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的手机短信

2010-11-07 06:09
剑南文学 2010年11期
关键词:李燕庐山小姑娘

要命的手机短信

内容简介:七年前,刘震云的小说《手机》初版,同冯小刚导演的同名电影同步推出,成为当年的超级畅销书。七年后,《手机》电视剧在北京等四大卫视同步播出,北京卫视收视率日渐飙高。

这是一部关于人们日常“说话”的小说。主人公严守一是一个以“说话”为生的人,在电视台主持节目。他的节目以说真话见长,但在日常生活中,他不由自主开始说谎话。当谎话和手机连在一起时,手机就变成了手雷。

《手机》

作者:刘震云

长江文艺出版社

定价:18.00元

上期回顾:严守一偷偷去医院探望于文娟母子,回家被沈雪发现了他买给于文娟的新手机。

严守一一觉醒来,已是晚上。才睁开眼睛,就见沈雪拿着手机正在愣神儿:“哎,严守一,你什么时候俩手机呀?”

严守一怪自己匆忙之中有些大意。事到如今,由手机再回头去说于文娟生孩子的事,就显得有些被动了,于是将话岔开说:“费墨的手机坏了,剧组给他买了一个新的。”

沈雪放下手机,去整理别的东西:“谁去买的呀,怎么给费墨买这么花哨的手机?”

突然想起什么,又重新拿起手机看,看着看着脸上变了色:“不对。严守一,女孩才用这种手机!”又盯着严守一看。盯得严守一有些发毛。沈雪“啪”地把手机扔到床上:“我说你今天神色有些慌张,上午婚礼也迟到了。你说你在开会,狗改不了吃屎,给哪个小妖精买手机去了吧?”然后甩下严守一,一个人去了阳台。

严守一拍了一下自己的头。看来今天的酒是假的,头又开始发疼。严守一也来到阳台。从阳台往下看,能看到京城的万家灯火。沈雪在那里呆呆地站着。严守一把手放到沈雪肩上,决定对她说实话:“我实话告诉你,这个手机,不是剧组给费墨买的,是我给于文娟买的。她昨天生了个孩子。”

沈雪听到这个消息,也蒙在那里。张张嘴,想说什么,但似乎突然忘了,又没说出来。半天才说:“这叫什么事儿呢?”

严守一附和着她说:“是呀。”好像二人观点非常一致,世界上不该有这个孩子。

沈雪转过身,看着严守一:“我说中午你怎么喝醉了,敢情是喜得贵子呀。你比小苏演得还像!”

严守一:“喜什么呀,愁。”

沈雪似突然想起什么问:“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严守一搓着手,嘬牙花子:“难办,真难办!”

沈雪:“这有什么难办的,我走,你回去跟她过不就完了?老婆孩子,团聚!”

严守一:“我说难办,不是这个意思。他一孩子,都生出来了,我不能撒手不管吧?”

沈雪突然发了火:“严守一,你是个骗子!我跟你的时候,你没说别的!”

严守一挓挲着手:“那它这事,我也没想到。咱俩现在一样,都有些措手不及。但我还劝你,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你想啊!”

看沈雪在那里愣神儿,严守一又说:“要不咱这么说,就当我离婚之前,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然后我又跟了你,这在生活中不也很常见吗?”又没头没脑地说:“剖腹产,刀口长得不好。”

沈雪流了泪:“我怎么觉得所有人都在骗我呀!”

严守一:“谁骗你了?没人骗你。”

沈雪又说:“我怎么觉得那么孤独呀!”然后身子伏在栏杆上,“呜呜”哭起来。

严守一看着她哭,想说什么,但再也找不出话来。他突然有跟于文娟在一起的感觉,那时也是半天找不出话来。这时严守一的酒劲儿又涌上来,感到万家灯火,在他们的脚下旋转。

孩子满月之后,于文娟被她哥接回南京休产假。在南京一待就是半年。严守一松了一口气。这期间,严守一悄悄往南京寄过两回钱,但都被退了回来。

春天到了。

据伍月后来跟严守一讲,她从庐山给严守一发的那条要命的短信,也是一时冲动。八月,北京很热,伍月陪一位新潮女作家到庐山修改稿子。这位新潮女作家,伍月根本看不上,作品的情节全靠胡编不说,而且老有错别字。她最爱用的一个词是“潸然泪下”,一页得哭三回。但她强调用身体写作,强调用下半身写作,所以她的作品倒很畅销。可她长着一个倭瓜脸,五短身材,本身就没有身体。出版社社长老贺把这个任务交给伍月,伍月马上说:“我一见她就起鸡皮疙瘩,我不去。”“再说,庐山我去过,没什么好印象。”

老贺是个秃子,头上就一绺头发。但他对这绺头发却很心爱,让它从左边伸向右边,从整个光头上爬过。老贺把手按在伍月的肩上:“得去。这不是旅游,是工作。”

伍月退了一步:“那干吗非去庐山呀,怕热,去北戴河不成啊?”

