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译“荒唐言”,谁解“其中味”——就元春艺术形象若干问题与土默热先生商榷

2010-08-15 00:42
文教资料 2010年5期
关键词:第一版红楼梦

邱 唐

(华东政法大学,上海 201620)

近来,拜读了土默热先生的大作《土默热红楼判词新解》(中国海关出版社2007年第一版),土默热先生提出的《红楼梦》作者为洪昇的观点在学界可谓石破天惊,为红学研究提供了又一个新的视角。笔者读土先生的大作,深为先生敢为天下先的精神所折服,然而,对于土先生所提出的一些学术观点却不敢苟同,而其对于元春这一艺术形象的研究尤显得让人费解。特不揣冒昧,撰文就元春这一人物形象的若干问题,与土先生商榷,望土默热先生与红学界各位前辈不吝赐教。

一、关于元春身份问题

土默热先生在其书中指出,元春的身份不是清宫皇妃,而是所谓南明小朝廷的太子妃①,这一点是令人讶异和无法理解的。红学研究必须立足文本,这是常识,更是原则,否则红学研究就不是学术而是艺术创作。我们来看看《红楼梦》原文对于元春这一人物形象的身份是如何说的。

在“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一回中,明确写着“政老爹的长女名元春,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中做女史去了”②。非常明了,有明一代,所谓“宫中”,必定是专指皇帝的皇宫,如《明史·外戚列传》记载:“史臣称后妃居宫中,不预一发之政,外戚循理谨度,无敢恃宠以病民,汉、唐以来所不及。”③明确指出后妃所住才称为“宫中”。明代太子所居的宫殿称为“东宫”,《明史·朝贺东宫仪》引编修吴沈等议曰:“东宫国之大本,所以继圣体而承天位也。臣子尊敬之礼,不得有二。请凡启事东宫者,称臣如故。”④可见明代太子都以“东宫”代称,是绝不可能僭称“宫中”的。

另一方面,元春必定是言清朝事,为何?所谓“女史”,盖宫中女官之名,《周礼·天官·女史》:“女史掌王后之礼职,掌内治之贰,以诏后治内政。”⑤《汉书·外戚传下·班倢伃》:“陈女图以镜监兮,顾女史而问《诗》。”⑥沈德符《野获编·宫闱·女秀才》:“凡诸宫女曾受内臣教习,读书通文理者,先为女秀才,递升女史,升宫官,以至六局掌印。”盖因元春是因所谓“贤孝才德”,“选”为“女史”,暗合清代选秀的制度:“凡三年一次引选八旗秀女……凡一年一次引选内务府所属秀女”⑦,“每三岁选八旗秀女,户部主之;每岁选内务府属旗秀女,内务府主之”⑧。曹家为满洲正白旗包衣奴才,其闺女自然是要参加选秀的,而以曹家世代担任江宁织造这一肥缺的情势来看,其家族受宠程度非同一般,其族女入选宫闺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在“贾元春才选凤藻宫”一回中,皇帝“因见宫里妃嫔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之理”,故“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⑨。可见,元春无疑是属于“宫里妃嫔才人”之属,而绝非什么“太子妃”。另外,“椒房”者,指古代后妃住的房子,用花椒类的香料和泥涂墙壁。花椒多结实,寓意“多子”⑩。《汉书·公孙刘田王杨蔡陈郑传》颜师古注:“椒房殿名,皇后所居也,以椒和泥涂壁,取其温而芳也。”[11]因此,“椒房”最初是西汉未央宫皇后的居室,后来代指后妃,与“太子妃”更无涉。

再看“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一节。贾政对女儿的叮嘱是:“……愿我君万寿千秋……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殿,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12]口口声声,心心念念的是“君”、“上”,但凡有基本文史常识者皆明所谓“上”、“君”者盖专指“皇上”,贾元春若非皇妃而是“太子妃”,则贾政此番嘱咐焉得不及一语于太子东宫者?岂不怪哉?分明是老丈人叮嘱女儿要伺候好皇帝女婿的话嘛。

