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2010大水灾反思

陈统奎

近年海南高速发展,各种大型基础设施项目纷纷上马:各种大型项目亦纷纷开发,这次大水灾“检阅”的结果令人忧心忡忡。每一个项目都有漂亮过关的环评报告,但偏偏它们成了“拦水坝”,成了“内涝推手”。

“当看到一张张家园被毁的相片时,只能问一句,难道我们要成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国际旅游岛吗?”10月大水灾过后,宝岛海南不乏反思之音。灾后一个月,本刊记者前往海南,我们希望找到一个答案:面对水灾,为什么这个宝岛如此不堪一击?

在闻名于世的博鳌小镇,洪水几乎卷走整个高尔夫球场;在侨乡文昌会文镇,赤纸水库决口,民众愤怒地轰走迟来慰问的有关领导;千百年来盛不住水的海口火山地区,突然水漫村镇,一个多月过去水还退不掉……这场大水灾暴露出许许多多怪现象。天性乐观的岛民,面对天灾依然乐呵呵,但面对“人祸”,却怒不可遏……

记者抵琼第一晚,就请“生态卫士”、原海南省森林防火办主任刘福堂分析根源。刘福堂分析道:“一是海南岛中部天然林被破坏,‘天然蓄水池不复存在;二是大型基础设施和村庄道路设计不周,成了‘拦水坝,引发内涝;三是海岸被破坏,海景房地产、高塘养虾等破坏了地表径流,泄洪遇阻。”

刘福堂提醒海南主政者严肃对待这次大水灾的成因。

万泉河作证

博鳌小镇因为博鳌亚洲论坛而闻名于世,这里是万泉河、九曲江、龙滚河三江人海口,三江从博鳌腹地穿流而过。博鳌镇政府提供的材料显示,全镇17个村委会有16个不同程度受到洪水围困,11583名群众受困。

美丽的博鳌海滩瞬间变成一个堆满树枝、泡沫以及破渔网的“垃圾场”。其中最严重的是培兰村委会,15个村民小组全部受淹,最严重的村庄水位甚至达到了两米多高。博鳌镇委书记吴坤哲用“重灾区”来自我描述,称这是百年内水文记录中最大的一次。区隔河与海的狭长玉带滩亦被冲垮,变成两个出海口。

洪峰抵达博鳌时,东屿岛上占地1670亩的博鳌亚洲论坛国际会议中心高尔夫球场全部浸泡在洪水中,球场电瓶车被洪水卷走。与东屿岛隔岸相望的另一个高尔夫球场——由中信集团开发的博鳌高尔夫乡村俱乐部的草坪则被洪水裹挟大半而去。“建高尔夫的这些地方都是滩涂,当地人都知道发大水时一定被淹的,不能搞建设的。”一位当地官员说,“不要盲目开发了,这次洪水对那些靠近河边海边的开发项目是一个提醒,毕竟损失还是自己埋单。”

11月15日,记者进入博鳌亚洲论坛国际会议中心,沿河岸查看,依然能见到堤岸上的灌木上挂着枯枝败叶。而在博鳌高尔夫乡村俱乐部,则是一幅恢复重建的忙碌场景。“开发商的行为镇政府想管也管不住,他们用地都有合法手续,环评报告也没问题。”就在当下的博鳌镇,依然有近海开发项目,防风林带不翼而飞,直接建筑在沙滩上,一旦台风引发巨浪或发生海啸,后果不堪设想。

河岸边,滩涂上,海滩上,在这些地方搞开发,大水来时,这些建设要么被洪水冲毁,要么挡住了洪水去路,迫使洪水灌人村镇。目前地方政府尚未组织专业评估,这些建设到底对泄洪的阻碍有多大。吴坤哲只给记者一个简单的答案:“对泄洪肯定有影响。”博鳌全镇17个村委会16个受淹,大规模非理性开发所引起的苦果当地老百姓还得咽下去。“开发商都喜欢开发亲水项目,但在灾难面前亲水项目其实是非常脆弱的。不要再搞破坏性建设了,否则还会引起其他地质灾害。”吴坤哲说。

