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着的价值就是能给患者带来幸福”
——友谊医院糖尿病专家付国荣的一天

2010-10-19 05:55刘晓慧
首都食品与医药 2010年5期
关键词:处方医生病人

本刊记者◎刘晓慧

▲付主任正在向患者详细讲解治疗方案

一场冬雪,北京的气温骤降,如同一个瞬间变了脸色的人,冰冷异常。

每周三的上午,都是友谊医院糖尿病专家付国荣主任出门诊的日子,对于这样的日子,她总是满心期盼。因为看着她的病人愁云满面地来、笑容舒展地走,她会觉得无比欣慰,觉得自己虽已年近70,但仍然是对社会有价值的人。

多年以来规律的生活习惯使她形成了固定的作息时间,每天五点准时醒来。如果是夏天,她就起床准备简单的早餐,可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她也允许自己“赖床”一个小时。简单的吃过早餐,她穿戴好,出了门。

冬季的早晨,天光还是暗的。偶尔会有阵阵冷风掠过,带着力道惊起一阵冰凉的疼痛。街上人不是很多,大都行色匆匆。

付主任的家住在医院家属区,步行几分钟就到了医院。

7:35分,候诊大厅里早已人头攒动,拥挤不堪。早早挂完专家号的人纷纷歪在候诊席上小憩,等候专家开诊。

相对于下面的嘈杂喧嚣,楼上稍显安静。

付主任的诊室设在八楼。她自己早早换下外套,穿上工作服。瘦弱的身子裹在肥大的工作服下面,加上她走起路来悄无声息,给人飘飘欲仙的感觉。对于工作着装,付主任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工作服一定是干净整洁的,所有的扣子都一定扣好,包括里面的衬衣领扣。她看不惯有人白大褂敞着怀穿,脖子挂着听诊器到处乱晃,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她总觉得作为知识分子,保持审慎谦恭、温文尔雅还是必要的,医生就要有医生的样子,规矩整洁的外表也会带给病人好心情。

付主任的诊室里陈设简单,靠墙角处放着一张诊床,有淡蓝色的帘幔围住。办公桌上放着一台超薄液晶显示器,电脑主机据说已经是四年前的,每到上午十点左右都会定时死机罢工,这让付主任很无奈。显示器边上是一台打印机和一摞整齐的空白专用处方打印纸。为“顺应时代潮流”,响应医疗改革的号召,用电脑工作,开具电子处方,这让手写了大半辈子处方的付主任煞费苦心。不会拼音,不会指法,很多药品名和特殊符号总会在出电子处方时给她制造难题。当着病人的面儿,她会无比尴尬,并为此头疼不已,患者却大都能够理解。所有人看到她的办公桌都会觉得缺少点什么,却又一时间说不上来。

专家开诊时间是8:30分。付主任通常不会等到那时候,只要她人一到,简单准备一下就开始工作了。她知道,好多患者大清早就来排队,连续等了几个小时已经很辛苦了。

门一打开,等候多时的患者就纷纷涌入诊室,希望能够尽早就诊。小小的诊室立刻变得狭窄拥挤。付主任按照挂号顺序将每个人的病历本排好,告诉患者要耐心等待,依次就诊。这种情况她已经司空见惯了,分诊台几乎帮不上忙,她得自己一边看病,一边“维持秩序”。

排在2号的是一位叫“毛常闵”的患者,从早上8:00交了病历本以后就再没露面。没办法,每到下一个号之前,付主任都会在诊室门口大声喊几次:“毛常闵!来了没有?”直到下午一点,这位先生才姗姗来迟。付主任也不和他计较。这种病人她见得多了,挂了号交了本就不知去向了。

患者中复诊者居多。作为糖尿病专家,付主任比别人更清楚合理饮食、跟踪检查和及时调整治疗方案对于一个糖尿病病人来说是多么重要。所以,她总是耐心细致地询问患者很多生活细节,尽可能从与患者更多的沟通中调整和确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付主任和患者的交流很有特点。文化程度的差异和不同行业之间的壁垒会使很多人理解起医学上的专用名词来特别困难,付主任就用很多生活中俗常的例子来给病人讲解复杂而深奥的治疗原理。一位从河北来北京看病的中年女患者已经有15年的糖尿病史,急待补充胰岛素。但是,这位患者似乎不太理解胰岛素是个什么东西。付主任就给她举例子说:“得糖尿病就是因为胰岛功能老了,就像人老了一样,耗损了15年没劲儿了,要走下坡路了,咱们得打点胰岛素救济救济。”在开药的时候,付主任都会特别问一句有没有胃病史,如果有就换成肠溶片,然后还不忘叮嘱患者一句:“记住啊,这肠溶片要饭前吃,因为这药到肠子里才吸收,道儿远着呢,要先行!”患者都乐呵呵记在心里。开完处方,付主任还会根据患者不同的情况叮嘱饮食的注意事项,“饮食要注意,早晨一杯豆浆一杯牛奶都可以,外加一两主食;一个烧饼或者半个馒头也行,但不要喝粥;中午饭前先喝汤,白菜汤萝卜汤只要清淡就行,主食别超过二两,白开水可以随便喝……”给病人开好了处方,她要将所有的挂号收据、处方、病历本、检查单都逐一整理好,用曲别针固定了再交给患者,点点滴滴,事无巨细。坐在旁边候诊的老太太轻声说:“付大夫瞧病仔细着呢,慢点就慢点吧,这么负责任,谁还忍心催她啊!”

