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企业在中国

2010-05-30 10:48陈统奎
南风窗 2010年21期
关键词:孵化园企业家公益

陈统奎

“经济体任何行业都可以有社会企业,各种各样的社会问题政府管不到,私营企业也管不到,需要社会企业来填补这些空白。”英国社会企业家Dai Powell对中国学员们说,“社会企业对提升整个社会的生活质量有很大影响。”

Dai Powell是英国社会企业HCT首席执行官。HCT 1982年起步时是一家微型社区企业,从两个小面包车开始。HCT要解决的社会问题是为那些分散的、公共交通照顾不到的社区老人提供出行服务,在“首先盈利,然后解决社会问题”的理念驱使下,发展成一家擁有314辆车,员工650名,年营业额3700万美元的社会企业,经营着闻名于世的伦敦双层巴士。

2007年以来,英国驻华大使馆文化教育处在华力推社会企业理念,今年它又在成都、南京、北京、天津四地办社会企业家技能培训班,一批英国社会企业家纷纷来到中国现身说法,掀起一股启蒙浪潮。9月中旬,四地培训班近百名优秀学员又在南京集训,听取Dai Powell等人的“专家诊断”。社会企业在英国发展了120多年,目前拥有6.2万家社会企业,雇佣人口超过80万。

在中国,社会企业兴起正是最近这三四年的事情,却浪头汹涌,缤纷呈现,大家纷纷用“社会创新”来形容这股浪潮。有人断言,社会企业这种新的组织方式“将是社会创新在公益领域的引爆点”。

社会创新孵化园

2010年7月5日,“上海市社会创新孵化园”开园。

从8月到9月,友成企业家扶贫基金会联合上海浦东NPI公益组织发展中心在孵化园举办“2010新公益嘉年华”活动,“以嘉年华这种喜闻乐见、激情活力的组织形式为载体,形成跨部门、跨地域和跨领域的创新氛围……从而推进公益领域甚至整个社会的创新热潮”。

“这个世界除了比比皆是的以经济增长为话题的论坛和琳琅满目的娱乐性嘉年华之外,不能没有关注和讨论用创新的办法解决社会公正与和谐发展问题的公益人的论坛,不能没有聚集社会创新参与者的新公益嘉年华!”友成企业家扶贫基金会创始人及理事长王平女士对前来参加新公益嘉年华的官员、企业家、学者以及社会创业家们说,“你们的出席,说明这样一个趋势,那就是,未来的世界将不再以经济发展为单极目标。”

9月20日,新公益嘉年华结束后第一天,NPI副主任丁立带着员工恢复场地。孵化园建筑总面积近1600平方米,它位于卢湾区丽园路501号,与新天地仅隔几条街,“绝对的市中心”,是一个对外开放的城市休闲场所。以前是桑塔纳汽车引擎生产车间,如今看上去就像一个创意园区,装修得很时尚、很前卫——这竟然是上海市民政局的立项,租赁场地,由福利彩票公益金提供资金支持(今年投入近1000万元),通过招标方式选择了NPI作为委托管理方——政府退出一线管理。此外。上海市民政局每年还划出8000万元进行公益招投标,支持社会创新。

“上海市民政局为什么要做一个社会创新孵化园?”记者追问。

丁立解释说,这是政府的“一个抓手”:政府需要解决残障人就业问题。目前孵化园开设的12个项目均与残障人就业相关,“孵化园的项目都是一个实训和上岗的平台”。比如醇真餐厅,对游客来说,它就是一个西餐厅,但服务者都是智障和其他残疾人,它还兼具烘焙教室功能。醇真餐厅创始人陈卉景女士毕业于美国加州大学财会专业,哈佛MBA,担任过麦当劳等世界500强企业的高管,此前还当过克林顿基金会中国首席代表。

孵化园是一个以解决社会问题为导向的新生事物。计划经济年代,上海福利工厂非常发达,解决了约10万名残疾人就业。然而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以及上海产业结构调整,福利工厂纷纷关门,到2010年只剩1477家、3.5万残疾人职工,大量残疾人纷纷下岗,而目前第三产业的福利企业仅有18家,残疾人就业成了一个社会问题,沿用单一的行政方法或市场方法均难以应付,必须寻找创新性的解决方案,成立孵化园抚育社会企业成为一个选项。

“孵化园在孵化残障人回归社会的信心和尊严的同时,也孵化着健全人平等、接纳、承负社会责任的公共意识。”马伊里说。

这位上海市民政局女局长非常看重孵化园的孵化功能,在她看来,对社会组织的培育发展,政府不应简单提供资金资助就了事,任何支持都不能代替社会组织自身成长的历练,有些社会组织正是因为在能力不足的情况下运行太多资金而陷入危机,因而需要透过孵化园培育一批具有可持续发展力的公益性社会组织,集聚一批具有公益使命意识的社会创业领军人才。马伊里不喜欢“社会企业”这个直译过来的概念,但她支持人们在资本力量不愿涉及的领域开拓新的市场机会,规模化去解决社会问题。

