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意识后的中西文化差异——解读《老人与海》和《年月日》

2010-08-15 00:42刘伯康邯郸职业技术学院外语系河北邯郸056002
名作欣赏 2010年18期
关键词:老人与海抗争悲剧

□薛 筠 刘伯康(邯郸职业技术学院外语系, 河北 邯郸 056002)

悲剧意识是指在人类发展过程和社会发展进程中,体现在某些人物身上的那种“无为而为”的心理倾向,及某些人明知会失败,却仍然执意去追求、去奋斗,甚至去牺牲的心理趋势。只有人们正确地认识和把握现实的悲剧性,并想改变自己的生存困境,悲剧意识才可能形成。中西悲剧存在着诸多方面的不同,中西悲剧意识的形态差异是与中西的文化性质及悲剧意识对文化引起的作用差异密切相关的。西方文化决定了其悲剧意识表现形态:深刻、彻底,而中国文化决定了它悲剧意识表现形态:浮泛、留有余地。这两种不同的意识形态在各自的文学领域中有其突出体现。

一、《老人与海》的悲剧意识

海明威晚年创作的一部关注“人类的生存、命运与环境的冲突”命题的《老人与海》,是20世纪世界文学史上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小说以蔚蓝色的大海为背景,描写了老渔夫桑提亚哥孤身一人出海捕鱼的故事。老人在海上漂流了八十四天,一无所获,此后经过两天两夜的生死搏斗,终于捕获了一条特大的马林鱼,然而在归途中却遭到一大群鲨鱼的围击,尽管老人奋力拼搏,最终仍没抵住凶猛鲨鱼的进攻,虽保住了性命,但其猎物只剩下一副巨大的骨架,老人带回住所的只有一身的憔悴、疲惫和奋斗过后的困惑、孤独。海明威通过此部小说一方面塑造了硬汉形象,讴歌了一种即使一无所获仍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和不畏艰险、不怕失败的大无畏精神;另一方面作品又洋溢着一种雄伟壮丽的悲剧精神,透过老人的遭遇重申了作者“人生注定是悲剧”的观念,暗示出现代社会对人精神的深度挤压和人与环境抗争而终归失败的悲剧。老人出海捕鱼的曲折历程本身就是一个失败的过程,这就是古典悲剧主人公所必然受到的报应。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海明威的悲剧观:“人生注定是悲剧性的,它是不可改变的”,“人生在世总是孤军作战,注定要失败”,老人这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英勇,正是悲剧美的所在。

二、《年月日》的悲剧意识

阎连科于1997年发表的著名中篇小说《年月日》,描写了一个农村老人与太阳争胜负的故事。小说以寓言的笔法写了一个年迈体衰、奄奄一息的名叫先爷的孤苦老农,在村人都去逃荒的大旱之年,一个人留下来同命运抗争,在其发现一棵比自己的生命更脆弱的玉蜀黍后,把他所有的生命期待都寄托到玉蜀黍的生长上面,用他全部的生命倔强地呵护着这棵玉蜀黍,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阎连科在小说《年月日》里展现的先爷是黄色的中原农业文明中诞生的硬汉,是东方的桑提亚哥,可他为了一棵玉蜀黍宁可饿死在自己的土地上,用他的死亡换来了它的存活,其价值在哪里?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一个困守土地的悲剧性象征。先爷的困境是人类的困境,而先爷的精神,则象征了人类面对困境依然不服输的悲剧精神。先爷的悲剧同样具有必然性,那枚定夺先爷与狗生死的铜钱,其两面都是涩面,无论怎样翻,都是先爷死;这种“先爷”式的抗争永远无法彻底改变人生痛苦的命运,最终结果是徒劳的、无为的,这种世世代代的抗争,只能陷入希望—抗争—苦难的轮回,只能是周而复始的悲剧重演。

三、两部作品悲剧意蕴的不同之处及其背后的中西文化

《老人与海》和《年月日》同样描述了老人与自然的抗争,同样展现了老人抗争中的孤独,同样反映了老人形象中的硬汉、无畏、勇敢、坚忍、不服输的精神,同样都是以失败的结局而告终。但不同之处则是两个老人的一活一死。

1.《老人与海》的文化象征

《老人与海》虽然最终的结果只是桑提亚哥扛着一副骨架返回,但其在茫茫人海中独自与大马林鱼、大鲨鱼搏斗的惊心动魄的过程让我们感受到许多震撼人心的悲剧特质。海明威在此作品中虽然展示了他对当时赤裸裸的野蛮而混乱的世界渗透着黑色的悲观,有着对社会的不满、憎恨和绝望,却仍未放弃对人的主体性价值的信念。一片海域、一只船、一个人、一条马林鱼、一群鲨鱼的有机联系和冲突,使老人的生命活力和张力得到充分的揭示,这就是西方文化中突出个人意识强调个人价值的具体体现。老人为自我而战、为灵魂尊严而战,从这个意义上讲,老人是真正的胜利者,是一个战胜自我、超越自我的强者。《老人与海》体现了深刻的时代精神,即西方文化的精髓所在,文中的捕鱼老人,因这种文化精神而被赋予了传奇的色彩。桑提亚哥象征现代社会人类的抽象体现,是西方英雄主义的原型,在与外部邪恶、暴力、荒诞的世界进行搏斗中,人的命运虽注定失败,但过程中却充分展现了西方人旺盛的生命力和乐观主义精神,反映了西方文化“抗拒死亡,竭力保持自己个性”的特点,即使是失败,也保持乐观向上、永不服输的态度。

