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德

2010-08-09 06:57彭明坤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10年8期
关键词:潍县蚂蟥五爷

彭明坤

潍县有两个怪人,一个是五爷,一个是跛子陈。

跛子陈是名郎中,小时患先天性残疾,长大后继承了祖传衣钵,为人诊病,医治好了很多病人,可偏偏医治不好自己的残疾,郎中脚跛,又爱喝酒,是为怪人。

五爷家世代经商,清癯的面容,高高瘦瘦,洒脱的神情中透着一股干练和淡然,为人仗义,乐善好施。尤好杯中之物,却是逢酒必醉,半年前,一友人来访,二人畅饮,大醉。醒后感觉身体不适,也没有在意。不料,两天后背部长出了一个小疮,初时微红,有点疼痛,继而涨大,其顶红肿,烂若桃花,痒不可耐,不久出现了溃烂,其臭难闻,家人遍请城中名医,服过了赛华佗的汤剂,也贴过了膏药王的麝香膏,皆不见效,因为没有人真正识得此疮。

疮怕无名。

家人贴出告示,重金悬赏能医治五爷之人。

这天中午,跛子陈一脚高一脚低地踮进了五爷的家。仔细看了五爷的背部和溃烂的浓疮,对痛苦不堪的五爷说,“此疮可治”。五爷大喜,急命家人备酒,问服何药治疗。“不急。”跛子陈答道,一会儿酒席备好,五爷便和跛子陈推杯换盏,喝着喝着五爷就高了,不多久就倒在桌子边,见五爷已醉倒,便问家人:

“你们真心医治五爷?”

“那是当然。”家人满眼期待。

“那好,”跛子陈跛着腿,“把五爷抬到白浪河边,找一浅水洼,脱光他的衣服,放在水边,不要有人看,一个时辰后再把人接回来。”“绝对不能有人在旁边。”跛子陈再次叮嘱。

家人半信半疑,但还是依言做了。

一个时辰后,家人来到河边,大吃一惊,五爷依然未醒,赤裸的身躯上趴满了蚂蟥,吸饱了的蚂蟥一个个乌黑透亮,伸缩着,如涌动的蚕蛹,用脚一踩,“叭”的一声,流出了浓黑的汁液。家人赶紧拍打掉五爷身上的蚂蟥,边大骂跛子无德。

三天后,五爷痊愈。

跛子陈一夜成名,名震胶东。

民国二十八年春,板垣联队攻进潍县,日军大肆杀戮,不分老幼,见人就杀,见妇女便辱,潍县成为人间地狱,来不及掩埋的尸体发出了恶臭,空气中都漂浮着死尸的气味,正是暮春时节,很快瘟疫流行,连驻扎在城里的日军也多被感染,板垣也无幸免地患上了这场恶疾,先是身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红斑,不久扩散到全身。小斑点也长成了熟樱桃状,红里透黑,用手一抓,即流出浓浓的黄汁,腥臭难闻,随军医生束手无策。

翻译官吴仁告诉板垣,跛子陈是治疮的名医。

绝望的板垣仿佛捞到了救命的稻草般兴奋,命人重金礼请跛子陈,为让跛子陈没有杂念,跛子陈的独生子也被带到了板垣的联队。

那天傍晚,残阳如血。城中的老街上依旧弥漫着恶臭,依旧弥漫着饥饿,更弥漫着毒毒的鄙视的眼光。

当夜,跛子陈家的大黄狗被人毒死。

第二天清晨,早起进城的人们吃惊地看到,跛子陈的尸体被悬挂在城头上,陪伴他的便是旁边的也被吊着脖子的小儿子。远远望去,如两尊大小不阿的雕像。

一周后,板垣全身溃烂。不治身亡。

据后来做了俘虏的吴仁供述,跛子陈被带到板垣面前,面对痛苦万分又极端渴望求生的板垣。跛子陈并不动手为板垣治疗,而是冷漠地直视板垣。

板垣大怒,“你是医生吗?”

“我是个郎中。”跛子陈的脸上漾着冷冷的神情。

板垣:“你知道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吗?我是病人,你为何不为病人治病?”是乞求的声音。

跛子陈:知道。我只是个郎中,不是兽医。

板垣:你不珍视自己的生命?你不疼爱自己的孩子?是声嘶力竭。

跛子陈:但我不能违背祖宗的医德,我只给人诊病。不治畜生。

(责任编辑芳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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