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霖:总裁与囚犯的身份切换

2010-09-20 02:31
对外经贸实务 2010年9期
关键词:葛洲坝高盛石油

张 锐 本刊特约撰稿人

从总裁到囚犯

湖北省黄冈市浠水县宝龙村尽管地处偏僻,但从这里却走出了数位北大、清华学子,而陈九霖就是其中最早的一个。1981年,信奉知识改变命运的陈九霖辞去了村里信用社的铁饭碗而专心准备高考,第二年,陈九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他梦想中的北京大学。由于对自己的所学专业——小语种越南语并不十分感兴趣,陈九霖在北大还兼修了英语,而且毕业时的英语水平已达专业六级。

未名湖畔走出的天之骄子时至今日仍不会为自己找不到工作而发愁。北大毕业之后,陈久霖进入了国家民航管理局局长办公室。虽然当时担任的只是翻译,但由于常常跟在领导和大型商业谈判团队的身边,所闻所见都无时不在丰富陈九霖的职场生涯阅历。及至后来出任民航总局的外国专家助理以及加盟中国航空油料集团公司后担任与外商谈判的中方首席代表,陈九霖对工作似乎都显得游刃有余。当然,在所有由自己单挑的工作中,令陈九霖至今津津乐道的是亲自筹建了中国航空油料运输(新加坡)私人有限公司。然而,正是这一中航油(新加坡)公司的前身,陈九霖的命运由此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由于遭遇亚洲金融危机,中航油在1997年出现了持续亏损,而受总公司委派,陈九霖在同年底率领一名助手和仅携带21.9万美元前往新加坡出任中航油总裁。接下来为期5年的时间中,中航油在陈九霖的手中进行了多次成功转型,并很快从一家陷于亏损的船运经纪企业发展成为工贸结合型、实业与贸易互补型的实体企业,形成了以石油实业投资为龙头、国际石油贸易为增长点和进口航油采购为后盾的“三足鼎立”的业务格局。到2003年,中航油已经发展成中国国内航空油品市场采购的主宰者,其净资产超过1.28亿美元,总资产将近30亿元人民币,并在新加坡成功上市,市值超过11亿美元,是原始投资的 5022倍。由于业绩十分突出,中航油被列为新加坡国立大学MBA课程教学案例,并获颁新加坡上市公司“最具透明度”企业,同时中航油还被美国应用贸易系统(ATS)机构评选为亚太地区最具独特性、成长最快和最有效率的石油公司。

陈九霖无疑成为了中航油名声远播之后大红大紫的人物。在当时新加坡所有上市的中资企业高管中,陈九霖以490万新元(约合人民币1600万元)的薪酬高居榜首,并以“打工皇帝”、“燃油大王”等美誉赢得了新加坡人的拥戴。不仅如此,陈九霖还被《世界经济论坛》评选为“亚洲经济新领袖”,并入选“北大杰出校友”名录。

然而,成也石油败也石油。陈九霖的命运在 2004年发生了惊人的逆转。自 2003年下半年开始,在未经国家相关部门批准的情况下,中航油开始涉入石油期权交易,并在最初约200万桶看空期权中获利约1亿美元。然而,由于美国攻打伊拉克等国际突发事件的发生,以及受俄罗斯尤科斯事件、墨西哥湾“伊万”飓风等因素的影响,国际市场原油价格从 2004年开始上演了一场快速攀升行情。而就是在这种十分火爆的石油市场氛围中,陈九霖指挥着中航油不断卖出石油期权,最终导致了5.5亿美元的巨额亏损。问题的关键在于,亏损发生后,陈九霖对集团总部隐瞒真相,以企图获得资金增援,结果亏损窟窿越捅越大,中航油也被拖入破产和毙命的边缘。

冤有头,债有主。陈九霖最终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了人生惨重的代价。2006年3月,新加坡当地法院以从事局内人交易、公司业绩报告造假、没有向新交所披露重要资讯和欺骗德意志银行等罪名,判处陈久霖坐牢四年零三个月,罚款33.5万新元,陈九霖成为第一个因触犯国外法律而被判刑的中资国有企业老总。而在陈九霖服刑期间,国务院国资委作出了给予陈九霖行政开除和开除党籍的“双开”决定。

