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传奇《娇红记》中“同心子”爱情的悲剧意蕴

2010-08-15 00:42魏娟莉许昌学院文学院河南许昌461000
名作欣赏 2010年17期
关键词:同心悲剧爱情

□魏娟莉(许昌学院文学院 河南 许昌461000)

明传奇《娇红记》中“同心子”爱情的悲剧意蕴

□魏娟莉(许昌学院文学院 河南 许昌461000)

同心子 才子佳人 悲剧意蕴

明代孟称舜的传奇剧《娇红记》,彻底颠覆了传统戏剧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结局的窠臼,演绎了一场“同心子”爱情归于毁灭,男女主人公双双殉情的惨烈悲剧。剧作中,申娇二人试图把争取婚姻自由的权利,压抑在礼法许可的范畴之内的妥协思想,也是导致他们爱情破灭的原因之一。作者把功名利禄、门第观念、封建特权等放在同一目标上的批判,加深了作品的思想深度及悲剧意蕴。

《娇红记》故事是北宋宣和年间民间流传的真人真事,其故事生动感人,富有传奇色彩,至元代便进入了文人的创作领域。明代孟称舜的传奇剧《娇红记》,是在前人题材的基础上演绎而成,内容丰富深邃,情节回环曲折,情感沉痛悱恻,具有一种独特的艺术魅力。王业浩《鸳鸯冢序》说,此剧“词遣调,隽倩入神。据事而不幻,沁心而不淫,纤巧而不露,酸鼻而不佻。临川让粹,苑陵让才,松陵让律,而吴苑玉峰,输其浓至淡荡,近乎技矣。予深悲娇、申之始,鼓掌称绝於《鸳鸯冢》得孟先生长不坏也”①。陈洪绶《节义鸳鸯冢娇红记序》也说“:若其铸辞冶句,超凡入圣。而韵叶宫商,语今金石。较汤若士欲拗折天下人嗓子者,又进一格。”②二人均从不同的角度,肯定了《娇红记》杰出的艺术成就。

《娇红记》最感人的魅力,莫过于剧中提出的“同心子”之爱,即男女主人公建立在相同的志趣爱好、一致的价值取向基础上的志同道合的爱情;最动人心魄的,莫过于剧作打破了传统大团圆结局的模式,使“同心子”之爱归于毁灭的惨烈结局。作者在歌颂“同心子”之爱的同时,把功名利禄、门第观念、封建特权等放在同一目标上进行批判,无疑加深了作品的思想深度及悲剧意蕴。

《娇红记》的审美价值,在于它能够在浩若星海的爱情剧中,首先提出了“同心子”的爱情观;“同心子”爱情的审美价值,在于它打破了传统爱情剧“一见钟情”式的模式,建立了一种追求志同道合的价值取向的爱情;本剧审美价值的最高境界,在于剧作的结局,让追求“同心子”爱情的双方毁灭于强大的对手所产生的震撼的悲剧效果。

剧中女主人公王娇娘唱道:“但得个同心子,死共穴,生同舍。便做连枝共冢、共冢我也心欢悦。”③首先提出了“同心子”的爱情观,认为“你的衷肠,我已尽知”,“我的衷肠,你也尽知”④,“生不同辰,死愿同夕。在天为比翼之鸟,在地作连理之枝。暮暮朝朝不相离,生生世世无相弃”⑤,唱出了“同心子”之爱的最高境界。可见,娇娘追求的“同心子”之爱,即是具有一致的思想基础,相同的志趣爱好,对爱情忠贞专一,生死与共的理想爱情。这种建立在真知真悦,誓生共死基础上的“同心子”之爱,较之传统剧中“郎才女貌”“一见钟情”的爱情,就有了更丰富、更具体的自主意识,同时也表明了女性已不满足于被动爱情的地位,在自由爱情追求上有了质的飞跃。

中国古典悲剧,通常意在营造一种“苦境”,通过一系列悲惨事件和悲惨人物,引起观众的感情共鸣,产生怜悯与同情,满足善恶报应的强烈愿望,实现中国美学的最高境界——和谐。《窦娥冤》《赵氏孤儿》等莫不如是。中国悲剧不像古希腊悲剧那样,让观众在震撼的悲伤中绝望地回家,作者要留给观众生活的希望,情感的满足。所以,在中国,“传奇取人笑易,取人哭难”⑥,追寻和谐之下的“苦境”实属不易,这也是多年来诸多学者否认中国有真正悲剧的原因所在。然而,《娇红记》颠覆了中国传统悲剧的和谐美学,让剧中的“同心子”爱情归于毁灭,在“偏于琐屑中传出苦情”⑦,营造出了一种浓郁哀怨的悲剧氛围,同时也浪漫地表达了人们追求美好理想的境界。陈洪绶说《娇红记》是“古今一部怨曲”,感叹“读此记不下泣者必非节义人也”,高度肯定了《娇红记》“同心子”爱情悲剧的美学意境。