老贺的指头在伍月肩上敲着:“她还想去西双版纳呢,是我把她支到了庐山。”

伍月将老贺的手从肩上移开:“真他妈事儿!”

到了庐山,住在庐山宾馆。伍月和新潮女作家住一楼隔壁。一开始伍月没有意识到什么,等到吃过晚饭开房间的门,伍月突然发现,前年来庐山开会,她恰巧住的也是这个房间,102。那天夜里,严守一悄悄推门走了进来。新潮女作家过来敲门,邀她一块儿出去到牯岭镇散步,新潮女作家:“我听说,牯岭镇有一条街,站的都是妓女,咱们看看去。”

伍月:“我正在头疼,你自己看去吧。”

等新潮女作家走后,伍月便躺到床上看电视。换了几个台,突然屏幕上出现了严守一,原来电视里正在播《有一说一》。伍月笑着骂:“王八蛋!”便脱得只剩下胸罩和裤头,头下垫了两个枕头,躺到被窝里看严守一。

严守一在电视里满面笑容地向她鞠躬:“大家晚上好,这里是《有一说一》,我是严守一。今天我们讨论的话题是‘人该不该撒谎’。我们每一个人,从早上睁开眼睛到晚上闭上眼睛,说的话大概有两千七百多句。当然,有的人晚上还说梦话,那就得再加上三十多句……”

电视里的观众笑了。伍月也笑了。严守一后来想,本来这期节目的名字叫“河南人为什么爱撒谎”,后来台长怕播出去河南人急了,便扩大到全人类。如果只是局限在河南人,谈话就会朝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伍月也不会急了。电视里的严守一从台上走向观众席:“人到底该不该撒谎,我没有经验,因为我打小就想学撒谎,可怎么也学不会,现场的观众和网上的朋友,可能这方面比我有经验,现在请大家踊跃发言。”

大家笑了。伍月看到一个大爷接过话筒:“这有什么可讨论的?人该不该撒谎,那还用说吗?我在百货大楼卖了四十年糖,不管你买二斤也好,二两也好,我都是足斤足两,从不骗人……”

严守一:“大爷一看就是个诚实的人。那除了卖糖,在生活中,您一辈子撒过谎吗?”

大爷在屏幕上想了想:“就年轻谈恋爱时撒过一次谎,我没敢给对象说在百货大楼卖糖,说我在工会工作。”

严守一:“大爷的意思是,谈恋爱可以撒谎,其他就算了。”

众人笑。这时伍月没笑。

又一个中年人从屏幕上站起来:“我不说谈恋爱,我说买房子。由一个买房子,就能看出现在的社会风气。我买房跑了大半个北京城,没有一家是说实话的。报纸上登的广告,嚯,那大树,那草坪,可到实地一看,全没有。你说他骗人吧,他还说你较真。”

严守一:“人家还真没骗你,树是真的,草也是真的,就是没长这儿。”

伍月心里,似乎突然被一根针扎了一下。这时屏幕上又站起一个妇女,看上去像个纺织厂的女工,指着严守一:“我这么说吧,人只要会说话,他就撒过谎,问题是谁在撒谎。像我们,也就是借钱的时候,骗骗亲戚朋友;像你这样的名人,就不一样了,你一撒谎,影响就大了!……”

观众鼓掌。严守一:“我听出来了,你的意思是,咱俩一块儿出去,你骗我可以,我不能骗你!”

