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肯站出来认错

2010-05-14 13:37毕星星
杂文选刊 2010年1期
关键词:学术权力错误

毕星星

近来传出的造假新闻越来越离谱,越来越骇人,若论其荒唐程度,足以令全国上下笑破肚皮。说学术造假、艺术造假已进入建国以来最狂热、最高产的新阶段,当不为过。

可恶复可气的是,对于种种造假、犯错,没有几个人肯站出来认错。被揭穿西洋镜以后,我归结出大体有四种对抗方式:一不理;二狡辩;三耍赖;四蛮横。

比如遇到英文拼写的“蒋介石”,竟然译成“常凯申”,让人不禁哑然失笑。我们的“翻译家”翻译水准低得惊人,近代史知识也近乎文盲。以十九世纪俄国思想家赫尔岑命名的赫尔岑大街,被译成“赫尔珍大街”。莫斯科国家大剧院,偏要译成“波尔索依剧院”。我看终有一天,有人会把马克思翻译成一个姓马的回族老人。堂堂清华大学出此丑闻,你揭发出来,当事人却一声不吭。

大学教授抄袭,铁证如山,没有人老老实实承认自己错了,倒起了个专用名词叫“过度引用”。西安交大六教授联名揭发抄袭,校方处理:“长江学者”被免职。嗣后六教授被“长江学者”告到法院,罪名是“侵犯名誉权”。看来即使抄袭属实,“名誉”也是万万侵犯不得的。

以上种种,简直就是我们的精英们频频制造的丑事大观。他们从来不把出错当一回事,一旦出错,坚决抵赖。

显然,当我们整体处在一个讳疾忌医的大环境里,单单要求学术界、文艺界摆脱友军,隔绝污染,超然于世外,率先建立一个勇于认错、改错的“道德特区”,岂非幻想?道理很简单,一旦强制学术、文艺界大佬们公开认错,他们就会和同类攀比,并以此质问我们:

既然高级干部决策失误损失数亿,眼睛都不眨一下,以“交学费”做搪塞,我为什么要认错?

一个主管干部出面认错就能平息群体事件,他却宁可调动武警公安,我为什么要认错?

有些书记县长对待批评可以悍然使用公检法解决,我为什么要认错?

手机短信批评官员,被视为散布谣言,破坏稳定,涉嫌诽谤,立即清查逮捕,我为什么要认错?网上举报乡长,立即遭到县检察院起诉,我为什么要认错?河南举报假抗旱,被当地抓捕;身在北京批评东北,遭异地追捕。人海搜索,千里追讨,公审判刑,锒铛入狱,不乏先例。官员们纷纷得意地动用国家机器,暴力对抗纠错,为什么偏偏要我认错?

……

我们曾经生活在一个文过饰非、扬善隐恶的时代。迄今为什么文化学术领域接连出现大面积的造假和抵赖?说一千道一万,惟一可说通的理由,只能是我们的道德大环境还没有根本改变,认错、改错已不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闻过则喜,曾是我们悠久的道德传统,而在官场、商场皆善于钻营谋划、暗算潜伏的今天,却变得只有结果的胜败,没有对错之分。压服不是稳定,摆平岂是水平?在这种气氛里,官员们上行下效,大的错误心照不能宣不准宣,小的错误当然闻堵防则欣喜。有些基层信访办基本上成了“堵访办”,百姓上访立刻如临大敌、严防死守。在“一贯正确”的环境里成长,多数人也渐渐泯灭了批评意识,丧失了批评能力,忘记了万马齐喑的气氛曾由此形成。岂不知矛盾长久积累,总要酿成恶性事件。

我还注意到,拒绝认错的蛮横程度,其实和地位实力成正比。在某个系统里大小是个人物,那认错就比一般人艰难数倍;若是领域权威,认错就更难比登天了。眼下要抓紧做的,是以权力监督权力,对认错建立“制度性责问”。对于那些在重大问题上顽固坚持错误、拒不认账的家伙,套用句官场的话:应启动“紧急纠错机制”。属于学术问题,应首先将错误大白于天下,组织辩论启发他认错;属于常识性错误,影响恶劣又讳疾忌医者,通过权力强制他认错检讨、辞职撤职等。强权只能以强权对付。

以权力监督权力,虽强劲有力,可漏洞也是明显的。比方说,谁来建立“纠错制度”?谁来启动“认错风暴”?靠大小学界官员及“学术带头人”?可他们中的许多人,本来就是出错不认错的受益人,指望他们认错纠错,简直是与虎谋皮。看来,站出来认错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事情,还是要靠“权利监督权力”,有赖于民主制度的形成完善。只有民权高扬,权力看民众脸色,才能否定错误,惩戒错误。要让学术界、艺术界的大佬们认错,还有待于整个社会形成制度健全、监督有力、健康向上的环境,有待于整个社会形成监督强硬、民主公平的运行机制。这显然和社会的整体进步有关,看来一时还难以做到。

【原载2009年第11期《同舟共 进》本刊有删节】

插图 / 疯狂复制 / 邝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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