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鱼

2010-11-18 05:27烟雨
幸福·悦读 2015年4期
关键词:抽水机水塘小船

烟雨

冬夜,捧读明代陈继儒的《小窗幽记》,不胜感慨。也是这样的冬夜。就是这片片雪花,飘进三十多年前的故乡。

如果这婉转的流年,恰好有片雪花,落在火苗舔着夜色的炉子上,恰好有位老人吟诵“红炉一点雪,月下数枝梅”,该是多么美妙。

我的故乡在鄂东倒水河畔,这里人口稠密,田地稀少。我们村子,在一个墩子上,三面环水,形成一条环形水塘,只有一面有条瘦弱臂膀一样的小路,把乡亲们指向远方。

寒冬腊月,是大姑娘扳着指头,翻看日历上的吉日盘算戴上盖头的日子,也是父辈们在水塘里挖塘泥积肥的日子,更是孩子们对着水塘望眼欲穿、垂涎欲滴的日子。那些细密的日子里,孩子们对水塘里的鱼,充满渴望。一年能够吃一顿鱼,就如同戏里唱的:叫我做皇帝我也不去。

水塘里的鱼是村里集体养的,每到过年,都会抽干塘水,将鱼按照人头分给各家各户。

从挖塘泥开始,孩子的目光就一直随着小船里一起一落的铁夹子上下翻飞。

如果有一条笨笨的鲫鱼或者甲鱼被铁夹子夹上来,该是何等的口福哟。结果往往是小船里的污泥压得小船边沿都快进水了,都看不到一片鱼鳞。有一次,一个孩子眼看一只甲鱼被夹上来,但是这家伙一溜烟,从铁架子缝隙里逃之夭夭,水面除了溅起几朵浪花,什么都没有。气得那孩子捶胸顿足:“不给我们吃算了,连多看一眼也不让啊,真小气。”

“还要几天才能干塘呢?”

“要是我有龙王一样的本事,一口气吸干一塘水该多好。”孩子们梦呓一般的话语,总是溢满碗里咸菜们的幸福。

干塘的日子,悄悄走来了,只要瞧见一群青壮劳力抬着抽水机,闪现在田埂时,孩子们都会雀跃着,扑向抽水机。

按照一般规律,抽水机抽干一塘水,要三天三夜。

那是怎样的三天三夜啊!我儿时的记忆中,每次干塘都伴随着大雪纷飞。

睡觉前,孩子们总会三五邀约,披着蓑衣,拎起马灯,钻进雪的怀抱。看看塘沿,水线降到哪个地方了,白天用绊根草在水线处做的记号,是否高高在上了。

雪落无声,唤回屋的孩子们却不愿睡去。堂屋中央的八仙桌上,一盏煤油灯吐着金黄的火苗,一条木头雕刻成的鲤鱼,像个哲学家,锦心绣口,一言不发,静静地染上一身光晕。

屋外,轰隆隆的抽水声,搅得孩子们的心翻江倒海,每当此刻,大人们总会催促孩子们上床睡觉。可是这样激动人心的声音,好像是鱼肚子里散发出的勾魂药,迷得一张张小脸蛋半痴半傻。他们总会升腾起这样的想法:要是我睡去,鱼塘干了,你们都把鱼儿抢去了,我咋办?

睁着眼,总会在第一时间看到塘干鱼起的,不如枯坐听听抽水声。

大人们吓唬的话已经是耳边风了,退而求次,他们总会在这一时刻,搬出个火炉,让冻得哆嗦的孩子们围坐过来,孩子们却无心烘烤,不时扒开门缝,抬头望望迷迷茫茫、无边无际的雪夜。

好不容易熬到第三天夜晚。

抽水机的声音,宛如戏剧中的老生,咿咿呀呀,断断续续,变得有气无力,塘水已经不多了,孩子们干脆不听了。此时的他们,有着天然的分辨力:干脆听抽水机鸣叫间隙中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

“一条鱼跳起来了,哈哈,又落到水里了,声音轻飘飘的,是鲢子鱼呢!”一个孩子兴奋地喊起来。

“这是鳡鱼,入水声音尖细,别看它们在水里横冲直闯,所向无敌,声音却像个女孩似的。”大人们的兴致也来了。

“他们身子细小,又长得长嘛!”大人们和颜悦色了,他们没有办法,孩子不睡觉,总不能阻挡他们听鱼起跳的声音吧!

雪,半夜隐退了。天还没大亮,孩子便箭一样从各家各户射出来,集聚在水塘边。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呵呵,早有一群后生,猫着腰,跋涉在水塘里。徒手捉鱼,他们都是熟手,很快,鱼儿便从他们手中源源不断飞向岸边,整个天空银光闪闪,仿佛下起了“鱼雨”。鱼落处,溅起一阵阵笑声。

一个小时后,鱼儿被分成了很多小堆,顺从地躺在打谷场中央。它们等待着各自的归属了。

大人拎着鱼、孩子们拎着快乐回到家,孩子们的目光便腻在鱼儿身上,直到趴在灶台,贪婪地闻着锅里鱼尾鱼肚鱼骨头熬出的香味,拼命往鼻子里扇着……

摘自《昭通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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