而且还应该取长补短、相辅相成。看似水火不容的两大流派在对立多年后,互相伸出了橄榄枝。无论是形式主义还是功能主义,应是异曲同工,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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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Negotiation between Formalism and Functionalism:A New Perspective of L inguistics Studies

Huang Qidong,et al
(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Languages and Cultures,Hohai University,Nanjing 210098,China)

Formalism and functionalism are the two major schools of thought in the study of linguistics.The development of linguistic philosophy and the ultimate target of linguistic study have made the negotiation between formalism and functionalism possible. The mechanism of negotiation could be established through the syntax-semantics interface study, development of grammaticalization study and extension of typology study.Formalists and functionalists come to realize that they should complement each other and reach the same goal by different routes,instead of standing in opposition.

formalism;functionalism;negotiation

H0

A

1671-4970(2010)04-0085-04

2010-08-10

河海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基金项目(2009B28114)

黄齐东(1974—),男,江苏南京人,讲师,硕士,从事认知语言学、语用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