观众哄堂大笑。这时伍月下了床,只穿着胸罩和裤头,推开阳台的门,走到阳台上。放眼望去,香炉峰笼罩在暮色的雾气里。树也是真的,草也是真的,两年前也长在这儿。电视里杂七杂八的声音,继续从房间里传过来。伍月事后告诉严守一,就是这句话,使她想起前年在这个房间的许多细节。那天晚上,他们说了多少话呀。严守一抱着她,两人的汗如同雨下。严守一一遍遍疯狂,一遍遍疯狂地说:“我爱你,我爱你……”完了事儿,还抚着她的胸脯说:“绿水长流。”

阳台上的风有些冷,但她不觉得,她的泪当时就流了下来。恼怒之下,她给严守一发了那条短信。

当时严守一正和费墨、沈雪、李燕在一家洗脚屋洗脚。本来严守一不爱洗脚,是费墨逼他来的。这天是沈雪的生日,严守一邀费墨和李燕一块儿到饭馆吃饭。吃过饭在街上走,路过一家叫“良家洗脚屋”的洗脚店,费墨便要进去洗脚。严守一却有些犹豫。

不泡脚不是不喜欢泡,也知道泡脚解乏,只是觉得过程太复杂,麻烦。在家都不泡,在外边泡,一泡一个多小时,一个脚丫子让人搓来搓去,搓脚的小姑娘都是粗短的农村人——模样好的都去了夜总会,模样差的才过来捏脚,有的人刚来,身上还有褪掉一半剩下一半的汗臭味儿,就让人不耐烦。费墨看出严守一有些犹豫,用胳膊捣捣严守一,悄悄指一下李燕:“泡吧,不然她回去又上网,烦死我了。现在我宁肯在外边待着,也不愿回家。”

严守一只好跟他们进了洗脚屋。这家洗脚屋刚刚开张,沙发和洗脚的家什倒是新的,但房间里充满了油漆味儿。严守一又想打退堂鼓。但看费墨已经安稳地落座到沙发上,开始让洗脚的小姑娘给他脱袜子,只好耸了一下鼻子,挨着费墨坐下。泡着脚,费墨看出严守一有些没情绪,便没话找话,指着墙上“良家洗脚屋”的招牌说:“这家老板没文化,名字起得不对。”

严守一倒一愣:“哪点不对?”

费墨:“不叫‘良家’还好,一叫‘良家’,倒显得有些暧昧。”

费墨面前的小姑娘已经开始给费墨捏脚,边用力捏边抢过话头,原来她是四川人:“我们老板不是这意思。我们有四良。”

费墨:“哪四良啊?”

小姑娘:“良家妇女,用善良的心,优良的服务,给顾客留下良好的印象。”

费墨:“这就叫欲盖弥彰。”

又问小姑娘:“我要是觉得不良好呢?”

给费墨捏脚的小姑娘还没答话,给严守一捏脚的小姑娘急了,扭脸对费墨说:“你不能觉得不良好,你要是觉得不良好,老板会扣我们奖金的!”

众人都笑了。坐在沈雪旁边的李燕指着费墨:“他就这样,到哪儿都招人嫌!”

这时严守一的手机“呗儿”地响了一声,进来一条短信。严守一一开始并没有介意,掏出手机看。一看来短信的姓名是“伍月”,沈雪又在身边,心里一惊,忙不看内容,合上手机。坐在他对面的沈雪随口问:“谁来的短信呀?”

严守一一边将手机装到裤兜里,一边随口说:“大段,又是那些黄色段子,没意思,不看了。”

本来这事情也就过去了,但严守一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趁沈雪不注意,又悄悄掏出手机,隔着洗脚的小姑娘,把手机的“响铃”改成了“振动”。别人再来电话神不知鬼不觉。本来他可以关机,但自于文娟生了孩子之后,他总担心于文娟和孩子突然有什么事找他,于是二十四小时开着机。虽然于文娟从来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但他心里总不踏实,反倒更不敢关机。他将手机改成“振动”后,开始安心洗脚。这时觉得小姑娘在脚上捏来捏去,血脉还真有些贯通。闭眼让捏了十分钟,兜里的手机又振动起来。严守一怕是伍月又打来的电话,便佯装不知。但给他洗脚的小姑娘坏了事。她也是一片好心,指着严守一的裤兜,对闭着眼睛的严守一说:“叔叔,醒醒!”

严守一不知就里,便睁开眼睛:“怎么了?”

小姑娘:“你的电话在口袋里哆嗦呢!”

严守一“呼”地出了一身汗。他偷眼看了沈雪一眼,发现沈雪还没有在意,便掏出手机,看了一下电话号码,不是伍月的,是一陌生来电,于是放心接电话:

“喂,谁呀?”

但由于振动的时间太长,对方把电话挂了。严守一放下手机,故意说给费墨,其实是说给沈雪听:“可能又是记者。今天播‘人该不该撒谎’,不知他们又出什么幺蛾子!”

但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倒引起了沈雪的警惕。但她故作开玩笑的口气,将手伸过来:“我看看这个电话号码,别是欲盖弥彰,哪个小姑娘来的,故意不敢接吧?”