综上所述,依据《红楼梦》之文本,元春者皇妃之身份无疑也。

二、关于“元妃”称号问题

首先需要澄清的是,元春的正式封号从来不是“元妃”。以“元妃”推究其身份是不恰当的。“贾元春才选凤藻宫”一回说得很明白。贾元春“进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13],而在归省时,一般将其称为贾妃或者贵妃。那么,整部《红楼梦》,贾元春在晋封之后,有了“凤藻宫尚书”、“贤德妃”、“贾妃”、“贵妃”、“元妃”这样五个不同的称谓,我们一一来看。“凤藻宫尚书”是一个虚构的名词,但是也并非无稽之谈。封建社会的宫廷贵妇除了作为皇帝的妻妾外还有另一种身份,即所谓“女官”,尤以武则天朝为甚,如上官婉儿即著名的“女相”。以清代为例,东西六宫的主位就有管理本宫内其他妃嫔、宫女、太监,以及一切事宜的职权和责任。而“尚书”一词,起源于汉代延用至清代,一直是封建社会中央高官名,所以,“凤藻宫尚书”显然是贾元春作为女官的官职。“贤德妃”者,是封号。有清一代,就有“贤妃”、“德妃”的封号,“贤德妃”显然是将这两个封号糅合而成。值得一提的是,“贤妃”和“德妃”在清代都是位次很高的封号,顺治帝的孝献皇后董鄂氏(即董鄂妃)初入宫掖即被封为“贤妃”,而雍正生母孝恭仁皇后乌雅氏,在康熙朝被封号为“德妃”[14],可见,拥有“贤德妃”封号的元春一度是很得宠的。所谓“贵妃”则是级别,清代后宫封为皇后、皇贵妃、贵妃、嫔、贵人、常在、答应等七个等级,贵妃属第三等,这更加证明贾妃是皇妃,而绝非太子妃。“贾妃”则是一种非正式的称呼,即对妃嫔冠以娘家姓氏呼之,如人们习惯将孝献皇后称为董鄂妃,将孝康皇后称为佟妃等,不胜枚举。而“元妃”也应视作一种非正式称呼,古时女子地位不高,取名字中一字呼之的现象也有很多,如将杨玉环称做“玉妃”,王昭君被称为“明妃”(因避讳而将“昭”改为“明”),等等。因此“元妃”之“元”盖取自“元春”之“元”者。“元妃”不是元春的封号,“贤德妃”才是。退一万步讲,即便“元妃”是封号,非但不能如土默热先生所言,证明元春是“太子妃”,恰恰相反,这只能证明元春一定是皇妃。土默热先生指出“元妃”是明代太子正妻的称谓,然而笔者翻阅《明史·皇太子纳妃仪》,明确记载明朝太子正妻都称为“皇太子妃”,而绝非“元妃”,“制曰:‘奉制纳某氏女为皇太子妃,命卿等行纳采问名礼。’”[15]同时土默热先生指出,皇帝后妃中没有“元妃”这一封号,讽刺的是,根据《清史稿·后妃传》记载,清太祖努尔哈赤第一位妻子佟佳氏即称“元妃”[16]。土默热先生或许可以讲努尔哈赤生前只称“汗”,未称“帝”,那么皇太极是称帝的,他一生最宠爱的妃子博尔济吉特氏海兰珠死后的谥号即“敏惠恭和元妃”[17]。而且“元妃”作为皇妃的封号,并非始于清代,在女真人的传统中一直有这样的封号。据《金史·列传一·后妃上》记载,同为女真人建立的金朝,就有“元妃”这一封号:“海陵淫嬖,后宫寖多,元妃、姝妃、惠妃、贵妃……柔妃、凡妃十二位”[18],“其后贵妃大氏晋封惠妃,贞元元年,晋封姝妃,正隆二年,晋封元妃”[19],等等。可见“元妃”这一称号历来都是皇妃的一个封号,绝非所谓的“太子妃”。

