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扇

周独明

民国初年,呼兰县城迁进一户逃难户头,户主姓鲁,带了妻儿四口来闯关东,一路乞讨来到呼兰县城内落脚,靠编竹器糊口。

这鲁姓人家极怯生,平日里从不和四邻来往。一家人每日里破竹削蓖条,编些筲箕斗筐之类粗糙竹器去集市上卖了打油买米,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四围儿乡邻不知其名,户主个头儿矮小,人们就称他鲁小个子。

鲁小个子除了编些粗糙竹器糊口外,还有一手绝活,编竹丝扇。这竹丝扇被称其为风骨,编织极费工夫,要选二年青河竹,去头宰尾留下中筒子,精细地刮青后划成小块,破下表皮和篾条彻底软化,取出晾干,再将针般大小的篾条撕成丝线状,用这一根根丝线般的蔑条编成桃形圆扇,扇面用一丝丝蔑条编成复杂图案,或山或水或花或鸟,如宣纸上绘工笔,丝丝如扣,细致入微,画而景物栩栩如生,极富立体感。一把上好的竹丝扇,费时少则三月,多则半截,能买得起这种扇的人家自然是大户豪门。

这年,呼兰县新任县长梁宝善偶然见到鲁小个子编的竹丝扇,啧啧称奇间忽地动了念头──他曾打听到省长有收集绝妙民间艺术品的癖好,何不以此地方一绝取悦省长以求仕途再度长进?想到此,梁宝善立即差人找来鲁小个子。他摆了一桌酒席款待后,就向鲁小个子道出本意,要鲁小个子特编一把竹丝扇,其他无求,只需将本县名胜全部实境入画,不得有误,成则官仓发米十斗,败则获罪受刑。鲁小个子闻得此言,深知官府如虎,且这梁宝善本就是鱼肉百姓之徒,眼里揉不得沙子裆里兜不住尿;深知本县名胜三洞九峰十二壑包括辽代六密式佛塔、金代烽火台,实境入画,难死仙人!但官差难违,待了半晌终完应承下来。

编这种竹丝扇需用钢针一格一格钉住,每走一丝均需通观全局留意构图,匠心独运,稍不留神就会出现一线破绽。鲁小个子一家累死累活,不得一日消闲。

鲁小个子每天走上大顶子山,面对绿生生的群峰深谷屏息凝望,一望半个月,只将整片的崇山峻岭活在心里。

半戴光阴。

鲁家一件惊世之作完成了。

梁宝善接过鲁小个子交上的竹丝扇,只一瞄眼就血压骤升,满面生光。天啊!真是一扇风景一扇江山啊!梁宝善急忙将那景色看过,整整三洞九峰十二壑,辽代六密佛塔在扇面上寸幅之间,豆粒般大小也见广漠境界!高深莫测,佛岩极境,只集于小小扇面。梁宝善只看得半天沉醉如死过去一般,好久回过神来,欣喜间才想起先前之约,忙令讨米。

鲁小个子已出了县府。

梁宝善也不究其原因,只终日痴痴欣赏扇面,一连看足半月才恋恋不舍地差人将竹丝扇收好,奔省城而去。

竹丝扇送到省城后,三个多月无动静,梁宝善不免暗暗着急。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省府一纸公文和那把竹丝扇──梁宝善莫名其妙地丢了官。

梁宝善又惊又气,双眼盯着那把巧夺天工的扇子,似要看出其间隐秘。留意间,背着光斜眼过去,天啊,扇面立即显现出四个字──贪官勿用。梁宝善只觉得天旋地转,“咚”地一声倒在地上,口中喃喃:宝扇,宝扇……

家里人听不清楚他在叨咕什么,是说自己宝善,还是说那把扇子是宝扇?大概他的意思是说一把小小的扇子竟能让自己丢了官,还让他送了命。

第二天,梁宝善就一命呜呼了。

出了人命,官府忙立下案子,派人捉拿鲁小个子,待差役们赶到时,鲁姓人家已不知去向。本来北方地区就不产竹子,鲁扇就此失传。

选自《小小说·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