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落

2010-05-21 01:57田双伶
当代文萃 2010年5期
关键词:赏梅性子红梅

田双伶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还是低着头的。天不是很睛,我不愿抬头看到一片灰蒙蒙,无云的天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心情也会失调地被蒙上一层灰。

就这样阴郁地走着,拐角就被一片青绿闪了眼,叶子繁密,枝干枯瘦,姿态也很雅,有几分石榴的形,叶子似桑,又比海棠的薄嫩。长在草地的边角,也看不出是什么名贵的花木,也实在是,周围都是些凡常树木,女贞子,冬青,杜英树,姿容再好的女子挤在人堆里是看不出个好的。何况我总是匆匆地来去,只关心当季开花结果的,春天就看海棠,炎夏有石榴红,秋天闻桂花香,寒冬里赏梅——哦,想起来了,是梅。

一株长了叶子的梅。

一直以为梅花四季都是干枝,在雪天里,枝头上疏落地绽几朵小花,让人陡生爱意。很羡慕那些琐事缠身的古人,梅开雪落的时候趁着雅兴邀朋唤友来赏,“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他们酌小酒,唱小令,兴致高的还会展纸研墨在一方宣纸上作一幅墨梅,再添两句解语诗,按上钤印,趁着醉意,仿佛人人都是苏轼杜甫了。骨子里略风雅的人,有几个心底里承认自己俗的?

幼年时读书看电影,发现有气节的女子都被形容“梅”,比如近代的秋瑾和江姐。我的幼年闺密有不少名字里有“梅”字,我就觉得自己的名字俗。写作业的时候常常跑了神,用铅笔在纸上有意无意地画梅花,还想,如果我也是一朵梅,是红梅,还是白梅?音乐老师教我们唱《红梅赞》的时候,启发说要唱得富有美感,每吐出一个字都好像舌头上绽开了一朵梅花。可每唱到“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的时候,我感觉声腔里都像是被灌进了寒气,仿佛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荒雪地,花瓣冷得要闭合了。作诗的人经常在诗中隐喻,做人要像红梅,“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读《红楼梦》要学那李纨,始终淡泊清雅,洁身自好,大有“不受尘埃半点侵”之感。比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太凛冽,太铿锵了。

我弹奏的曲子里最喜欢的就是《梅花三弄》,意境好,调子也雅,谱子上写着:梅花,志高洁,冰肌玉骨,凌寒留香。“三弄”是指同一段曲调反复演奏三次。这种反复地处理旨在喻梅花在寒风中次第绽放的英姿和气概。可我没这样理解,当年练这首曲子时,琴师说我泛音打得好,像极了一朵朵梅花次第绽放。于是我就感觉良好,每弹起的时候就幻想出一位长衫古人在雪地里背着手,优哉优哉地趁着微醺醉眼赏梅。

梅,让人无端地想起很多。

有一句俳句这样写道:只要想到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什么事让人后悔,大抵是有些话没有说,有些事没有做,或者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伤了不该伤的心,爱了不该爱的人。人生有多少后悔的事啊,不能去想的,一想就得花尽枝残。

眼前的梅,仍是冬天里的那株干枝梅。想起她冬月里的孤独,真是寒心,不是么?月光是寒的,风是寒的,花未开时人走过都不愿多搭上一眼。所以我相信在寒冬霜雪里,受寒冷风袭,她并非自命不俗,只是骨子被冻硬了。“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那年从花市里端了一盆梅花放在案头,有人说,喜爱梅的人性子倔呀。可我的性子不倔,想学也学不来。再说性子倔多是些有节操有风骨的人,在生活中往往都要吃大亏的。从小到大,谁多多少少没犯过几次傻。吃过亏人就变乖了,随俗了。冬天里万物萧索,人家都守着枯枝等春风,为什么你那么不凡,还傲视风雪地绽放。等到你枝残花败,就是人间看不得的凄凉景象。梅是聪明的,春天里,她和别的树一起也长出叶子,并且枝繁叶茂。长了叶子的梅,就是洗去傲气的女子,眉眼温顺了,言语轻柔了,妆扮素淡了,再没有凛人的寒气,仿佛脾性倔强的晴雯变成了温婉的宝姐姐,让人生出几分亲近来。可是我想,眼前这株春天里长了叶子的梅,只是于千丛树中,将傲骨藏起。到了落雪时节,仍是寒枝尽放傲雪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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