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流行语:网民自主话语生产的文化景观

2010-07-30 15:01中山大学广州510970
新闻前哨 2010年4期
关键词:流行语网民话语

◎杨 萍(中山大学 广州 510970)

近年来,网络流行语成为网络传播中的一道独特的文化景观。从2008年的 “打酱油”、“很傻很天真”、“做人不要太CNN”、“俯卧撑”,到 2009年的 “躲猫猫”、“欺实马 (70 码)”、“被……”,网络流行语在公众舆论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网络流行语是由网民创造或由网民积极传播的,进而被多数网民认可、接受并使用的语言。网络流行语虽然最早从网络中产生或流行,但是凭借其巨大的影响力弥散至人们的日常口头传播与大众传播的话语体系中,在网络之外的“交流场”中也频繁被使用。

网络流行语主要有三大类型:第一类是一般网络用语。主要是以象形、谐音、比喻、缩写等方式表达某种特定意义的词汇,也包括人们在网络沟通中使用字母、数字等符号进行简化表达的形式。如斑竹、大虾、菜鸟等即属于此类。还有在网络聊天中常被使用的 88(再见)、5555(哭泣)、MM(漂亮女子)等。近两年出现的“雷”、“山寨”、“囧”、“杯具”等词语也可以归入此类。

第二类是网民自创、流传甚广的网络俏皮话,如“哥吃的不是面,是寂寞”、“你妈喊你回家吃饭”等,这类网络流行语通常会有很多的 “变种”,即网民在互相传播时会在原句基础上作一些修改。这类网络流行语产生的原因可以归结为某种情绪的蔓延,其本身与网络大众文化的属性也是密不可分的。

第三类是与社会公共事件相关的网络流行语。如“躲猫猫”、“欺实马”、“俯卧撑”、“楼脆脆”等。这类网络流行语基于社会公共事件产生,是网民在对公共事件或社会现象进行自主解读之后创造出来的词汇。本文分析的网络流行语主要是指第三类。

网络流行语作为一种特殊话语

网络流行语是网民创造的一种特殊话语,其本身包含着复杂的意义生产和含义建构过程。费斯克认为,话语是“一种被社会化发展出来的语言或再现系统,以赋予和传播一整套有关某一重要话题的含义”[1]。后现代思想家福柯也指出,“话语意味着一个社会团体依据某些成规将其意义传播于社会之中,以此确立其社会地位,并为其他团体所认识的过程”[2]。话语生产赋予事件以特定的含义,代表了话语生产者的态度和主张,是权力的体现。网民从网络媒体中获得强大的话语生产能力,在某种程度上动摇了传统媒体一贯拥有的话语霸权地位,在传统媒体话语之外,形成一股制衡的力量。网络流行语无疑是这种网民自主话语的集中张扬。

在前互联网时代,大众传媒占据着话语生产的主导地位,传媒通过向受众输出话语以灌输某种意识形态,形成特定的媒介文化。受众虽然可以对传媒话语进行选择性接收和选择性理解,但由于缺少便捷的话语表达渠道,受众的声音十分微弱,更多时候受众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很难形成与大众传媒相抗衡的话语力量。同时,受众对媒体文本的解读更多限于个体层面,较为分散,而未能表达出来的意义解读在舆论中的作用呈 “隐性”状态,除非有某种外力的触发和推动,否则难以在群体中形成某种共识。互联网的普及和发展,为网民提供了开放和相对自由的话语空间,使网民有机会自主生产话语,可以充分彰显解读讯息含义时的“受众力量”,参与信息含义的构建。而网络流行语就是网民作为话语生产主体自主创造出来的一种意义符码。这种意义符码的影响力从个体层面蔓延至群体层面,在某一段时间内形成热点的社会舆论,并影响大众传媒。例如,在“瓮安事件”中产生的流行语“俯卧撑”,反映了网民对该事件的关注,同时也表达了对地方政府在事件处理过程中信息发布迟缓、不全面的不满。而这一词语也进一步引申为 “避重就轻”、“含糊其辞”、“置身事外”、“做立场中立状”等含义的代名词,在一段时间之内,其出现频率之高,适用范围之广,堪称“俯卧撑帖遍网络”,蔚为壮观。在网络之外,一些传统媒体的新闻标题、广告语中也出现了“俯卧撑”一词。网络流行语的话语力量不容小觑。

网络流行语的生产机制:解码与编码

英国著名学者斯图亚特·霍尔曾提出电视媒体话语意义的生产和流通过程。他认为,电视节目的传播者,即“编码者”通过具有明示和隐含意义的符号构建讯息,并为了意识形态的目的而对讯息进行选择性编译。而电视节目的接收者会根据自己的经验和视野,通过变通或对立的解读来抵御意识形态的影响。这一理论肯定了媒体内容接收者的能动性,即编码后的讯息并非常常等于译码后的含义[3]。接收者可以不按编码者的设想和意图来进行解码。