综上所述,可以肯定地讲,元春这一艺术形象,她必定是一位皇妃无疑,而且是一位清代皇妃,绝非土默热先生所云之南明小朝廷之太子妃。

三、关于元春原型问题

诚然,《红楼梦》为一小说,其中人物形象是否有生活原型,是否可着实对应于曹家或者土默热先生所指之洪昇家族中的某位成员,在学界历来有争议。但土默热先生认为,《红楼梦》是洪昇根据自身经历,蕉园“五子”“七子”等姐妹,一些江南名妓的生活经历而创作的一部自传性质很强的小说,《红楼梦》中主要人物都在洪昇的现实生活中有对应的原型[20],那么作为书中金陵十二钗的第三位,男主人公宝玉长姊的元春这一人物形象,必定在生活中有对应的原型,依土默热先生所见,宝玉乃是所谓作者洪昇之自况,那么按照人物关系,元春的原型自然应当是洪昇族中的一位姐姐或者是“五子”“七子”中的某一位。正如土默热先生自己所指出的林黛玉之原型为“蕉园七子”之林以宁,薛宝钗的原型为钱静婉等[21],且不论其论断正确与否,我们暂且据此逻辑推理,那么元春的原型也应当是某位蕉园才女才是。可是幽默的是,土默热先生又绕开了这个碴儿,对元春的原型进行了另一番考证。土默热先生首先摆出了两桩发生在公元1644年与1645年的所谓“真假太子”案,即言崇祯帝的太子在明亡后下落不明,后于顺治元年(公元1644年),有一个自称太子的人现身通州,并与前朝国丈周奎及长公主见面指认,后又被崇祯的袁贵妃指认为冒牌货,被清廷砍头。而在此案不久,南京再发“真假太子案”:弘光元年(公元1645年)三月,南京“鸿胪寺序班”高梦萁“奉一人南来,云是太子”。福王此时已以先皇“太弟”身份继皇帝位,并根据道听途说,宣布崇祯皇帝的三个儿子已经死亡,于是授意参审官员认定此“太子”为假冒。而朝野官员及驻守外地的军阀,却异口同声说太子是真的。驻守武昌的军阀左良玉逼攻南京,弘光政权于是瓦解。而此“太子”竟在清军兵临城下时还黄袍加身,做了三天皇帝,终被斩首云云[22]。指出真假宝玉即是真假太子。笔者思虑驽钝,实在看不出此“真假太子案”与元春这一人物形象有什么关系。更奇的是,土默热先生说,元春的原型又是与“真假元妃”案有关,真是匪夷所思。说弘光元年(公元1645年)初,河南一童姓妇人,自称是福王朱由崧的“元妃”,在李自成攻陷洛阳时与丈夫失散,后又千里寻夫,惨遭遗弃等。土默热先生认为,所谓“贾妃”即谐音“假妃”,即这个童氏[23]。恕笔者不敬,笔者实在想不通土默热先生这种考证用的是什么样的逻辑。通观《红楼梦》元春行止,实在与这个“童氏假妃”扯不上任何关系。而土默热先生还不过瘾,又继续“考证”,再放惊人之语,言元春还喻指南明福王政权,理由是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四姐妹正好对应南明福王、桂王、鲁王、唐王四个政权[24],真是可笑至极。殊不知南明朝廷统治者更迭频仍,“四春”对应四王,那还有璐王、韩王等诸多政权在书中又投射于何人呢?更何况让“原应叹惜”四姐妹担此反清大任,真有如痴人说梦也。更可笑的是,在解释元春省亲时,土默热又回归主流意见,认为此时的元妃影射康熙帝,只不过,“省”的不是江宁织造府,而是杭州高士奇的西溪山庄云云[25]。尽管鲁迅先生说过“杂取种种,合成一个”,但诚如土默热先生指出的元春的原型从南明福王到清代康熙,从真假太子到童氏元妃,性别错乱、时空颠倒,这实在不是一个正常的文艺创作者所能为的吧。