上午9:00左右,一位来自哈尔滨的患者家属申请加号,付主任没有迟疑就答应了他的要求。他排在了第25号。按照正常的工作量,专家出一上午门诊通常为15个号,来晚了没有排到号的人就要等到下次。付主任不是这样的,她理解病人的心情,不是万不得已,病人是不会起个大早来排队的,有些外地患者千里迢迢来一趟就更不容易了。付主任不忍心让病人总为此奔波,无论挂号还是加号的,能挤时间多看一个是一个。按照规定,加号的患者是不能在医院的药房开药的,她就会叮嘱病人按照治疗方案去药店里买。其他专家多是看到中午12点,半天的门诊就准时结束了,不管还有多少人在排队都不看了;而付主任每次门诊结束都要在下午三点以后。大半天下来,说话说得口干舌燥,她却不敢喝一口水。付主任说,“喝了水就要上厕所。穿过漫长的走廊,一趟几乎要5分钟,上两次厕所的时间就能多看一个病人,来来回回耽误事儿。”到此时,众人才恍然大悟:她的办公桌上缺的是一只水杯!

为糖尿病患者检查时,必不可少要看看下肢是否有浮肿。好多患者因为穿得多,自己弯腰卷裤脚的时候很费劲。于是,付主任每做一次检查都要蹲下身,亲自卷起患者的裤脚,检查完了再仔细“还原包装”,反反复复数十次,很多患者都过意不去,挣扎着要自己来。付主任总是摆摆手说:“还是我来吧!”

付主任从医数十年,从刚刚参加工作时“五年如一日”的住院医开始,急救、护理、诊疗,甚至连某些辅助检查都要自己来做。那时候,她在自己的床头贴了一张纸,上写:未省不眠。一天的终了要对自己反省,没有反省不能睡觉。这也是数十年来付主任时刻警醒自己的“座右铭”。她由衷地感谢年轻时的那段光阴,感谢那时候医院严格的培养方式,感谢那些恪尽职守、克己奉公的领导和老师为她树立起的榜样力量,使她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也懂得了如何才算一个高尚而纯粹的人。

刚刚开始参加工作的时候,按照规定,病人很多的日常琐事都要医生亲历亲为。医生要经常给病人洗脸洗脚剪指甲,包括要监督病人每餐吃什么,这样才能保持与患者的密切接触,才能及时了解患者的各种身体变化,调整治疗方案。后来,时代发展了,主动做这种工作的人越来越少,一直到现在演变成了几乎全部用机器完成的、冰冷的“有偿服务”。从过去“医患亲同一家人”的和谐走到如今几乎是敌对状态的“对峙”,她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她也不愿意去想这些,只是始终如一地坚持自己的原则——“换位思考”,从患者的角度体谅他们的情绪。对所有的人,她一贯宅心仁厚、一视同仁。也恰恰是这不带丝毫功利色彩的真诚,温暖并感动着每一位患者。

给病人看病的时候,如果不是非常必要,付主任从不多开一张化验单。她开的处方都是廉价而有效的,通常一个月的用药不会超过100元。那位得了15年糖尿病的大妈最后拿到的处方药总计67块钱。这让很多患者常常惊诧不已又心存感激。

▲下午1:45等侯在付主任门诊外的患者

在某教育媒体工作的患者李女士有10多年的糖尿病史,算是付主任的老病号了,因此和付主任关系比较熟络。这一次,她的药费共花了14.72元,仅仅是挂个专家号的钱。说到付主任,她立刻变得异常激动。“老太太完全有资格出特需门诊,可是她不愿意这样做。她私下里和我说,出特需也是给人家做这些诊断开这些药,却要收人家一二百块钱,她良心不安。”看完病,临离开的时候,她边收拾自己的东西边说:“现在的医生,多是有医术无医德,甚至医术医德全无。像付主任这样的好医生放眼望去,还剩几个?”

