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工荒”会撼动“世界工厂”地位吗?

2010-05-30 10:10刘开明
南风窗 2010年8期
关键词:用工荒工厂农民工

刘开明

未来10年中国的“世界工厂”地位无人能撼。但是,如果我们的企业躺在这些优势上睡大觉,那么失败可能会来得很快。

2008年9月到2010年3月,沿海地区的农民工遭遇了过山车般的命运拨弄。当2008年9月全球金融危机的大浪席卷过来时,工厂纷纷关闭,失业农民工人数多达2000多万。2009年5月以后,出口形势日渐好转,“中国工人”又因为帮助国家“成功保八”而荣登美国《时代》周刊年度风云人物榜亚军。在2010年春节过后,接踵而来的大量订单,让工厂喜出望外,但招不到工人的恐慌却传遍大江南北。

各路高人纷纷就此发表高见,见仁见智,有人喜有人忧。据我个人的观察,来自基层企业方面的声音,一般都忧心如焚、疑虑重重;而来自官员、学界和名流的看法多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民工荒”能倒逼企业提高工人福利,甚至促进产业升级,改善工人权利,忧的是面临本币升值、成本上升的困境,加上用工短缺,一些中小企业可能无法渡过难关,经济受影响,失业率增加。笔者认为,不论从哪个角度分析,都无法回避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廉价劳动力取之不尽的时代正在结束,以廉价为基础的“中国制造”正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世界工厂”的秘密

改革开放30年,中国成了“世界工厂”,到2005年,中国即有100多种产品的出口量位居世界之首。“中国制造”充斥世界各地。

为什么中国能够成为“世界工厂”?“中国制造”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我认为,这个“世界工厂”的秘密或者所谓“竞争力”并不是市场经济、自由竞争或者全球化,而是低工资低福利的廉价劳动力导致的产品低价格。2002年中国制造业每小时的平均报酬仅为0.57美元,即便最近几年有所增加,也只是美国同期每小时报酬21.40美元的6%。有专家指出,2004年中国因雇佣农民工一项就节省了11462亿元的工资开支,相当于当年中国GDP的8.5%,这大体相当于中国当年的经济增长率。2007年城镇职工年平均收入24932元,以原农业部部长孙政才向全国人大常委会报告的数据,当年农民工人均年收入为12000元左右,两者差距约为12900元,这庞大的节省被作为“劳动力红利”变成国家和企业发展的原始资本积累。

多数农民工没有任何社会保障及福利。尽管在2004年以后,政府敦促企业为农民工支付法定的社会保险和社会福利,但直至2008年底,农民工参加养老保险人数仅2416万人(相当于总人数的10.69%),参加医疗保险人数为4266万人(相当于总人数的18.93%),参加失业保险人数为1549万人(相当于总人数的6.85%),参加工伤保险人数为4942万人(相当于总人数的21.92%)。由于长期的低工资和低福利,极大地降低了“中国制造”的人工成本,令中国的出口加工企业获得丰厚的利润,也使其在国际市场中赢得竞价优势。

“用工荒”正在用市场的力量改变“廉价劳动力”的现状,使“世界工厂”的人工成本、管理成本、招聘成本、培训成本进入上升通道。如果不能找到有效的解决途径,企业的现有利润空间可能会被大幅压缩,经营的困境会进一步加剧,中国产业,乃至整个经济格局可能会更加失衡。

“倒逼”不现实

许多专家认为,“民工荒”给了中国企业一个很好的契机去倒逼产业升级,甚至倒逼国际市场定价权;“中国制造”也因此获得了技术创新和市场创新的增值机会。笔者以为,在现有产业格局和劳资关系没有根本调整之前,这些良好的愿望只能是黄粱美梦,很难有兑现的可能。

长期以来,多数企业依靠廉价人工获取高额收益,很少人关心产业的内在动力,诸如人力资本、核心技术、市场开拓等等。“中国制造”只见低技术外延式扩张,难得高技术的内涵式增长;而以排斥农民工市民化的户籍制度则让中国经济不仅成为技术和市场均在外的“外向型经济”,还是劳动力在外而且频繁流动的“外劳型经济”,也是既没有自主品牌、又没有创新技术、也没有稳定劳工的“外源型经济”。这种虚胖无力的经济结构缺乏稳定而持续的内源力量去推动中国工业的产业升级或者转型,就把“中国制造”定格在国际生产分工体系最低端的加工环节。

为了抵消人工和原料上升、本幣升值的成本压力,以技术和生产率提高为基础的升级可能是不少企业的想法。不过,技术和生产率的提高都必须依赖劳动者职业技能的提升,也离不开员工的稳定。但目前并没有一种有效机制能够在短时期内大幅度提高工人的技术,也没有办法把企业的员工流失率降下来。产业升级所必须的内在动力严重缺乏,何来能力向上提升?