娇娘对婚姻有清醒的认识:“婚姻儿怎自由?好事常差谬,多少佳人,错配了鸳鸯偶!”⑧有着明确而成熟的爱情观:“奴家每想古来才子佳人,共谐姻眷,人生大幸,莫过于斯。若乃红颜失配,抱恨难言。所以聪俊女子,宁为卓文君之自求良偶,无学李易安之终托匪材。至或两情既惬,虽若吴紫玉赵素馨身葬荒丘,情种来世,亦所不恨。”⑨如此大胆的想法,是之前佳人们不敢想象的。她的“自求良偶”,正是封建礼教压抑之下女性的强烈愿望和要求。她坚信,只有把握爱情主动权,才有获得情感幸福的可能。

娇娘的爱情观,还表现在对“爱人”的清醒认识。丫鬟飞红问她:“要甚样姐夫才好”,像“那李衙内、张舍人,泼天富贵的子弟可好么”时,她说:“你道他金堆满穴,豪家富室好枝叶,怕则气势村沙,性情恶劣。便做是纸鸾凤、草麒麟恁差迭,好花输与、输与村郎折。这段姻缘怎叫宁帖?”丫头又问:“只拣个读书的才子好吗?”娇娘道:“便说那才子,也有不同”,“临邛客轻把文君舍,白头吟长叹嗟,聪明人自古多情劣。”⑩足见娇娘爱情观的理智与成熟。不仅否定贵族纨绔子弟,即便书生也有明确的选择,明显区别于传统士人一厢情愿的认为淑女只爱书生的浅薄观念。娇娘追求的是一种“两情既惬,死而无憾”的知己之爱,表现了强烈的个性与自主精神。在古代闺阁是难能可贵的。“古来多少佳人,匹配匪材,郁郁而终。与其悔之于后,岂若择之于始?”⑪明确的爱情观,主动的追求意识,较之前莺莺们的“一见钟情”之爱就有了根本的不同。

男主人公申纯,同样执着于把理想爱情置于功名利禄之上:“我不怕功名两字无,只怕姻缘一世虚。”⑫他爱上娇娘,便千方百计地花前探情,宴上留情,花旁授诗,窗上和诗,对月倾谈,分烬试衣等,历经层层波折,最终二人情真意笃,拥炉定情:“念你我二人,形分意合。生不同辰,死愿同夕。在天愿为比翼之鸟,在地做连理之枝。朝朝暮暮不暂离,生生世世无相弃。”⑬海誓山盟之中,透出了热切的渴望,执着的信念,刻骨铭心的情爱。当这种知己之爱最终归于毁灭之时,不能不产生出催人泪下的悲剧之美。这种悲剧美不仅在于知己之爱的毁灭,更是“同心子”爱人双双殉情的惨烈结局。

娇娘面对父亲的一再阻挠和帅府的逼迫,在无法忘却与无奈挣扎之中,以死相抵抗。这位读书达理、一直以礼教的规范约束自己的虔诚信徒,却被她笃信的礼教所戕害,把青春葬送。她“戚愁眉,泪成灰,两眼睁睁兀怨谁”,可也只能“怨”而已,她的力量远远抗衡不了强大的封建势力,她所追求的“同心子”爱情理想,也只能化为一个美丽的泡影,在绝望中只能以死表达自己最后的抗议。对照之前宛然如诗般的“同心子”之爱,这种毁灭是怎样的惨烈而惊心动魄!

面对强大的封建家长势力,申纯满腹寂寥,抱着对前途不可知的恐惧,兀坐一室,倾诉着满腹的忧愁:“青天作纸,峨眉山为墨,瞿塘三峡当砚水,湘川上竹竿为笔,怎写的尽俺满腔中愁恨也。”⑭当娇娘绝食芳殒的噩耗传来,申纯震惊了,“小姐亡了?天呵!兀的不痛杀人也。”读着小姐的诀别诗,他肝肠寸断:“天呵,我,我申纯早则死也”,而后倒下,“甘归九泉,和伊一处”,相继绝食而亡。为追求“同心子”的理想爱情,他们奋力抗争,置生命于度外,一个是“数日来饮食俱绝”,以死谢申生;一个是“即欲自主,也不能够”,相继而殉,共同演绎了一场惨烈而悲壮的“同心子”爱情的祭祀大典。浓郁的悲剧结局,折射了现实的极度残酷,也给人以强烈的审美观照。

