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绩“适意观”探究

2010-08-15 00:42华云松
沈阳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 2010年2期
关键词:老庄道家庄子

华云松

(沈阳大学 师范学院,辽宁 沈阳 110044)

王绩“适意观”探究

华云松

(沈阳大学 师范学院,辽宁 沈阳 110044)

分析了王绩“适意观”的实质,认为王绩“自适其适”的主张与老庄的“无为”之旨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从《庄子》“忘适”思想的角度看,道家思想是王绩人生痛苦的排遣之资,对安适人生的强烈欲望,才是其灵魂之根本。

王绩;适意观;自适与忘适;人生欲望

一、王绩其人及对其道家思想的争议

王绩,字无功,自号东皋子,他是在隋唐文学史上具有一定地位的诗人。他清新飘逸的诗风在当时诗坛上独树一帜,并对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的形成有着不可磨灭的先导作用。在古代的文学评论中,吕才、陆淳、曹荃、黄汝亨、高出等人皆将王绩视为道家中之至人,并肯定他的高蹈遗世,新、旧《唐书》亦将之列入《隐逸传》。清代纪昀则认为王绩“身事两朝,皆以仕途不达,乃退而放浪于山林,《新唐书》列之《隐逸传》,所未喻也。”但同时也肯定他“志趣高雅,不随通聚徒讲学、献策干进,其人品亦不可及矣。”[1]

随着王绩诗文创作的五卷本被发现,现代学术界对王绩思想的研究日益深入,但主线也是延续古代评论的思路,围绕着王绩的儒道两家思想展开。如韩理洲认为:“王绩的思想是极其复杂的。儒、道、释、阴阳历数诸家的学说,都对他产生过一定的影响。特别是儒、道两家‘入世’与‘出世’两种不同的人生观,随着隋唐之际风云激荡的社会变革及个人仕途的顺逆,在他一生中消长起伏,不断地发生着变化。”“王绩绝非超凡脱俗的隐士,所谓‘言不怨时’、‘行不忤物’的‘乐天君子’云云,并不能概括其人。纪昀批评《新唐书》将他列入《隐逸传》乃‘所未喻也’,洵为破的之论。”[2]2另有代表性的是梁静的观点,她认为“在王绩的生存哲学中,对于儒、道、释等思想的倚重程度还是有所区别的”,通过对王绩《答程道士书》的分析,可以清晰地看出王绩“内心深处是倚重于道家的”,“在王绩的生存哲学中,有着无法割舍的庄子情结。”[3]177

二、王绩“适意观”的局限性

那么,在王绩三仕三隐的狂放人生经历中,究竟是儒家思想为主导,还是真的在内心深处倚重道家呢?笔者认为,分析问题的关键在于研究王绩的适意观。

王绩的“适意观”在《答程道士书》一文中有重点而详细的阐释。他首先分析了数千年来的人类历史:“语默纷杂,是非淆乱”,“各是其所同,非其所异,焉可胜校哉!”进而提出自己老师的主张:“莫若俱任而两忘”,忘记人们争论了数千年的是是非非。他自己的人生态度是:“吾欲自适其适。”接着,王绩列举了孔子、老子、释迦三家的说法为自己作注,指出:“夫一气常凝,事吹成万,万殊虽异,道通为一”,“故夫圣人者非他也,顺适无阂之名,即分皆通之谓。即分皆通,故能立不易方;顺适无阂,故能游不择地,故曰:‘凫胫虽短,续之则悲;鹤胫虽长,截之则忧’,言分之不可违也;‘梦为鸟,戾于天,梦为鱼,没于泉’,言适之不可违也。”[2]158人的生活方式和生命旅程可能不同,也必然不同,可官可民,可长可短。但是,只要能够适合规律,顺其自然,就是走上了正确的道路。这就是王绩对其“适意观”的理解和阐释。

学术界对王绩的“适意观”多有论述,且颇多褒扬之词。如认为“王绩的‘自适’就是顺应自己天生的本性,努力保持自己天然的生存状态”;“王绩的‘自适’,在理论上已经达到了与自然相适应的状态”[4];王绩的自适之道“就是要顺应自己的天生本性,并拒绝外物的异化,使其保持天然的生存状态。这也意味着王绩从生命的价值论走向生命的存在论。这种存在论依据的是人性的自救”;“回归田园,回归淳朴,回归自在,王绩摆脱了心为形役的束缚,从诗、书、琴、酒中享受着超尘脱俗的情趣,并静心地体悟着自然的律动,体味着万物顺适而生的乐趣,体悟着‘道’在万物中的呈示。”[3]179

应该说,上述观点是有其精辟之处的,但主要是延续古代对王绩思想评论的主流,认为从王绩的“适意观”可以看出他浓重的道家思想。但笔者认为,这并未能探究到王绩“适意观”的实质,问题的关键在于要深入分析王绩适意思想的源头——庄子对“适”的看法。庄子对“适”的论述有三个层次。《骈拇》曰:“夫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虽盗跖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5]242从此例中,可以看出庄子论“适”的前两个层次:“适人之适”与“自适其适”。后者以其能“自见”“自得”的精神而明显优于前者,体现了主体生命意识的张扬。但庄子还提出了“适”的第三个层次。《达生》云:“忘足,履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5]492庄子虽未明确否定“自适其适”,但“忘适之适”的提出显然是对“自适其适”的超越,而且,从庄子继承老子主张“无为”来看,也只有达到“忘适之适”的境界,才符合“无为”之旨。反观王绩的“适意观”,其适意只是局限于“自适其适”的程度。显然,还没有达到庄子道家思想“忘适之适”的最高境界。