2.《年月日》的文化象征

《年月日》之所以将死亡作为小说的结局,是因为死亡本身更具有悲剧色彩,作者就是在这样的死亡极致里追问人的深层灵魂,揭示边缘人的痛苦生存状态。阎连科对其态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七十二岁的先爷是祖先、先辈,是开天辟地以来同自然进行抗争的前人,是中华民族所有前辈的集合名词,是一个英雄原型,先爷的痛苦人生和那充满磨难的经历是中华民族生存状态的象征,先爷精神是中华民族传统的文化精神,先爷思想意识的某些缺陷是传统文化的弊端和局限性的表现。先爷在同来自大自然及各种外在异己力量进行抗争的悲剧中,虽然以其勇敢、顽强、积极的态度对待生命,对待生活,对待历史,但他没有文化,不相信科学,缺乏开放、改变、创造精神,更没有意识到自身落后保守的思想意识观念其实是他最大的敌人,是他无法摆脱苦难的内在根源和人类文明进程的障碍。中华民族世代抗争而不能摆脱苦难的原因之一,就在于民族文化中存在着落后、愚昧、缺乏开放意识等精神弊端。文中通过先爷为希望而进行的抗争最终以悲剧结局来构成反讽,这是对中华民族古老文化的一种否定、批判和反思,旨在暗示人类主观内在精神的某种弊端和顽症。

3.中西悲剧差异的民族文化根源

西方文化是一个在剧烈的斗争中发展进步的文化,从古希腊开始就有海洋文化和商业文化特征,崇尚个性和自由,富于冒险和开拓精神,讲究力量和技术,具有批判精神、怀疑态度和否定勇气。西方文化的发展就是一个不断的毁灭和新生的历史,文化中心不断转移,在学说上也是不断地一个否定一个。西方文化的性质决定了文化成长的悲剧意识形态,其悲剧精神是一种打不垮的“硬汉子精神”,是一种面对痛苦甚至死亡仍然能大笑的英雄主义精神。

中国文化是建立在农业社会和血缘宗族制度上的,是内陆型,它的政治思想是稳定、哲学思想是中和,属于一种保存性文化,与西方文化形成很大的反差。中国文化要稳定、要延续、要保存,缺乏怀疑和否定的力量,其本身不求标新立异,对于不合理的东西往往采取容忍的态度,儒家的中庸之道提倡“自我克制、反对积极的斗争”。传统的文化特征致使中国古典悲剧将本是残酷的人生悲剧“转化为”相安无事、团圆太平的景象,这种处理方式相较于西方,缺少了那种惊心动魄的悲剧美,呈现给人们的是一种柔性的、内心的、情感的悲剧美。与西方悲剧主人公相比,中国悲剧似乎并不具备彻底的反抗精神,更多的是忍受和寄希望于某种超脱的存在,先爷“把狗捆在祭台上以求水龙王”,这恰是一种对命运的顺从,而不是抗争,它所暗含的是一种对于圆满结局的期盼。

悲剧意识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帮助文化的成长,而文化的性质又决定了该文化悲剧意识的意识形态。中西文化,创造了各自成熟的悲剧意识,并相得益彰地系统、持续发展。随着悲剧意识的不断浓重,悲剧审美成为作家普遍的共识,但同时又具有各自独特的个性,这点在上述两部作品中就可体现。《老人与海》和《年月日》都通过老人“精神的胜利”表达了人决不能在悲剧命运面前低头的反抗精神,人在悲剧中显示出生命的价值和人格的尊严以及人的精神境界战胜一切外界命运而体现其永恒性的力量源泉,但作品背后的意识特征又让我们看到西方的悲剧意识适应进取型文化,中国的悲剧意识是符合保存型文化,因此,我们应辩证地看待中西的文化并对中西悲剧意识的差异进行科学的评价。

[1] 胡明伟:《悲剧意识与文化传统》,《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6期,第5页-第10页。

[2] 邵萍萍:《论〈老人与海〉的英雄精神与悲剧特质》,《常熟理工学院学报》,2008年9期,第98页-第101页。

[3] 杨再明:《试说〈年月日〉悲剧美的精神气蕴》,《陕西教育学院学报》,2006年第1期,第62页-第6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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