在培兰大桥下游不远处的龙潭村,一间平房外墙上清晰地留下两条水痕,最高一条没过人头。村民冯耀冠告诉记者,大洪水来了两次,其中一次是万泉河上游牛路岭水库放水所致。记者询问吴坤哲水库放水对博鳌灾情是否有影响,他给出肯定答案,同时补充说:“牛路岭泄洪是有科学依据的,没有这个水库更惨。”上游水库泄洪是博鳌受大灾的另一主因,此外吴坤哲还指出,上游河岸两边植被破坏严重,大雨冲刷,泥沙俱下,抬高河床,危害亦大。

记者逆万泉河驱车而上,来到其源头之一的牛路岭水库。牛路岭水库于1976年开工建设,1982年全面竣工,集雨面积123.6万平方米,总库容7.78亿立方米,多年平均降雨量2600毫米。10月两轮强降雨,牛路岭水库流域降雨量累计1670.8毫米,共来水18.71亿立方米,是库容量的2.4倍。10月5日,牛路岭水库开启全部闸门泄洪,到10月28日停止(其间有间断全关闸门),历时344小时,共泄洪弃水10.72亿立方米。这些数据显示,水库虽然发挥了错峰调洪的防洪功能,但是由于泄洪量巨大,其作用已大打折扣。

站在大坝上俯视泄洪闸门,记者发现10多条醒目的“黄线”,那是泄洪后留下的泥沙。转头再看水库水面,一片泛黄。“刚泄洪时,颜色比现在还要黄。”牛路岭水电站技术部长陈德亮告诉记者,“近年来,受槟榔等农作物高利益的驱动,牛路岭水库两岸的水源林被种植摈榔等作物大面积破坏,严重影响水库的安全运行。”记者乘小船逆上水库上游观看水库四周水源林破坏情况。2005年,记者曾到这里调查水源林破坏情况。5年后再来,更触目惊心了,天然次生林几乎已经被槟榔林和浆纸林取而代之,有的山头甚至被“剃光头”,这里显示的是赤裸裸的野蛮开发行为。水源林破坏殆尽,“天然蓄水池”消失,水土俱下。

那一条条“黄泥带”就像是牛路岭水库的眼泪,它在哭泣。

水库决口

这次海南大水灾,另一重灾区是侨乡文昌。

“北京一年半的雨,文昌在15天内下完,200年一遇。”文昌市一位官员形象地介绍。下雨总量1154毫米,128个自然村受淹,受灾人口达18.6万人,占文昌总人口的1/3,冲断公路62条,冲毁桥梁6座,经济损失2L5亿元。文城泡水4天,最深处达6米。更不幸的是,会文镇赤纸水库决口,天灾无情,民怨又起,当地政府压力巨大。

水库决口前一天,会文镇镇长李兴韧就带队到赤纸水库做24小时无缝隙巡逻。这是一个1958年建成的小二型水库,属于病险水库,今年5月份开工加固,整体未完工,一直没有蓄水,草皮都还没来得及铺。这次强降雨水库蓄水量倍增,超过警戒水位和水库容量。10月8日6时许,“我走到堤坝巡逻时,突然前面轰隆一声巨响。当时脑海一片空白。就在前方十多米远的地方,堤坝决口了,670万立方米大水在20多分鐘内,全部向下游奔腾。”李兴韧描述。

要是走慢几步,李兴韧命都没了。

水库突然决口,当地政府仓促被动。水库决口后,文昌市委书记裴成敏和宣传部长王忠第一时间赶赴现场,分头指挥,在两个半小时内转移了下游6137人,确保了“不失踪一个人,不死一个人”。但是两位领导靠前指挥的辛苦并未获得民众掌声,民众希望,政府要在第一时间设立官民对接平台,公布各灾区负责人及联系电话。

显然,光“靠前指挥”还不够,民众需要的是“靠前服务”。

紧急逃难的乡民大多数被安置到琼文中学。这次大水灾中文昌市个别官员的“官本位”作风已被海南上下广为诟病。逃避的惩罚

这次大水灾,最出乎人意料的是海口火山地区龙泉、龙桥等乡镇的内涝。

11月中旬,强降雨已经过去一个月,海口市仍有13个村庄内涝。之前,海口321个村庄受淹,直接经济损失17.93亿元,遭遇了“60年来同期最大的暴雨洪灾”,南渡江下游地区和火山地区内涝严重。但南渡江下游地区洪水来得快,退的也快,而火山地区内涝却浸泡村落月余而不退。