如果我们用霍尔的理论来对网络流行语的生产机制进行观照,就会发现,网民在创造网络流行语的过程中,集接收者与传播者的角色于一身,同样经过了“解码”与“编码”两个阶段。网民在接收到关于某一社会公共事件的外部信息之后,首先对信息进行初步评估,接着根据自己的某种观念、经验或框架对信息的要素进行再组织,即对信息进行“解码”,再将对事件的态度和看法用特定的话语表达出来并在网络中以各种渠道和方式进行传播,即“编码”。当这一特定话语被广泛流传并在网民中产生共鸣的时候,网络流行语就产生了。网民会在各种场合提及这一特定话语,也会在类似事件中套用这一话语,网络流行语的强大舆论效应由此形成。“华南虎事件”中产生的“周老虎”、“正龙拍虎”两个流行语正是网民在对事件进行解码之后的重新编码。在荒诞的表象背后,网民看到了因利益驱动而蓄意造假的实质。这两个流行语被用来评价类似的通过造假来愚弄大众的现象。在一些论坛中,我们会看到诸如“不会又是一只周老虎吧?”等言论,网民的自主编码成为约定俗成的表达方式。

霍尔曾提出三种解码假设:“支配—霸权立场”、“协商立场”、“对抗立场”。他认为,意义不是传送者“传递”的,而是接受者“生产”的[4]。 “支配—霸权立场”假设受众的解码立场与传播者的编码立场完全一致,即受众会按照传播者的意图来解读讯息,传播者的传播目的能得以顺利实现。“协商立场”包括相容与对抗两种因素,即受众在解读过程中,既对传播者赋予的意义表示一定程度的认可,同时又会自主引申出原编码之外的意义。“对抗立场”是解码者根据自己的认知与经验对于讯息进行重新诠释,使解读出来的意义与编码者想要传递的意义完全相背。文本解读是一种社会谈判过程。在网络流行语的形成过程中,网民对讯息的解码方式更倾向于“协商式解读”与“对抗式解读”。这两种解读方式蕴含着强大的话语生产动力。正是因为网民无法完全认同传播者给出的信息及为信息赋予的含义,他们才迫切需要表达出自己的话语,并试图对社会舆论产生影响。2009年发生的“杭州飙车案”中,警方给出的初步结论是肇事车辆速度为70码左右,网友对这一数字表示质疑,无法认同,并展开热议。“70码”随之成为一个网络流行语,根据其谐音,网民还创造了“欺实马”这一“新物种”,用来讽刺欺骗诚实大众的行为。而该事件最终的调查结果是车速在每小时84.1公里到101.2公里范围内,这与网民的舆论监督是分不开的。

考察社会公共事件中的网络流行语,其编码方式主要有以下两种:

一是直接抽取事件中新闻当事人的说辞或言论中的某一个词语或句子。这一词语或句子通常是富有争议的、出乎意料的或令人质疑的。如“这事儿不能说得太细”、“70 码”、“躲猫猫”等。

二是网民对新闻事件的过程或新闻人物的特征进行解读、提炼、重组之后创造出来的词语。如 “范跑跑”、“楼脆脆”、“正龙拍虎”等。

第一种话语方式表明网民不再被动地接受来自新闻媒体的报道,他们倾向于自主思考事件的逻辑,大胆质疑官方与媒体的言论,放大事件中的关键点及不合理之处,以引起更多人的关注。第二种话语方式体现了网络草根文化的特质,淋漓尽致地表现了网民对某些社会荒诞现象的戏谑和调侃、无奈与愤怒,当然也有少量流行语是指向对正面形象的评价。无论是哪种编码方式,网民的话语生产都表现出强烈的自主意识,他们跳出原有信息的局限,对原有信息进行过滤、移植、联想、类比,进而表达出自己的主张。

网民创造网络流行语的动力

在对传媒话语生产的研究中,人们认为,市场与商业需要构成了话语生产的巨大动力,消费主义成为一种新的意识形态,其运行机制则是由政治、经济及文化等规范结构所决定的[5]。那么,网民在创造网络流行语时,其内在动力又是什么呢?笔者认为,网民争夺话语权的需要、网民心理情绪宣泄的需要是网民创造网络流行语的两大主要动力。