自上次两人吵架之后,沈雪开始对严守一有所提防。一是看严守一书包里有许多女孩子的照片,虽然严守一说是《有一说一》在选女主持人,她也有所警惕,二是自于文娟生了孩子之后,她开始提防于文娟,怕他们死灰复燃。严守一只好把手机交给她:“你看看,真不认识。”

沈雪看看号码,号码上没有姓名,是一串数字,属于陌生人来电,看不出个所以然,便把手机合上,欲还给严守一。但她突然想起什么,又打开手机,边看边问严守一:“刚才你的手机还响铃,怎么突然改成振动了?”

严守一发现费墨也往这边看,李燕也睁大眼睛。严守一作若无其事状:“不是怕它闹嘛,不是想趁着洗脚眯一会儿吗?”

严守一本来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但沈雪鼓捣两下,把刚才伍月发来的短信打开了。看完那个短信,她一下将沙发旁的洗脚盆踢翻了,洗脚水溅了给她捏脚的小姑娘一身,也把屋里所有的人吓了一跳。沈雪:“我说你欲盖弥彰吧,你还狡辩。看,这上头写的是什么?”

李燕是个好事的女人,光着脚跳下沙发,过来看短信。她看完,也愣在那里,把手机交给费墨。费墨看完,也有些发愣。严守一拿过手机看,见上面写道:严守一,你骗我可以,我不能骗你。我现在在庐山,还是那个房间。你说过绿水长流,扯淡!

严守一也吓得出了一身汗。这女人太不懂事了。

事后严守一埋怨伍月:“就算你触景生情,一时愤怒,但你为了自己一时痛快,害得我被抓了个现形!”

这时严守一只好抖着手对沈雪说:“这是她发的,又不是我发的,我知道什么意思?”

沈雪气得胸脯一挺一挺的:“你不知道什么意思,你的记性这么差?过去你总跟我说,你跟伍月什么事儿都没有,当时于文娟就是一误会,现在上边明明写着‘房间’,‘绿水长流’,这不昭然若揭了?”

事到如今,严守一只好低下头,作无赖状:“就是有什么事儿,那也是几年前了,那时我还不认识你呢。”

沈雪:“单是过去有事儿吗?怕是现在也没断吧?不然她会发这样的短信?”

费墨这时站出来打圆场:“虽然上边写了‘房间’,‘绿水长流’,但后边还写了‘扯淡’。从情绪看,伍月是愤怒。就算她想招老严,老严肯定也是拒绝的态度。”

又穿上拖鞋,上前抚沈雪的肩膀:“雪儿呀,我整天跟老严在一起,我相信他的人品。就是以前有什么问题,现在肯定也不会死灰复燃!”

沈雪推开费墨的手,连袜子都没穿,穿上自己的鞋,一边抹眼泪,一边“噔噔”地离开了洗脚屋。临走时看了严守一一眼:“严守一,我没想到你这么脏!”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风波还不算大。沈雪愤怒着走后,严守一、费墨、李燕的脚也无法再洗下去了。三人匆匆擦干脚,穿上袜子和鞋。费墨对严守一说:“我跟你一块儿去,劝劝沈雪。”

严守一摇摇头:“还是让她自个儿先冷静冷静再说吧。”

李燕:“对,有外人在,更是火上浇油。再说,老严也不好给她递小话儿了。”

费墨看着严守一,叹了一口气:“今天怪我。如果我不让来洗脚,也没这事儿了。”

严守一告别费墨和李燕回到家,发现沈雪正在卫生间洗澡。水“哗哗”地流着,卫生间的玻璃门被蒸出一层雾气。严守一看她在动着,而不是静着,便知道问题不大。再说,事实真相在那里摆着,真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真没有死灰复燃,现在他处处躲着伍月。就算以前将真相瞒着沈雪,那也像今天播出的“人该不该撒谎”节目中卖糖的老大爷一样,为了爱情,骗人是善意的。沈雪洗完澡,穿着睡衣、裹着头从卫生间出来,脸仍然板着,没理严守一,但也没继续闹,只身走进卧室,“啪”的一声,将门重重地关上了。严守一便知道她回味那短信半天,终于想明白了。

严守一事后对伍月说:“亏你最后还有一个‘扯淡’,否则事情就大了!”

下期精彩:才安抚完沈雪,严守一偷偷给于文娟她哥发短信又被抓,沈雪大闹一场。

摘自《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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