既然“中国制造”被定格在国际生产分工体系的最低端的加工环节,而且缺乏向上提升的内在动力。那么“中国制造”凭借什么来争夺国际市场的定价权?我看是愿望很好,希望渺茫。

中国国内市场长期处于高收益、高增值领域被垄断,而高竞争、低增值领域疲软的局面,加上终端销售渠道对生产厂商的不公平压榨,以及高税收政策和腐败盛行的营商环境,导致国内市场的经营风险始终居高不下,反而是依附在跨国公司的供应链上更安全、更省事。所以,当金融危机的风暴渐去渐远之时,加入国际市场的争夺战不减反增,厂家之间的杀价和相互拆台情况并未好转。除了少数有独创技术和高品质的企业外,绝大多数工厂仍然没有任何与国际客户的议价能力。因此,在被国际大公司垄断的重要市场,例如欧美、日本,中国企业倒逼跨国公司提高产品价格的几率微乎其微。

“世界工厂”暂时无忧

虽然目前的用工成本和其他经营费用有所上升,但距离合理工资水平还有不小空间,加上法定福利、环境保护和原材料等各个方面仍有很多空子可钻,多数企业完全有自我消化的空间,只是经营难度提高了一点。从总体上看,虽然中国大陆的人工成本超过了越南、柬埔寨、孟加拉等发展中国家,但如果考虑到劳动生产率、运输和原材料等多方面的因素,在未来10年,“中国制造”仍然能够保持廉价的优势。

根据我与一些西方跨国零售商和品牌公司交流,发现大多数西方公司短期内难以离开中国大陆而选择其他成本更低的国家。原因有四:第一,其他任何国家和地区尚没有形成像中国大陆如此庞大的加工体系和原材料供应链,无法满足跨国大零售商和品牌公司的巨额采购需求,他们会增加供应商来源地的多元化,有些企业甚至会增加到东南亚和南亚的采购量,但中国仍然是其最主要的采购地。

第二,中国大陆已经建成完善先进的物流运输系统,形成了以香港、深圳、广州和上海为中心的国际货运中心,加上大连、青岛、宁波、厦门等港口,以及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的发达公路运输网,构成了一个高效率的供货系统,这是任何

其他发展中国家难以在10年内达到的。

第三,中国具有世界上最庞大的工人队伍,而且他们的受教育程度和技能熟练程度普遍优于其他发展中国家,中国大陆出口工厂的生产线工人大约在8000万人左右,其中农民工大约6000万人,总体上是廉价听话且吃苦耐劳,易于管理,也是任何其他发展中国家叹为观止的,例如越南最近十多年大力发展出口工业,但其出口工业员工总量只有200多万人,不及深圳的一半。

第四,目前全球劳动密集型产业主要是依靠贸易商和品牌商、零售商合作分配订单以及监控生产过程,贸易商参与采购、工厂选择、运输以及风险分担等各个环节,香港、台湾地区以及日本、韩国、新加坡已经在长期的国际贸易中形成了贸易中介的优势地位,很多零售商和品牌商依靠这些国家和地区的贸易商进行产业链的管理,而中国大陆距离这些贸易商在地理、语言、文化上最接近。

基于这四个原因,未来10年中国的“世界工厂”地位无人能撼。

但是,如果我们的企业躺在这些优势上睡大觉,那么失败可能会来得很快。所以如果想继续生存下来,必须认真思考如何建立企业的核心竞争力,培养企业向上提升的内在动力。

企业要怎么做才能达到这个目标?据我个人了解,要多数中小出口企业花大钱开拓新的市场,或投资新产品、新技术的研发,都不切实际,很多企业即使有心也无力。最切实便捷的途径就是以现有基础深挖潜能、提高生产率和产品质量。而要实现这个目标,员工的稳定和技能培养就是关键。所以,我认为中国工厂到了必须重视员工的时候了。

重视员工不能仅是加工资了事。增加工资当然很重要,但远远不够,而且坦率地说,大多数工厂的加薪幅度有限,难以满足工人的内心要求和现实生活需要。所以,在增加工資福利、改善工作环境之外,还要提供学习机会和发展机会,让员工在工作的过程中形成学习的能力、向上发展的能力和自我保护的能力,在工作和生活上受到充分的尊重。让他们感受到这份工作是体面的有尊严的工作。这样,员工的心暖了,自然不会随意“跳槽”,员工的流失率下降了,满意度增加了,生产率和产品质量自然就提高了。这是用钱买不到的,而是用心来做的。

不过,如果户籍制度和“城乡二元社会结构”不做根本性的变革,仅有企业的努力是无法把工人从流动的劳动者变成稳定的劳动者的,所以国家要彻底废除基于社会排斥而建立的户籍制度,以及这个制度所包含的社会福利、社会保障、公民权利、政治权利上的不平等,给每个公民以平等的国民待遇,使公民实现在国境内自由迁徙和居住的权利。让外来工享有与城里人同样的国民待遇,即平等的政治民主权利,改变农民工身份转换滞后于职业转换的现状,使外来工真正实现从农村到城市,从农民到市民的彻底转换,才能使工人稳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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