“同心子”爱情悲剧的成因,《娇红记》的第一出就说:“为求亲间阻,天愁地恨,无计成双。更飞红暗妒,屡屡参商。帅子豪华慕色,挟家势、强结鸾凰。”⑮作者认为,父母间阻,飞红暗妒,帅府公子恃势逼婚,是申娇悲剧的主要原因。

封建礼教下的父母对子女婚姻享有绝对支配权,加之豪强恶霸的仗势欺凌,通常成为传统戏剧阻碍自由爱情的基本因素。诸如《西厢记》中老夫人的百般阻挠和孙飞虎的蛮横围堵即是。《娇红记》中,家长王文瑞是一个游刃于仕途经济而又人情练达的世故老人。申家第一次遣媒求亲时,他以“本是个兄妹排连,怎做得夫妻匹聘”为借口,推掉了这门亲事,较之《西厢记》老夫人含蓄了许多。后来,王文瑞又同意了申娇的婚姻,原因也很简单,“今看申生在我家里经理庶务,才干有余,又且少年登第,前程万里”,其本质与老夫人实出一辙。“结婚的充分自由,只有在消灭了资本主义生产和它所造成的财产关系,从而把今日对选择配偶还有巨大影响的一切派生的经济考虑消除以后,才能普遍实现。”⑯在私有制存在和由此产生的私有观念的时代,婚姻的充分自由是无法实现的。尽管张生莺莺、申生娇娘们想挣脱名缰利锁的束缚,但终究不为社会所容,势必构成冲突,形成一种“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实际上不可能实现的悲剧性的冲突”⑰,这正是申娇爱情悲剧的症结所在,在王文瑞看来,申纯自然比不上门第煊赫、位高权重的帅府公子。

与《西厢记》不同的是,《娇红记》中嫌贫爱富、不守信用的王文瑞虽受到指责,但作者并没有刻意丑化他。面对帅公子的势剑铜戟,咄咄逼人,王文瑞不得不就范。特别是《芳殒》《合冢》两出,作者对王文瑞的老景凄凉以及引咎自责,表现了人性的宽容与理解,由此把批判的矛头指向了封建特权。作品也“从一般才子佳人戏的嫌贫爱富,准确地转移到了对封建特权的抨击。这种转移,正是作者思想的飞跃,它使作品的批判,打中了封建制度的要害,从而使它的民主性升华到了当时时代的最高点”⑱。申娇的“同心子”爱情,是在封建家长制和封建特权的淫威下被毁灭的。

作者还匠心独运地设置了丫鬟“飞红暗妒”的情节,使申娇爱情更为摇曳生姿,推动了悲剧的发展。《西厢记》中的红娘,只是爱情的信使,只为主子劳碌奔忙,而飞红则不甘现状,有自己的感情和要求。遗鞋事件使娇娘对申生飞红产生怀疑,“兄偶遗鞋,飞红得之;飞红偶遗词,兄且得之。天下偶然之事,何多之甚耶?”⑲恰巧又遇申纯、飞红在幽幽春色中共扑蝴蝶,于是娇娘感到自己的爱情受到欺骗,对申生产生了怨恨之情,申娇爱情由此产生了隔膜与波折。飞红又因申生刻意回避自己,而迁怒于娇娘,制造事端,引起娇娘父母产生疑虑,致使申生被逐出王家。飞红在申王爱情中掀起的波澜,对两人的“同心子”爱情形成了一次考验。

申娇的思想局限性和性格缺陷也是爱情悲剧的因素之一。申娇虽能够不顾礼法私下结合,但传统礼教的局限性,使他们既不敢擅自结为夫妻,更不敢正面抗争,依然恪守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礼训。当申纯埋怨娇娘疏远他时,娇娘道:“岂不知男女婚姻,当图长久。兄既有情,当归告尊亲,遣媒说合,安得聊为目前苟且之计?”⑳婚拒后,他们又寄希望于“金榜题名”,娇娘说:“郎此去转眼是秋榜之期,只愿一举高登,重遣求婚。俺爹爹见许,也未可知?”㉑他们绝不与礼法正面交锋,幻想于遣媒说合、博取功名,尽可能地把自由权利的争取压抑在礼法许可的范畴之内。传情幽会、托媒、赴试,是他们追求合法婚姻的手段,以妥协去追求不为礼教所容的自由婚姻。