从火箭式的上升到流星般的陨落,陈九霖强烈感受到了命运起伏跌宕的快与痛。在新加坡1035天的牢狱生涯中,除了在服刑期间陈久霖主动提出为汶川地震灾区捐血并将自己一点微薄的工作薪金捐献给灾民可聊以自慰之外,这位石油枭雄更多的感受是艰难。四年多的时间,陈九霖没有出外晒过一次太阳,没有吃过一次牛肉,体重由原来的86公斤减轻至出狱时的68公斤。

“去活着,去犯错,去跌倒,去胜利,去从生命中创造新的生命!”在监狱中读了几百本书的陈九霖最喜欢美国人造生命DNA密码中的这句话。2009年年初,陈久霖刑满释放。出狱后的他将自己名字中的“久”字改为“九”字,意思是说,即使是“九死一生”,仍然愿意为社会充当一滴甘霖!

从囚犯到总裁

“4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入狱时陈九霖曾乐观地预测出狱后自己的命运。有趣的是,当时有媒体询问陈九霖的妻子“对丈夫出狱有什么预期”时,陈妻也乐观地认为丈夫会回到起点。而再看看现在,夫妻俩当年的预言似乎正在一步步得到应验。

也许是名气太大,也许是“中航油事件”太有震撼力,陈九霖一出狱就遭到了不少企业的追捧,有的老板甚至开出了让其担任高管或独立运作私募基金的不轻筹码,而陈九霖只在一家投资类企业担任了不到半年时间的总经理后就转投到了葛洲坝国际工程有限公司(下称“葛洲坝国际”)的名下。公开资料显示,成立于2006年的葛洲坝国际乃中国葛洲坝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子公司,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总部位于湖北,是一家由国务院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管理,以建筑工程和相关工程技术研究、勘察、设计及服务,水电投资建设与经营,房地产开发经营为主业的特大型中央企业。而按照葛洲坝国际主页的显示,陈九霖目前是以副总经理的身份排行公司高管团队 16个成员之中的第14位,分管人力资源。

一个给国家曾造成巨大损失的肇事者仍以一种曲线方式重新进入国资委旗下的企业并担任高管,如此破天荒的人事安排随即招徕了公共舆论与市井百姓的诟病与质疑。据新浪网针对网民是否赞成陈九霖出任葛洲坝国际副总裁的调查显示,在3253名接受调查的网民中,76%的网民表示了反对,17.3%的网民表示赞成,另有6.7%的网民表示不予置评。而持坚决反对意见者所指向的目标就是陈九霖的任职违反了中国企业的相关法规。

根据《企业国有资产法》第七十三条规定:“国有独资企业、国有独资公司、国有资本控股公司的董事、监事、高级管理人员违反本法规定,造成国有资产重大损失,被免职的,自免职之日起五年内不得担任国有独资企业、国有独资公司、国有资本控股公司的董事、监事、高级管理人员;造成国有资产特别重大损失,或者因贪污、贿赂、侵占财产、挪用财产或者破坏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秩序被判处刑罚的,终身不得担任国有独资企业、国有独资公司、国有资本控股公司的董事、监事、高级管理人员。”由此看来,陈九霖的任职存在着不合法的嫌疑。

但是,理不辨不明。从企业归属来讲,虽然中国葛洲坝集团公司是中央企业,但其投入葛洲坝国际的资本在法律性质上属于企业资本,而不是国有资本。因此,陈九霖任职的新公司不是国有资本控股公司,也不是国有独资企业和国有独资公司,故不适用《企业国有资产法》第七十三条的规定。不仅如此,葛洲坝国际只是葛洲坝集团的二级公司,在既然没有公务员身份也没有党员身份的情况下,陈九霖是作为社会人员被企业聘用,相应地,葛洲坝集团的任职走的是企业聘用程序。而按照中央企业用工制度的规定,中央企业可以自主招聘有才能的非党员人士,甚至非中国籍人士担任相关职务。因此,无论是聘用结果还是聘用程序,葛洲坝集团都不存在不合法行为。也正是如此,对于陈九霖的出任,我们既没有看到国资委的任何正式任命文件,也没有看到葛洲坝集团所举行的任何任命仪式。陈九霖的任职就如同葛洲坝集团从外部招聘一个经理人员一样平凡,所不同的是陈九霖过去的身份太特殊了。