确实,“社会企业”这个概念在中国显得有点“水土不服”。英国驻沪领事馆文化教育处项目经理王海军发现,不仅中国学术界没有掀起社会企业研究的热潮,中国企业界对社会企业根本没有意识,政府更是一副漠然,“不反对也不赞成”。丁立告诉记者,NPI与政府打交道时,使用“有一定造血功能的公益性组织”来替代“社会企业”概念,颇得各地政府支持,“(政府里)很多人不知道社会企业这个概念,知道的人也不喜欢”。

我们来看上海市民政局对孵化园的考核指标:未来3年内每年为30家以上社会组织提供支持;每年至少为100名残障人士提供就业辅导和培训;每年基地推荐就业的残障人士占接受培训比例的20%以上;每年至少举办50场以上公益活动;每年培训1000人次公益创业者和社会组织从业人员;争取每年有6~8个优秀的公益项目能成功复制到上海其他地区。不难看出,孵化园是上海基于解决社会现实问题的创新探索。解决残疾人就业仅是孵化园的“第一步”,上海还期待通过“社会创新”解决诸如老龄化问题、贫困问题、外来人融入问题等等。

未来,孵化园很可能抚育一批成功的社会企业。

有个“羌绣计划”

政府在行动,民间也在行动,名声最响的是“羌绣计划”。

吴燕是四川阿坝州妇女羌绣就业帮扶中心市场部部长,在南京,她向社会企业家培训班学员们讲述这家社会企业酸甜苦辣的成长故事。阿坝州妇女羌绣就业帮扶中心是由李连杰壹基金、成都高屯子文化机构联合发起成立的“民办非企业”组织,时间是2008年7月。

谁也不敢相信,这家社会企业至今已经帮助8000多名“绣娘”实现在家就业,技艺卓越的“绣娘”一个月收入已经过万,去年一年接受了1000余万元的羌绣订单,在成都宽窄巷开了旗舰店,并进驻上海世博园中国元素馆。

汶川大地震后,处于地震重灾区的汶川、理县、茂县经济生产体系濒临瓦解,群众生活陷于困顿。羌绣在当地约10.8万

名妇女的生产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擅绣者众多,“羌绣计划”便应运而生。但当时吴燕们还不知“社会企业”为何物,他们遵循的是一个朴素的信念:“首先把好事做对了,一定不能被人骂。”吴燕笑言:“找人指导找不到,没想到自己倒成了开拓者。”

“灾后赈灾物资送得非常多,我亲服看到老百姓排长队领牛奶,有不少人家已经储备30多箱了,喝不完,还要继续领,不拿白不拿。这种慈善方式促长了惰性、贪婪、等待等不良心态。”吴燕说,“羌绣计划”希望告诉帮扶对象“每一个人在社会上都有自己的责任”。“羌绣计划”还告诉消费者“您的一次購买,圆一个美丽愿望”,购买羌绣产品的顾客回家拆包时,会发现一张小卡片,“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公益产品,通过消费,可以帮助灾后重建”。一些消费者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照着卡片上的电话号码打到帮扶中心,经核实后“很感动”。

社会企业,对于消费者,是一个“用钱包投票”的过程,对于做公益的人,则是一种授人以渔的过程,对于帮扶对象,亦可达到“拿自己武器,赢得别人尊重”的效果。难怪阿育王基金会总裁比尔·德雷顿说:“社会企业家不会满足于授人以鱼或授人以渔。他们除非把捕鱼业革命化,否则不会罢休。”

“羌绣计划”的营销模式是,先团购,后开店。至今“羌绣计划”拿下了蒙牛、联想、中国移动等知名大企业的大订单。为何“羌绣计划”如此受青睐?吴燕提供的答案是“开始的高度”,这与“李连杰效应”有关。不过,吴燕也提醒大家,即使如此,羌绣依然面对“血淋淋的砍价”,消费者绝不会因为你是社会企业而多付钱。

王斌,“羌绣计划”财务顾问,因其专业冷酷的财务监管被吴燕们称作“王剪刀”。王斌说,“羌绣计划”选择从团购起步,一是可以靠公益理念结缘团购企业,二是纯粹市场化与狼共舞风险大,很可能没起步就死掉了。吴燕便介绍说,接联想订单时“捏过一把汗”,联想对产品要求非常高,工期3个月,从产品设计到打样就花了一个半月时间,但接连出了几次样联想都不满意,再不决定就没时间生产了,幸亏是做公益,联想最后让步,才保住了这笔大单。

另一笔大单则让“羌绣计划”遭遇寒流。有一家企业下了300万元的订单,帮扶中心将自己的全部流动资金购买了绣片等原料,因农忙时节,加之雨季派发绣片困难,部分产品逾期,下单企业不再接受,积压了50多万元的绣片,资金周转困难,致使团队士气一度低落。“王剪刀”正色指出:和商业机构合作,必须把握公益性,但也不能忽略商业性,必须按照商业的游戏规则去管理项目。