明人的理性,注定了娇娘的反抗不像李千金那样勇敢无畏。娇娘抱恨而亡,是反抗也是无奈的逃避;申纯的自杀也只是因为曾与娇娘盟誓而不忍独活:“他既为我而死,我亦何荣独生。”性格的缺陷、消极的宿命论,是他们爱情悲剧的又一因素。当申家求亲的媒婆遭拒后,曾说娇娘,“老爷坚执不从,小姐自家说一声也好。”娇娘却道:“我是女孩家呵,提起那婚姻事,欲言待怎生”,“这都是咱红颜薄命”㉒,表现了娇娘性格软弱的一面。申纯也说,“悲欢离合,皆天所定”,“这都是小生命薄所致”。宿命思想使他们任人摆布,只能无语怨天公。申纯更缺乏司马相如的浪子气魄,帅子前来逼婚,他只是怨愤地让娇娘去“勉事新君”。当婚姻之梦破灭后,他们也不能像卓文君司马相如那样勇敢私奔,“当垆卖酒”,公然向礼法挑战,而只能以死作无言抵抗。“《娇红记》所缺乏的,恰恰是反抗和斗争,申纯和娇娘面对现实无能为力,只能自怨自艾,听天由命,最终一死了之。”㉓

申娇追求爱情的自觉和面对外部压力的消极与懦弱,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也体现了作者创作思想上的矛盾性。“剧作者全名《节义鸳鸯冢娇红记》,孟称舜之所以冠以‘节义’二字,就是要着意表彰男女主角对爱情忠贞不渝的节烈义勇精神,并认为这和封建传统的‘节义’道德观是貌离神合的,从而为有乖礼教的私情贴上了封建道德的‘金’,这对汤显祖所极力标榜的至情理想和个性解放的追求,无疑作了釜底抽薪的改造。”㉔创作思想的矛盾,与同时代的《水浒传》作者既歌颂英雄的反叛,又为他们贴上“忠义”的标签,其用意同出一辙。申娇的反抗,如同汪洋大海中挣扎的孤舟,只能溅起一串微弱的浪花,动摇不了中国封建社会长期积淀的礼教根基。以生命来祭奠自己的“同心子”之爱,也是他们最好的解脱。

明中叶以后,随着新的文艺思潮和市民意识的增强,爱情剧由过去多展示人物的外在冲突,转向了重在表现人物深层次的思想冲突,作家的笔触,也开始深入到人物的灵魂深处,多侧面地展现了人物的思想与精神层面的东西。《娇红记》成功地实现了这个转变,并极大地影响了后世爱情故事的发展。

清《西湖小史序》曾说:“世无才子,则佳人不生;世无佳人,而才子不出。故天生一才子,必生一佳人以为之偶;天生一佳人,必生一才子以为之配,其理然也。”㉕爱情故事自唐传奇“自古才子宜配佳人”的形式问世后,元代戏剧家们更以一种全新的文学形式,将其推向极致。《拜月亭》《西厢记》《墙头马上》《倩女离魂》……至明代《牡丹亭》《玉簪记》等,可谓层出不穷。才子慕色,佳人怀春,彼此一见钟情;历经考验,金榜题名,有情人终成眷属,基本上都是以才子高中得以与佳人团圆的美好结局。这种模式具有相当深厚的文化渊源,后经南曲戏文定型,便成为其后传奇戏曲叙事结构的惯例。

《娇红记》虽未能完全摆脱此种模式,但它在继承的基础上融进了新的积极的现实意义。“通过它,可以看到我国古典爱情作品中反封建的优秀传统是怎样的被继承着,发展着,广大着。”㉖其中“同心子”的恋爱观,包含着男女主人公明确的反封建意识和共同的叛逆思想,包括以生命为代价来殉这一观念的壮烈行为。特别是娇娘的言行,展示了她和申纯之间那种超越功名利禄的纯真爱情。他们相爱得强烈而持久,面对强大的封建势力,义无反顾,决不妥协,双双以死殉情,用年轻的生命祭奠了自己的“同心子”爱情。这种心心相印的悲壮爱情,无疑对后来《红楼梦》中宝黛的生死之爱,有着重要的启迪作用。