当然,在陈九霖本人看来,自己即便如今出任中央企业二级公司的高管也不尽如意,因此,陈九霖曾不止一次地向媒体公开表示要向上级组织“讨个说法”。的确,陈九霖必须对中航油巨额亏损的结果负主要责任,但中航油当初从事石油衍生品交易远非陈九霖一个人说了算,而是集团公司董事会集体讨论的结果,并且具体行为还是在公司内部专家及外部专家的一致强烈建议下作出的。然而,事发后,除了陈九霖一人被判刑入狱外,中航集团董事会成员中的其余几人仅仅承担了相应的罚款责任后被委以其它重任。如,荚长斌在辞去中航油集团总经理职务后,已转任中国航空器材集团公司副总经理、党委委员;顾炎飞则参与了中航油(新加坡)重组,此后就任淡马锡控股驻北京首席代表;李永吉就任中航油集团财务部总经理。因此,从比较的角度而言,国家相关部门对陈九霖回归央企任职并没有表示出不同的意见,某种程度上是试图对陈九霖体现出干部任用的“公平性”与“补偿性”。

的确,蹲过监狱的陈九霖并非一无是处。除了有着比较丰富的国际业务经验与深刻教训外,陈九霖在资本市场以及企业管理等方面应该算得上一个可用之才。据悉,目前葛洲坝国际正在全力拓展海外业务,陈九霖如能助一臂之力,于己于国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当然,从陈九霖的复出与任用问题上,有关国资委对央企高管的任命方式就客观地被摆到了敏感的位置。目前,国企高级管理人员在法律上缺乏明确界定,公众对国资委关于大型国有企业重要经理人的任命选拔规则及程序并不了解,如果能够在这些关键环节增加更多的透明度和社会知情权,陈九霖的复出可能就不会闹得沸沸扬扬。

不想放弃石油金融

按照常理,在石油期货贸易上已经摔了一个重重跟斗的陈九霖一定不会再想进入自己的人生“禁区”,但事实却恰恰相反。从在国内权威内参上发表关于我国石油市场体系建设的多篇言论,到在企业家们的案头刊物《中国企业家》杂志上公开发文呼吁扩大中国石油话语权,及至在北大光华管理学院 EMBA班授课开讲,陈九霖对于过去自己所从事的老行当依然兴趣盎然。对此,陈九霖的解释是,“我从来没有放弃我的理想,只是调整我的做事方式和寻找新的成功的方法。”

无疑,集成功经验和切身教训于一身的陈九霖太需要从其跌倒的石油期货市场中爬起来,以证明自己的价值和能力或者为自己过去的错误作出补偿,为此,他选择了与老东家国资委逆风而行的表达方式。去年9月,国资委下发通知,责令央企清理所从事的各类金融衍生业务,严格坚持套期保值原则,禁止参与任何形式的投机交易,并重申对于造成的重大损失,将追究相关人员责任。对此,陈久霖认为,中国石油期货交易是迟早要做的。在陈九霖看来,当今的国际石油市场已不仅是单纯的商品交易市场,由于国际石油价格的变动更为频繁和剧烈,市场参与者产生了规避价格风险的强烈需求,对石油期货等金融工具的需求与日俱增。在这样的背景下,石油期货市场以及各种远期、期权、掉期等其它衍生品交易快速发展并流行起来。与此同时,对冲基金、私募基金、养老基金、保险公司等许多金融机构开始涉足石油领域,国际石油市场的“金融属性”已经越来越明显,大量的石油交易通过金融市场得以完成,石油金融衍生产品已成为石油市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此,利用金融衍生品进行风险管理,特别是利用石油金融工具及其衍生品进行操作以达到套期保值和规避风险是中国石油企业必须修炼的基本功夫,否则中国就永远没有参与制定游戏规则的话语权。

也许是四年前在石油期货贸易中受人摆弄而留下刻骨铭心之痛,陈九霖对如何增强中国在国际石油市场上的话语权显得格外激进。资料显示,目前,中国每年石油进口量约为2亿吨,已成为全球第二石油进口国。然而,大量的石油消耗与进口,却未能提升我国在国际石油市场上的影响力。在国际石油价格方面,中国依然还是一个被动的接受者,承受着石油价格波动带来的巨大风险。因此,针对世界石油期货市场的规则由美、欧等发达国家主导制定的现实,陈九霖建议由中国倡议或者主导,牵头建立国际石油输入国组织(OPIC)。在陈久霖看来,只有将中国、印度等新兴经济体及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和能源消费大国捆绑在一起的OPIC才具有足够的代表性。尽管一步到位存在相当大的难度,但可以采取先小范围区域合作,继而形成更大范围联盟的方式,逐步实现OPIC的组建。

