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豹猎人之死

2010-07-04 10:53刘墉
读者 2010年3期
关键词:兰屿高喊海豹

刘墉

30年前,我毕业旅行到兰屿。

出台湾能搭小飞机飞过浩渺的烟波,到一个与世隔绝、景观完全不同的小岛,我兴奋极了!

更令我兴奋的是见到了兰屿当地人,他们穿着丁字裤,推着两头尖尖的船,晚上在海上点起火把,引来飞鱼。

黑黑的夜色中,海上火把的光闪烁着。风吹来,浪打来,站在海边的感觉真美。

最难忘的是我班上一位女生收了个兰屿女孩做干妹妹。虽然才认识几天,那小女孩却体贴地对干姐姐说:“回去多穿点衣服吧,西风起了,你会受凉的。”

我永远忘不了她那无邪的脸孔和她说的话:“姐姐,你知道吗?我们兰屿人都好穷、好短命。日本人以前把我们隔离起来,故意不让我们接受教育,把我们当原始人,害得我们到现在还这么落后……”

20多年前,我到台湾南部一个城市。

经过一条路,路中间居然有一口井。

“这是一口古井,是被保护的文物。”当地的朋友对我说,“可是这么多年来,它在这儿很不方便,也很危险,已经有好几个人,夜里骑机车,因为撞到这口井,死了。”

十几年前,我到台湾北部的一个小镇。

镇上有一座著名的庙宇,香火旺盛。庙旁是条老街,走在其中,如同进入历史。

“真美!”我说,“保护得真好。”

“可是你知道吗?因为是古迹,政府规定要保护,不准改建。”当地人笑着对我说,“结果房子愈来愈旧,又阴又湿,住在里面的很多人得了风湿和哮喘。更可怕的是,哪一天地震来了,百年老屋垮了,我们全得被压死在里面。”

前年,在《读者文摘》上看到一篇题为《海豹猎人之死》的文章。

在加拿大北极小村里住着一家人。男主人皮泰图靠猎取环斑海豹为生,每张海豹皮可以卖到11美元。

但是1975年秋天,很多人都在电视上看到了一段惊心动魄的纪录片。那是绿色和平组织带着记者团去拍摄的,拍下了爱斯基摩人猎取海豹的残忍镜头。

新闻媒体大力炒作,电影明星和欧美的政治人物也加入保护行动。绿色和平组织的总干事罗勃特·亨特提出警告:“如果不禁猎,格陵兰海豹将在5年内绝种。”

这个号称“心灵炸弹”的新闻迅速传开了。1983年,欧洲议会在舆论的压力下终于宣布禁止幼海豹皮在欧洲出售。

不卖幼海豹皮,整个海豹皮市场萎缩了。

没有人再买海豹皮衣,猎海豹者被看成了刽子手。

但加拿大野生动物基金会会长说:“我们并不担心格陵兰海豹绝种。”受委托调查的人道机构,也发现猎杀海豹的方法并不是不人道的。

加拿大北极圈内的猎人断了生计,11年内有152人自杀。

有一天,皮泰图离开家,挥手向妻子道别,这是他结婚以来第一次这样道别。

皮泰图再也没有回来,他死在了一片碎冰之间。

不久前,看电视上的专题报道。

孟加拉的街头,衣衫褴褛的大人、衣衫破旧的孩子,对着镜头,清瘦的面庞上有一对无助的大眼睛。

旁白说,联合国儿童保护组织指责孟加拉的企业雇用童工,使孩子受到伤害。

于是童工们被解雇了。他们流落街头,有些甚至沦为雏妓。

联合国儿童保护组织不得不回头,采取让步和补偿的措施。

跟昆虫学家陈维寿老师聊天。

“你知道以前台湾卖蝴蝶赚了多少钱吗?”陈老师说,“单单在黄蝶翠谷一年就能抓五六千万只。”

“这不是破坏生态平衡吗?”我说。

“错了!”他笑着说,“后来经济不景气,蝴蝶出口没落了,黄蝶翠谷的蝴蝶被抓得少,数量反而减少了。因为,那里10天就能出生一两千万只蝴蝶,没人抓,数量太多,把树芽都吃光了,后来的就饿死了……”

看台大研究所学生关孙知写的文章《人与大自然的矛盾》。

初春的云贵高原,农民开始播种,但是种子才播好,就可能被由青藏高原飞来的黑颈鹤吃掉。

黑颈鹤是保护动物,政府规定杀一只就要被关7年。

农民只能用各种方法驱赶。只是,才赶走一批,又飞来一批。

令人心惊的是,在环保人士的宴会上,端上了一盘又一盘大菜。关孙知算了算,一共18道,大多为云南特产,甚至包括穿山甲……

当一种全世界只剩几只的猛兽向人扑过来时,如果你手上有枪,你是打死那野兽,还是任它去咬死人?

“全世界有几十亿的人,死一个算什么?”你会不会这么想?

抑或,你会毫不犹豫地射杀野兽?

这个世界不是人类专有的,我们要尊重地球村里的每一名成员。

但是,当我们大唱高调,当我们举着牌子站在百货公司门口,高喊“不准屠杀动物、猎取毛皮”的时候,我们有没有为贫苦山村的猎人送上冬衣?

当我们保护一口井,为那古迹请命的时候,我们是想出改道的办法,还是任它在那儿伤害我们的同胞?

当我们高喊这世界上的物种正在以空前的速度减少时,我们有没有想过自己造成的污染正是最大的祸害?

当我们高喊保护雨林的时候,我们有没有好好利用每一张纸,使这世上能多留一棵树?

我们可以扮成仁者的样子,打着领结、端着香槟,参加保护古迹和野生动物的募款餐会。看山珍海味一道道上来,却听不到山巅海滨一声声的哀叹。

作为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和世界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资深会员,我常想,当我抢救一朵小花的时候,是不是践踏了无辜的小草?我也常想,文明世界的人,是不是做了许多伪善的事?

(吴万弟摘自漓江出版社《一生能有多少爱》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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