四、关于元妃省亲

土默热先生首先抓住“驻跸关防”这一词语,言:“什么叫‘关防驻跸处’?就是驻扎军队的地方。”于是由此推知元妃省亲不是影射康熙南巡驾幸江宁织造府,而是上面提到的那位“童氏假元妃”在战乱中与丈夫失散,辗转来到南明军队驻扎之地[26]。可是如土公自己所言,这个童氏到了南京后,即被下狱,福王见都没见她。此种经历和元妃省亲有任何相似性和可比性么?更加要强调的是土默热先生误解了或者说曲解了一个重要概念——“驻跸关防”。“驻跸关防”并非指“驻扎军队的地方”,而是对皇帝后妃宫外停留暂住之处的内务承应及护卫防范。所谓“驻跸”指皇帝后妃出入必跸止行人,跸即止行人、清道路。据《周礼·夏官·隶仆》引注:“郑司农云:跸,谓止行者,清道。”关防,既有与内务府掌关防处相似的内务承应之责,又有护卫防范之义。据张德泽《清代国家机关考略》:“掌关防处……俗称关防衙门,掌宫内房屋的修葺、拔草、裱糊、洒扫及备办粮、盐、水、糖、饼饵、蔬菜等物。”而《旧京琐记》载:“清代宫闺整肃……妃嫔行动曰关防。关防之严殊甚,各有太监以辖之,与外间音问断绝。”徐珂《清稗类钞·恩遇类·会亲》则记载公主及外戚眷属等入内谢恩时“宫门外施以黄幕,谓之关防”[27]。通过以上史料,可以清楚地了解何谓“驻跸关防”,那么元妃省亲之“童氏认亲说”就不攻自破了。土默热先生还抛出了所谓“康熙驾幸高士奇西溪山庄说”。首先,康熙南巡说本来就不符合土公对于“关防驻跸”的解释,此种自相矛盾,实实可笑。此外,土默热先生提出五点反驳“驾幸南京说”的论据,而提出其“杭州说”,那么笔者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第一,土公言道《红楼梦》描写的元妃省亲过程并非千里迢迢从北京赶赴南京,而是在同一城市从宫中到园中,当夜即回去了。以土公之观点,也不能论证其杭州说,因为元妃省亲显然也不是从北京千里迢迢赶到杭州啊。第二,所谓大观园的位置“芳园筑向帝城西”,土公言道杭州乃南宋旧都,可称“帝城”;可是南京乃六朝古都,不是更有资格称“帝城”?更何况通观《红楼梦》,不断出现“京城”“金陵”两个符码,其主体故事显然主要是在北京、南京两地展开,丝毫未有言及杭州或者与杭州相关的符码者,省亲地点怎么会莫名奇妙地搬到杭州呢?第三,土公指出王熙凤与赵嬷嬷说话,言及甄家四次接驾与元妃省亲差了“五六十年”[28](土默热语)。于是指出康熙四次驾幸织造府是前后相继的,不会相差所谓的“五六十年”,因此省亲不是驾幸织造府。继而土默热先生指出康熙于康熙三十八年,即公元1699年,第三次南巡时驾幸西溪山庄为元妃省亲的原型事件。可是,正是这第三次南巡,康熙同样到了曹寅的江宁织造府,而且以土公自己的说法,即驾幸杭州与驾幸南京是同一次南巡之事,为何隔了“五六十年”呢?岂不怪哉?更奇怪的是,土公好像真的不太喜欢看《红楼梦》的原文,第十六回上明明白白写着,王熙凤说:“可恨我小几岁年纪,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何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没见世面了。”[29]很显然,甄家接驾与元妃省亲之间的时间最多不过三十年而已,不知“五六十年”一说从何而来?第四,关于“太祖帝仿舜巡”,土公指出舜帝巡狩,死于苍梧,故不可能指康熙南巡,而一定是南明弘光皇帝朱由崧,即上文所谓之福王,他在漂泊中死亡。此言又谬矣。首先,赵嬷嬷之言甚明“太祖皇帝仿舜巡”四次,以土公理解,这个“太祖皇帝”要死四次不成?土公又指出康熙庙号为圣祖,不可称“太祖”,而弘光是南明小朝廷开国之君,可以称“太祖”,这又未免胶柱鼓瑟,更何况以弘光之昏聩无能又如何当得开国的太祖呢?再说弘光也没有“漂泊”四次啊。实质上,还是土默热又误解了所谓“舜巡”,根据《红楼梦大辞典》的解释,因舜帝巡狩,观民风,施教化,因而后世帝王出游常称“舜巡”。《礼记》载:“王者巡狩,必观诸侯,问百年、太师陈诗,以观民之风俗,命市纳贾,以观民之好恶。”[30]可见,所谓“舜巡”不过是帝王出游的婉称而已,而土公一定以“死于苍梧”论之,实有鱼鲁豕亥之嫌。第五,关于“潇湘妃子”,这本来与元春故事无涉,土公既然提出,一并写些自己的看法,土公抓住“妃子”二字,强调黛玉已婚,无非是欲将《红楼梦》引入其“洪昇体系”中,这又错了,关于“潇湘妃子”之来历,第三十七回交代得很清楚:探春因林黛玉住在潇湘馆,又爱哭,借“湘妃竹”的典故,以“潇湘妃子”命之,若真像土公所想“已婚”云云,以黛玉的小性子,能欣然接受么?一笑。