以龙桥镇为例,它位于海口市南火山地带(当地人称羊山地区)东北部,地势较低,但只是一个“中途站”,大水会继续往东流向龙塘镇,流入南渡江。与此同时,火山地区的特点是,土壤稀少、干旱缺水,连片石山和石块地,全部被第四纪晚更新世道堂期至全新世石山期的陆相喷发玄武岩所覆盖,残余的玄武岩厚度一般为20～50m。局部达lOOm以上。因玄武岩发育气孔构造和原生节理,降水会很快渗漏疏干。但这次龙桥镇许多村庄内涝极其严重,震惊市民。

别号“打铁村”的儒鸿村是整个龙桥镇受淹最严重的村庄之一。11月22日记者发稿时,积水仍未完全退干,有些道路仍未能通行。儒鸿村一名村民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下游的水都排干了,但我们上游的家还泡在洪水中。”儒鸿村属于龙桥镇的低洼地带,形成一个“聚水盆”,11月中旬,该村许多低洼地段仍浸泡水中,许多房屋只露出屋顶。稍退水的家庭已开工,村里已能耳闻“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让记者印象深刻的是这样一个场景:该村一些铁匠穿着高帮雨靴站在浸满水的炉台前打铁。

令当地居民不满的是,政府并没有及时公布内涝成因。

在人们议论纷纷中,记者听到一种声音,人们将海口观澜湖高尔夫球场定位为“罪魁祸首”之一。这个球场横跨龙桥、龙泉、永兴、遵谭4个乡镇的火山地带,在火山乱石和石片地上填土建造高尔夫,景观新奇而刺激,一些球友号称“就像在月球上打球”。建造过程中,这个球场就因租地纠纷和环境问题备受当地人质疑,一路磕磕碰碰走过来,今年才开业。之前,人们只是质疑这个高尔夫球场会“污染环境”,根本没有人想到,这个高尔夫球场还会引发其下游地区的内涝。

原因也很简单,这个高尔夫球场所在地地势本来就高,再填了50公分以上泥土,相对落差更大了。此外,种上草皮,改变了火山地带地表的渗漏功能,降水自然都流向下游低洼地带。

几年前,一位政协常委曾写提案建议开发火山地区——引入几家经济实力雄厚的大公司,向当地农民租用石块地50年,填埋的土层厚度大于0.5m,建设10个至15个大型的高尔夫球场及配套设施。50年租用合同期届满后,将各高尔夫球场转换为可种植耕地,交还给农民。这是一个“看上去很美”的提案,从地方经济发展和农民获利的角度来衡量,可谓“双赢”。但有了这次大水灾的惩罚,海口火山地区居民已清醒,一个海口观澜湖高尔夫球场就够受了,假如实施这位政协常委的建议,一旦大水再次降临,海口将变成一座“内涝水城”。

海口的内涝成因,环城高速公路和海南东环铁路亦是“罪魁祸首”,高高的地基,少而小的过水涵洞,成了“拦水坝”。总之,近年海南高速发展,各种大型基础设施项目纷纷上马,各种大型项目亦纷纷开发,这次大水灾“检阅”的结果令人忧心忡忡。每一个项目都有漂亮过关的环评报告,但偏偏它们成了“拦水坝”,成了“内涝推手”。这一次其“生态溢出效应”当地居民埋单了,但当地居民不会永远埋单,处理不好,将来肯定会诱发社会事件。

生态问题逃避不了的。一旦违反生态规律行事,惩罚迟早都会来。一些海南官员认为,前任留下的烂摊子我们回避之,另辟新天地。不错,这种执政观和发展观,在這些年亦使海南一路高歌猛进,并走进了“国际旅游岛时代”。然而,这次大水灾用全岛超半数居民受灾(17个市县482.29万人受灾,直接经济损失114.5亿元)的事实告诉人们:“生态病”今日不治,明天一定后悔。

生态旧账,该理一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