崔莺莺、杜丽娘、王娇娘同为官宦小姐,知书识礼,才貌双全,敢于悖逆传统礼教,追求爱情自由,堪称古典戏曲中光彩照人的女性群像。《西厢记》中莺莺张生一见钟情后,经过“传简、赖简、赴约”等一系列自我矛盾斗争,毅然做出了在封建礼教看来大伤风化的举动——幽会,由此向以老夫人为代表的封建礼教和家长发出了挑战。《牡丹亭》是明代最压抑时代的一场春梦,杜丽娘面对姹紫嫣红的春色、成对的莺燕、唤醒了压抑的天然本性、青春活力。深居简出的少女,以梦寄托了对爱情的渴望:因梦生情,因情而死,死而复生,完成了她对美好人生的追求。而娇娘与申纯的爱情,是在现实中经历了反复的试探、误会、猜忌和逐步了解之后,经历了由形体上的倾慕到心灵上的共鸣,达到了“同心子”爱情的最高境界,超越了人性的欲望,是精神的交流和契合。从而超越了《西厢记》以来诸多一见钟情式的爱情模式和精神内涵,也是对汤显祖“情不知其所起”的以情欲对抗礼教的继承与超越。

莺莺的情爱是男女之间互相爱慕的情愫,杜丽娘追求的是本能的情欲和原始的生命冲动,而王娇娘则具有了成熟而独立的婚姻爱情观。她把自己的理想和追求锁定在情趣相投的知己之爱上,甚至不惜一死的最高境界。这种“同心子”的择偶标准,把《西厢记》以来爱情故事承袭的郎才女貌的婚姻标准,大大地推进了一步。王娇娘“自择佳配”的要求与杜丽娘的“早成佳配”虽一脉相承,但追求知己之爱的恋爱观比出于本能的觉醒更深刻,更自觉。不难看出,王娇娘追求的“同心子”之爱,与《桃花扇》中李香君、《红楼梦》中林黛玉追求的知己之爱,是何等惊人的相似。由此可见,中国古典爱情剧中爱情观的衍变进程:郎才女貌——反理倡欲——知己之爱。而《娇红记》在这一进程中,无疑起到了重要的承前启后的桥梁作用,对古典戏剧中爱情观的发展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娇红记》的进步性,还表现在它自始至终对科举功名和权贵的共同批判上,以“同心子”悲剧到底的深刻意蕴,由此彻底颠覆了传统“才子佳人”剧,几乎无一例外的才子状元及第,男女终成眷属的美好结局。其实,且不说书生不可能个个都状元及第,即便及第团圆,也是“叛逆者”俯就“门当户对”,对封建家长的一种变相妥协而已。娇娘之父王文瑞拒婚后,娇娘也曾主张申纯应试,以求“曲线救爱情”。但申纯的高中,王文瑞态度的改变,两人还未来得及欢喜,帅节府的前来逼婚,便又一次打破了两人的幻想。王文瑞因恐惧权贵也为了攀附权贵,公然毁弃前约,彻底破灭了娇、申的美梦,“高中”也挽救不了他们的爱情。孟称舜对封建婚姻制的认识,明显超过了他的前辈。由此也告诉人们,封建特权、家族的利益,才是娇、申爱情悲剧的关键所在。

申纯高中仍不能获得美满婚姻的悲剧,彻底颠覆了封建时代人们对科举功名的过度期望。《娇红记》作为“承前启后的悲剧”,没有因循旧套,勇敢地摈弃了生硬的传统大团圆模式,而是让主人公怀着崇高而纯真的“同心子”之爱,怀着对这个社会的怨愤,上演了一部真爱的绝唱。所以说,孟称舜对于剧作中悲剧的性质、因素等的挖掘较之其前辈更深刻。他明确地把功名利禄、门第观念、封建特权等放在同一个目标上进行批判,由此加深了作品的思想深度及悲剧美感,形成了“同心子”爱情丰富的悲剧意蕴。

①②③④⑤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⑲⑳㉑㉒ 朱颖辉辑校:《孟称舜集》,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616页,第618页,第114页,第130页,第198页,第131页,第112页,第113页-第114页,第248页,第207页,第198页,第253页,第104页,第198页,第133页,第207页,第166页。

⑥㉖ 王季思,张庚:《名家论名剧》,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170页。

⑦ 祁彪佳:《远山堂剧品》,出自《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第135页。

⑯⑰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78页,第346页。

⑱ 《中国古典悲剧喜剧论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115页。

㉓ 李梦生:《对孟称舜〈娇红记〉的重新剖析》,《广播电视大学学报》,1998年第2期。

㉔ 郭英德:《明清传奇史》,南京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291页。

㉕ 丁锡根:《中国历代小说序跋集》,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30页。

(责任编辑:古卫红)

E-mail:guweihong007@sina.com

魏娟莉,许昌学院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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