五、关于元妃判词

元妃的判词是这样的: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首句,“二十年来辨是非”,土默热先生大书特书,元春必定是隐指南明小朝廷,因为南明小朝廷一共大约存在了二十年,那我想问,是不是所有的存在了二十年的东西都是元春所喻指的呢?更何况南明二十年不过是个约数。二十年来辨是非,南明小朝廷风雨飘摇,摇摇欲坠,辨的哪门子是非呢?于是又诌出一句夏完淳的诗“二十年来事已非”[31],“是非”与“事非”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联呢?“榴花开处照宫闱”,土公指出榴花在花历中指五月,那么五月发生了什么呢,语焉不详,显然无法自圆其说。众所周知,石榴多实,寓意多子。但榴花尚非榴实,我觉得这一句应当为刘心武先生所解,元春可能一度怀有龙种,宠冠后宫,正所谓“照宫闱”。而土公对于“三春争及初春景”一句的理解过于幽默,他言道福王的黄妃、李妃、童妃为“三春”,初春即元妃也就是皇后的名份,她们仨争这个名份[32],可是,这是元春的判词啊,暗示的是元春的命运,她们仨争宠,与元春有什么相干?此“三春”显然应当是指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而“初春”则是指元春,此句依拙见当是解释为迎、探、惜三位在位份上都不及乃姊,迎春是官太太、探春是海外王妃、惜春成了尼姑,都没能超越元春皇妃的身份。最后一句“虎兕相逢大梦归”,土默热先生解释为:“如虎似兕的满清军队来到,南明灭亡,一切化为飞灰,所有人都大梦归。”[33]这更可笑,笔者自始至终不能了解元春的原型究竟是什么,难道成了南明小朝廷?否则土公的解释与元春有什么关联呢?另外,“虎兕相逢”显然不能理解为“如虎似兕”,逢者,碰也,虎兕都是猛兽,是两方势力的代称。所谓“虎兕相逢大梦归”应当是指在两方强有力的势力恶斗下元春成为牺牲品不幸殒命,她的人生之梦就此终结,“大梦归”。