三、王绩“适意观”的两面性及其本质

王绩一生三仕三隐,在他的诗文中,确也有些不得见用于世的忧伤。但更主要的,是对适意、快乐人生的追求。《答处士冯子华书》中云“:然烟霞山水,性之所适。琴歌酒赋,不绝于时。时游人间,出入郊郭。暮春三月,登于北山,松柏群吟,藤萝翳景,意甚乐之。萁踞散发,同群鸟兽。醒不乱行,醉不干物。赏洽兴穷,还归河渚。篷室瓮牖,弹琴诵书。优哉游哉,聊以卒岁。”[2]150《答程道士书》云“:屏居独处,则萧然自得;接对宾客,则然思寝,”“加性又嗜酒,形骸所资”“,每一甚醉,便觉神明安和,血脉通利;既无忤于物,而有乐于身,故常纵心以自适也。”[2]158可见,烟霞山水、琴歌酒赋是王绩获得适意之乐的重要条件,尤其是酒,更是他一生自娱的主要手段。他用诗宣泄自己对酒的酷爱,如《春初》:“春来日渐长,醉客喜年光。稍觉池亭好,偏闻酒瓮香。”[2]51《尝春酒》:“野杯浮郑酌,山酒漉陶巾。但令千日醉,何惜两三春。”[2]62《春园兴后》:“歌莺辽乱动,莲叶绕池生。散腰追阮籍,招手唤刘伶。隔架窥前空,未余几小瓶。风光须用却,留此待谁倾。”[2]69在这类诗中,诗人表现的完全是一种“吾爱春光吾更爱美酒”的酒徒之乐。从人的基本追求来说,本无可厚非,但若从庄子哲学角度来看,这恰恰是一种“心为物役”的表现,只不过所役之物是山、水、琴、诗、酒、田园等,与金钱、权势比较起来较高雅一些而已。但从本质上来讲,仍属有貌、相、声、色的“物”。一方面,王绩极力想逃避“物役”;而另一方面,他又沉迷于“物”中。由此可见,在王绩的“适意观”与老庄“无为”之旨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王绩并非不知道老庄哲学的“无为”之旨,他甚至在诗文中极为推崇,如在《答程道士书》结尾,他明言“但欲乘化独往,任所遇耳。不能复使离娄役目,契诟劳精,怵心蔽目,以物为事也!”[2]150他的很多诗文也表现出浓厚的道家色彩。笔者曾经统计过,王绩诗歌共144首,直接或间接反映其老庄思想的作品就有81首,占其诗作总数的56%;至于其现存的4篇赋,篇篇有对老庄思想的反映;其文5篇,有4篇言及老庄之志;杂著10篇,有8篇明确反映老庄思想。但从他对“自适其适”的奉行来看,他恰恰是“以物为事”、难于弃世、有物萦心的。《庄子·德充符》云:圣人“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5]165从这一角度看,王绩的“适意”,正是“为好所役”、以适意而益生的。这种“适意”,才是王绩“适意观”的真正本质。

学者葛晓音认为,王绩在思想上比陶渊明、阮籍更接近老庄本意,但因为缺乏深刻的思考和对人生理想的积极追求,在生活中的表现相当世俗[6]。笔者认为,王绩在生活中的世俗化表现,正是源于其“适意观”,更直接地说,源于他曾难于割舍的人生欲望。这本也是人之常情。但如果从思想性的角度对王绩进行评判的话,道家思想是王绩人生痛苦的排遣之资,对安适人生的强烈欲望,才是其灵魂之根本。这种精神状态也许伴随了王绩一生,也许他最终真的如其《自作墓志文并序》中所说的,达到了“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疣溃痈。无思无虑,何去何从”的精神境界,但这也只是“也许”而已。

[2] 王绩.王无功文集五卷本全校[M].韩理洲,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 梁静.王绩生存哲学的庄子情结[J].社会科学家,2006(2):177-179.

[4] 李海燕,乔东.王绩对三教思想的包容与超越[J].山东社会科学,2007,9:107.

[5] 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2007.

[6] 葛晓音.山水田园诗派研究[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3:95.

Wang Ji’s Idea of Enjoyable

HUA Yunsong
(Normal College,Shenyang University,Shenyang 110044,China)

The essence of Wang Ji’s idea of enjoyable was analyzed.It was considered that,there are impassable contrary between Wang Ji’s idea of enjoyable and Laozi and Zhuangzi’s idea of inaction.Studying from the view of Zhuangzi’s forgetting to enjoy oneself,the idea of Taoist is the tool of Wang Ji to divert himself.The strong desire to have comfortable life is the foundation of Wang Ji’s soul.

Wang Ji;idea of enjoyable;enjoy oneself and forget to enjoy oneself;desire

I 206

A

1008-9225(2010)02-0073-03

2009-09-08

华云松(1973-),女,天津人,沈阳大学讲师,硕士。

【责任编辑 王立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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