无疑,陈九霖的最终落脚点还是要回到如何完善中国石油金融体系上来,为此,他开出了“五昧药方”:首先是完善包括期货、标准化期权、掉期等衍生品合约为内容的金融衍生品种类,这样中国企业就不必顶冒到境外市场交易的风险;其次是丰富石油金融市场参与主体,以历练中国企业参与金融衍生品业务的经验;再次是建立相应的市场平台,做大石油金融衍生品市场。在此基础上,陈九霖提出必须健全衍生品市场的法律体系和强化衍生品交易的风险监管。

不可否认,陈九霖试图通过具有个性化的观点表达来引起有关部门对自己的注意,从而使自己能够回到依然难以割舍的石油行业。作为特定历史时期中国国有企业征战海外的典型教训,围绕着陈九霖的讨论在国内虽然仍是一个敏感的禁区,但应当承认,今天的陈久霖肯定没有四年前做石油期货贸易时的那种茫然和冲动,而更多的可能是反思和理智,因此,其观点和建议应该是痛定思痛或者有感而发,相比于经院学派们空发毫无意义的长篇大论而言,其自然不乏一定的应用和参考价值。

大声呼喊提防高盛

在四年前新加坡法院宣读完对陈九霖的判决书时,陈九霖曾情绪激动地向旁听的中国代表建言中国企业必须提防高盛和三井等强大对手,可惜的是,一个已经被判刑罚的人所发出的声音并没有引起官方和舆论的关注。四年之后,当陈九霖走出监狱大门时,依然还在媒体上大声呼喊中国应当高度防备高盛的阴谋。也许作为当事人,陈九霖应该最有资格还原当初中航油参与石油期货交易的情景。在陈九霖看来,中航油巨额亏损的期权交易实际上就是高盛的下属企业新加坡杰瑞公司的刻意巧妙安排。

陈九霖的推断并非空穴来风,而是言之有据。在初始交易出现亏损的情况下,2004年1月,中航油与高盛签署了第一份重组协议,双方同意结束前面的期权交易而重签一份更大的合约。根据协议,中航油在平仓后,买进了更大的卖出期权。但自2004年1月签署重组协议至当年6月,身为中航油石油期权交易投资顾问的高盛则直接作为中航油的交易对手积极做多国际油价。蹊跷地是,就在中航油进行公司债务重组时,杰润公司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中航油的重要债权人名单之中。

实际上,陈九霖关于高盛“阴谋论”的警醒如今已经被一个又一个无情的事实所佐证。在搞垮中航油之后,高盛又在中国国有企业身上故伎重演,而且所到之处无不留下满盘狼藉——

2008年3月,深南电与杰润公司签署了两份对冲合约,押注石油看涨期权。然而,早在2007年11月份高盛就发表了一份非对外的题为《The Sub-prime Mess》的研究报告,准确预测了美国的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特别是在高盛同深南电签订合约的时候,高盛就已准确预见石油价格即将崩盘的趋势,此时的高盛自然已经开始全面做空原油。2008年12月,深南电公告终止与杰润公司签下的期权合约,向杰润支付1.5亿美的赔偿金。

继深南电之后,在中国远洋、南方航空、东方航空、中国国航等海外期货交易中,高盛都作为交易对手豪华登场,最终中国远洋损失39.5亿元,东方航空损失62亿元人民币,中国国航损失68亿元……

更为可恨的是,高盛还将鹰一般的目光还转向了中国的民营企业。2007年,太子奶集团董事长李途纯与高盛等投行签下一份暗藏对赌合约的引资协议。具体约定为:在收到7300万美元注资后的前3年,如果太子奶完不成30%的业绩增长,李途纯将会失去控股权。协议签署后,高盛一面发布中国乳业市场利空报告,一面借势抄底,用严苛的约定迫使太子奶急速扩张,使得资金链本已紧绷的太子奶最终跌向破产的深渊。

的确,如果说只有中航油的一桩亏损交易,人们可能会认为高盛对中国企业“做局”只是一种偶然,但当一种行为成为普遍事实时,这一华尔街“最狡诈的投行”向中国企业“下套”就一定是别有用心。因此,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也许不再对陈九霖投去过多的关注,但对引诱中国企业折戟沉沙的凶狠对手则必须永远多一份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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