六、解读《恨无常》曲子

土默热先生对红楼人物的研究与解读很奇怪地从不涉及第五回贾宝玉在太虚幻境里听到的十四支曲子。这十四支曲子无疑对十二钗的命运有很强的暗示,即所谓“诗谶”。任何红学研究者都应当明白,要研究《红楼梦》中的人物形象,这十四支曲子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尽管学界对部分曲子究竟是写谁颇有争论,但《恨无常》写元春是定论。曲子是这样唱的:“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今命已入黄泉,天伦啊,须要退步抽身早。”首句“喜荣华正好”正合判词中“榴花开处照宫闱”,也正如秦可卿托梦所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正在这种“大好形势”下,元春的命运突然发生转折——“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很无奈地死去,“把万事全抛”说明她不忍心抛开一些事,说明她生前一直在琢磨什么事,这就又合了“二十年来辨是非”,笔者总觉得元春的死似乎有她自己的因素在里头,她可能在琢磨或者擘画着什么事,而其中潜伏危机,最终“出师未捷身先死”,无奈抛却生前身后的一切是是非非。“荡悠悠把芳魂消耗”,刘心武先生根据后文元妃点戏《长生殿》胭脂斋的批语“伏元妃之死”,推断元春是像杨贵妃一样被缢死的[34]。笔者很以为然,此一句写得非常形象与直观,表明元春是很缓慢、很无奈、很悲惨地死去的。“望家乡路远山高”,笔者以为此处的“家乡”应当还是指金陵,因为金陵十二钗的故园都是石头城无疑,因此推断元春死在横网山未免有失偏颇。即使在凤藻宫,离金陵也是“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表明元春死前一定也如可卿般有过托梦,不过应当是向贾政、王夫人托梦。“须要退步抽身早”,元春是要让贾家从哪里抽身,往何处退步?我们不得而知,而此时贾家很可能在策划或参与着什么阴谋。

通过上面的分析,可以得出结论,元春这一人物应当是一个清宫皇妃形象,而且是一个一度得宠却突发变数最后终于死于非命的薄命皇妃形象。至于有没有生活原型,限于水平,不敢妄下定论。但通过史料和文史知识佐证,元春这一艺术形象绝非为土默热先生所言隐指南明小朝廷遗事,于史无据,逻辑也不通,究其根本原因,盖因土公囿于自己所迷信的“洪昇著书说”而不能自拔,因而犯了许多文史常识性错误,实为可惜。

注释:

①土默热著.秦轩编.土默热红楼判词新裁[M].中国海关出版社,2007.1,第一版:41-44.

②曹雪芹.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5,第一版,第二回:21.

③张廷玉等.明史.中华书局,1974.3,第一版,第二十五册,VOL300:7659.

④同③,1974.3,第一版,第五册,VOL53:1357.

⑤汉魏古注十三经.中华书局,1998.11,第一版,周礼,VOL8:57.

⑥班固撰.汉书.中华书局,1962.6,第一版,第十二册,VOL97:3985.

⑦鄂尔泰,张廷玉等编纂.国朝宫史.北京古籍出版社,1987.6,第一版,VOL8:149.

⑧赵尔巽等.清史稿.中华书局,1977.8,第一版,第三十册,VOL214:8897.

⑨同②,2000.5,第一版,第十六回:163.

⑩同②,2000.5,第一版,第十六回下启功注.

[11]同⑥,1962.6,第一版,第九册,VOL66:2885.

[12]同②,2000.5,第一版,第十七、十八回:187.

[13]同②,2000.5,第一版,第十六回:158.

[14]同⑧,1977.8,第一版,第三十册,VOL214:8908,8911.

[15]同③,1974.3,第一版,第五册,VOL55:1394.

[16]同⑧,1977.8,第一版,第三十册,VOL214:8899.

[17]同⑧,1977.8,第一版,第三十册,VOL214:8904.

[18]脱脱等.金史.中华书局,1975.7,第一版,第五册,VOL63:1498.

[19]同[18]1975.7,第一版,第五册,VOL63:1508

[20]同①,2007.1,第一版:丛书简介.

[21]土默热著.秦轩编.土默热红楼故事新堪.中国海关出版社,2006.6,第一版:73,74.

[22]同①,2007.1,第一版:45-47.

[23]同①,2007.1,第一版:48,49.

[24]同①,2007.1,第一版:74.

[25]同①,2007.1,第一版:56.

[26]同①,2007.1,第一版:49.

[27]冯其庸,李希凡主编.红楼梦大词典.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1,第一版:349.

[28]同①,2007.1,第一版:54.

[29]同②,2000.5,第一版,第十六回:163.

[30]同[27],1990.1,第一版:27.

[31][33]同①,2007.1,第一版:50

[32]土默热著.秦轩编.土默热红楼历史十讲.中国海关出版社,2006.6,第一版:107.

[34]刘心武.刘心武揭密《红楼梦》(第一部).东方出版社,2005.8,第一版: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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