首先,网民争夺话语权的需要促使网民热衷于通过话语表达来对社会公共事件进行判断和评价。在传统媒体的格局中,受众处于相对被动的地位,话语权通常掌握在传媒或精英阶层手中,受众难以及时便捷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话语流向较为单一。对于某一社会事件,媒体经常用预设的框架来反映现实。新闻媒体所受到的体制内约束以及媒体从业人员业已形成的相对刻板的报道模式有时会使真相无法得到完全的展示。当新闻事件被置于网络媒体中,多元主体的参与使各种解释框架同时存在于这一场域中。各种框架彼此竞争,争取各方的认同。当主流或官方的解释框架不稳定时,就是竞争者框架逐渐突显的时刻。相对于媒体或官方框架而言,网民框架便属于竞争者框架。网民对事件议题的不同于媒体和官方的解释形成了话语权的争夺,在此情况下,谁掌握了话语权,便拥有了影响事件发展和引导舆论走向的权利。

从众多网络流行语中我们可以看出,这些话语的产生和流行,打破了传统媒体或官方机构对新闻事件的单一阐释,促使事件的本质和真相能尽快得以呈现。网络流行语就像一块多棱镜,对社会事件进行多角度透视,而事件的内在纹理在这样的透视中“呼之欲出”。“躲猫猫”这一流行语质疑了公安机关就云南晋宁县看守所内在押青年李荞明离奇死亡一事给出的解释,即该男子是与狱友玩“躲猫猫”游戏时,遭到狱友踢打并撞到墙壁致死的。有网民戏称:“俯卧撑、打酱油、躲猫猫是中国武林三大绝学!”还有网民说:“珍爱生命,远离躲猫猫!”在看似调侃的话语中,网民将矛头直指事件中的荒谬之处,表达了对公权机关的质疑,对媒体与官方施加了舆论压力。如果媒体与相关机构仍对网民的质疑置之不理,可以想象,网民将对权力机构和新闻媒体失去信任,执法机构的声誉岌岌可危。而事件的后续发展证明了网民自主话语表达所产生的积极效果。云南相关机构邀网友组成调查团对此事件进行调查,而检查机关的侦查结果也迅速地向社会公布。在此事件中,网民通过争夺话语权保障了公民的知情权和监督权,使掩盖的真相“重见天日”。

第二,网民心理情绪宣泄的需要使网络流行语成为网民表达“适度愤怒”的解压出口。网络赋予网民一定程度的表达自由,网民在匿名开放的场域中获得言说的权利。对于社会公共事件,网民有强烈的表达欲望,他们迫切想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表露出来。网络流行语无疑是一种相对曲折隐晦的评论话语,是一种现实社会关系和社会情绪的折射。在现实社会中,利益分配的不均、社会阶层的分化、公权力的滥用、社会公德的缺失、民众权利的被漠视,都会使民众产生不满和愤怒的情绪。借助某些社会公共事件,网民用简洁的、俏皮的、诙谐的、调侃的、戏谑的语词表达“适度的”愤怒,网络流行语代表了一种“温和的”、“非暴力的”轻微呐喊,在某种程度上成为疏通和化解社会负面情绪的载体。例如2009年出现的网络流行语“被……”被网民广泛地应用于各种情境当中。该话语的出处是最初发表在天涯论坛当中的一个帖子《应届毕业生怒问:谁替我签的就业协议书?注水的就业率!》,作者“酱里合酱”说道:“我就业啦,就业啦,太兴奋了,而且是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被就业的!”于是,“被就业”一词诞生了。这个帖子引起了网民的热议,不少网友道出了自己“被就业”的经历。之后,类似的词语如“被自杀”、“被代表”、“被自愿”、“被捐款”、“被增长”等多种“被……”词语在网络上流行起来。一个简单的“被”字,道出了网民在面对某些社会现象时的无奈和愤怒,也揭示了复杂的现实社会关系。网民在运用这一流行语时获得了宣泄的快感,虽无力改变现实,却在一定程度上排解了心中的郁闷,并能在网友中引发共鸣。

当然,除了上述两大主要内在动力,网民张扬个性的需求及网络草根文化崇尚娱乐至上的特质同样是网民创造网络流行语的动因所在。

结 语

网络流行语是网民自主参与传播意义建构的一种话语体现。它对单一传媒话语产生制衡作用,有利于社会信息传播朝着更加透明化、公正化的方向发展。它通过实现某一意义的大范围共享,对传媒及官方机构形成舆论压力,使某些社会公共事件的内涵得以突显,在一定程度上对社会权力的运行进行了监督。当然,我们也应注意到网络流行语中存在的对社会事件的“过度阐释”和“话语狂欢”现象,这削弱了网络流行语的积极意义和传播价值,我们需要辩证地看待这个问题。

注 释:

[1][3]丹尼斯·麦奎尔、斯文·温德尔:《大众传播模式论》第2版,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

[2]王治河:《福柯》,湖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4]陆杨、王毅著:《大众文化与传媒》,上海三联书店2000年版,转引自范敬群《网络话语意义的生产与传播研究》,《华中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2期

[5]蔡敏:《传媒话语生产与控制》,传媒学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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