等到第20号患者进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点了。走廊里,没有轮到就诊的患者都靠在候诊席上休息。可是此时的付主任已经连续工作了近五个小时,滴水未进。对于一个70岁的老人来说,这已经是超强度的体力透支。好多患者都心疼不已,悄悄从外面给她带了快餐回来,请她先吃点东西再接着工作,可付主任却头也不抬,面无表情地说:“谁买的谁带回去。我清清楚楚活了一辈子,没沾过别人一点不正当的恩惠。别人都叫我‘一根筋’,你们别让我老了老了却因为这点小事毁了名声。把钱花在该花的地方吧。”她知道患者的钱来之不易,角角分分都是血汗。

送走第28号——最后一个病人,付主任长舒一口气。此刻,已是下午3:20分。她感到自己异常疲惫。忙碌的一天似乎就要结束了,她开始整理办公桌、手提袋。门开了,有护士进来:“付主任,通知您马上去开会。”

可是,没人知道,付主任到现在还滴水未进……

终于得了个空儿,和付主任聊起了医风医德的话题。她认为,医生是神圣的职业,一定要经过严格的正规训练从根源上提高素质,时刻保持强烈的职业道德感,社会也要从主流思想上引导医生的价值观,不能过度关注经济效益。付主任认为用创收来衡量医生的价值和贡献,出发点就是错误的。

记者:刚刚看到您这么辛苦,长时间超负荷工作,这么大年纪了,身体受得了吗?您有没有想过,您如果累倒了,像您这样真心为病人服务的医生就又少了一个!

付国荣:这个账不能那么算。时代总是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总会有后来者接续这个责任。我们这辈人终究要退出历史舞台。不过是在还不糊涂的时候多为社会出点力罢了。

“人不能为钱活着。一个人存在的价值不在于能有多么奢华的物质享受,应该是因为你活着能给别人带来幸福。”

记者:但是不同的人对责任的承担程度是有天壤之别的。

付国荣:的确,我们那一代对此深有感触。我1963年从北京医学院(今北京大学医学部)毕业,开始参加工作。那时候的医务人员没有奖金,每个月56块钱的工资一口气拿了20年。而且医生凡事都要亲历亲为:帮助护士做护理,给病人剪指甲,擦脸,洗脚。晚上10点,病人都睡觉了,医生才能坐下干自己的事情。那样的年代,思想学习是尤为重要的,每周三是理论学习,每周六是政治学习,保证从思想到行动的正确。我曾经收集了一份报纸,是关于老协和培养医务人员的模式介绍,我很崇尚这种模式。

那时候还有定期医疗队下乡,也没有任何报酬,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每个下乡医疗队每周必须有一天是和农民一起下地干活的,平时背着药箱巡诊。每次巡诊回来都又累又饿,但有规定不能随便去商店买零食,就提前带一个咸菜疙瘩,带一点炒面……没有人提要求,没有人有怨言。因为领导比基层医生还辛苦,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都不好意思再给领导找麻烦。我当年的组长是主治医,相当于现在的主任,每天总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走之前都要一一过问病人的情况,都安排好了才会离开。

记者:您出门诊通常7:20就来了,总是坚持到下午两三点才看完,很多病人没有排到号就直接来找您加号,这会额外增加您的工作量,您从不拒绝么?

付国荣:是,除非他11点才来,我没办法加了。我觉得病人是信任我才会来找我,我能解决的就不会拒绝。其实我能理解,有时候,病人看不上病心里着急,医生不给加号就吵起来,就骂娘。其实我也没有多高的思想境界,我就怕挨骂。

记者:现在的医患矛盾层层升级,各个医院都为此倍受困扰。您年轻的时候经历过这样的情况么?

付国荣:以前没有过这些事情。现在动不动就被患者诉诸法庭了,打官司耗时费力,一部分人就被困在这些事情上了。当然这也有媒体的“功劳”,总是宣传一种患者与医生的敌对情绪。但更主要的是病人信任医生,把命都交出来了,医生自己也该拿出点实际行动来,主动扭转这种局面。

记者:您觉得医患关系紧张和医生随便开大处方、滥做检查有关系么?

付国荣: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很多年以前,为了改变整个社会的医疗状况,毛主席发出了“6·26”指示,看病要“一根针一把草”。现在条件好了,不提倡这种办法了,但要提倡这种精神,想尽办法用最少的钱解决病人的问题。

记者:您和您的病人的关系很融洽,您是怎么处理的?

付国荣:错了首先要承认错误。真诚相待,将心比心,以心换心。医生尽职尽责地付出,病人是看在眼里的,即使有小的过失,他们也会很宽容。有时候我也会开错药,因为电脑问题、剂量或者字写错了,患者就得办理退费,再跑到八楼来改,这些是很麻烦的,但他们都能原谅:“没事,大夫,您那么忙,难免出错的。”

猜你喜欢
处方医生病人
谁是病人
最美医生
人间处方
医生
望着路,不想走
解决因病致贫 大小“处方”共用
病人膏育
处方
我帮病人“走后门”
医生,你怎样面对生命垂危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