“必须与狼共舞!”王斌说,“吴燕他们已经很会讲故事,还是不能感动商业机构。”

办社会企业的冲动

彭艳妮,曾在民政部工作7年,目前是英国大使馆文化教育处社会企业家技能培训项目官员。“做社会企业的人都是因为关注社会问题,并发现商机,然后决定‘我来做。这是一种天然的使命感。”彭艳妮对记者说,社会企业最核心的是使命,商业手段只是解决社会问题的方式。

首先,社会企业比传统的慈善组织“创新性”更强。譬如通过做“羌绣计划”,吴燕已经发现,“独特的解难方法”是一个社会企业最珍贵的资源之一。传统慈善方式不具备“造血功能”,最典型的是陈光标拿着一麻袋的钱去发。“穷人银行家”尤努斯曾告诉中国朋友,如果你只是持续地向别人提供慈善捐款,实际上是害了他们,而不是帮助他们,因为他们会过度依赖你,而你也没有帮助他们改变现状。在英国,一个广为人知的社会企业是《大问题》杂志,它让无家可归的人卖杂志,获取工资报酬,从而改善了他们的生活状态。

其次,传统商业企业追求利润最大化,引起包括环境危机、贫富差距的负面影响,影响了社会的可持续发展,这已经引起全球精英们对资本主义模式的思考和反思。“中国第一网商”马云发现,中国企业家钱赚得越来越多,但所受到的社会尊重并未形成正比,他于是提出“新商业文明”,提倡有社会责任的企业家把解决社会问题放在前面,把赚取利润放在后面。马云的设想已经接近社会企业理念,但依然是商业企业思维,因为不管把利润放在前面还是后面,商业企业追求的还是利润。社会企业关键是解决社会问题,而不是为了股东谋利。

正如美国记者戴维·伯恩斯坦所言:商业企业家对经济而言意味着什么,社会企业家对社会变革就意味着什么。因此,在彭艳妮看来,社会企业最宝贵的是社会企业家精神,体现的是公民意识,即每个人都能够改变世界,而不是等待某个组织。

社会企业作为一个社会部门被划入“第三部门”,它不是法人定位,可以是慈善组织注册,也可以是公司注册,也可以是合作社等等,原则上投资者不分红,利润持续投人发展事业或用于解决社会问题。即使有分红但必须有上限,否则便滑向商业企业,失去社会企业的属性。

“做社会企业家挺难的,比企业家还难,不要低估它的难度。又要考虑赚钱,又要考虑解决社会问题。”彭艳妮说。目前,在中国起步比较顺利的社会企业,还有上海欣耕工坊,深圳残友控股股份有限公司,天津鹤童社会企业系列服务机构……这些社会企业无不是从解决社会问题出发,从而开创了适合自己的商业模式而发展起来。社会企业必须要有商业模式,没有市场就做不起来。令人忧虑的是,目前中国传统公益组织对办社会企业很有冲劲,但“社会企业”这个名词从这些机构领导人脱口而出与这些机构寻求新的、不同的方式募款有关。

眼下,一些民间组织负责人已经开始被国外组织称为“社会企业家”。丁立直言不讳,公益界也有人炒作概念。记者注意到,这些人打“社会企业”的主意,由头是“可持续发展”,但可持续发展只是社会企业的一个基础特质,它最为核心的使命是社会创新,即提出“独特的解难方法”,并用商业模式规模化解决社会问题,而自我生存则是解决方案的衍生品。社会企业不追求基业长青,只为解决社会问题而存在。

本来,社会企业在英美的发展,除了打破“福利僵局”,也是为了应对“NG0失灵”。所谓“NG0失灵”,包括资金不足、组织目标狭窄、官僚、家长作风腐败等问题,使得这些机构失去社会创新能力,无力解决社会问题。而社会企业一开始就要有一个很好的商业点子,并找到一个合理的商业模式,其中包含提供新解决方案、产品、服务等等。寄希望于办社会企业来寻求自身机构的发展困境,这与社会企业的存在逻辑是南辕北辙的,社会企业不是传统公益机构的救世主。

而且,经营商业企业失败了,也就是亏钱了事,但经营社会企业不一样,社会企业的失败直接伤害受助者。受助者往往是弱势群体,这种再次伤害的后果不容忽视。

“不能把社会企业当一个新的时髦名词来利用,换一个新的名头来解决筹款困难。别人不会因为你是社会企业就刮目相看,最后还是看你自己怎么做生意,和普通公司一样与狼共舞。”丁立说,一个社会企业的成功往往取决于那些热情、有决心、有耐心的社会企业家。中国目前最稀缺的是“社会企业家”,而这些社会企业家也不是培训出来的,必须从“血淋淋的实战”中冲出来。

社会企业在中国只不过刚刚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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