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

2010-11-22 04:54墨凝
小小说月刊 2010年7期
关键词:爷俩水盆黑子

墨凝

黑子从没上过学。

黑子惟一的亲人是打铁的父亲。所以黑子浑身上下黑得像块生锈的铁疙瘩,也就不奇怪了。

黑子的衣服是左邻右舍送的,袖子很短,半截漆黑的手臂成年在外面露着。黑子的家在村子的西边,两间茅草房有些歪斜,窗户是用纸糊起来的,不透光,走进去就像走进了地洞里。里屋黑子和父亲住,外屋是一个铁匠炉子,风箱一拉呼呼地响,炉子里的火很旺地蹿着火苗子,屋子里就有了光亮。

黑子的父亲会打铁的手艺,夏天的时候给村民打把“菜刀”修理“五齿挠子”什么的,有钱就给几个,没钱就拉倒。冬天的时候,给马挂掌,打马掌钉……我经常看见黑子用钳子夹住一块烧红的铁,放在火炉旁的一个上圆下方的铁砧板上。父亲先是用大锤一阵猛打,然后用小锤精细地敲。一块铁疙瘩在他们手里就成了一块面团,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一会儿铁疙瘩就变成了一件成品,父亲点下头,黑子便把打好了的成品,用钳子夹着扔进脚下的一个水盆里,“刺”地一声水盆里立刻冒起了白烟,这叫淬火,能使打好的东西更坚硬。

爷俩打铁的时候,配合很默契,因为怕溅起的火星崩到身上,黑子的身子总是用力地向后躲着,那件本来很短的衣袖就显得更短了。黑子的父亲虽然围着个粗布的围巾,可还是被火星烧成了“筛子眼”。打铁的时候我总是躲的远远的,在叮叮当当的打造声中,黑子的脸红红的,细小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来,父亲的脸比黑子的脸还红,脸上的汗水流成了河,每打完一件东西,看着水盆里刺刺冒出的白烟,爷俩的脸上露出的全是笑容。生活虽然很贫穷,可爷俩似乎无忧无虑很是幸福。

这都是我童年的事情。

后来黑子家搬走了,搬到别的地方打铁去了。黑子走的時候,对我很是不舍,哭着对我说,全村的人就你对我好,和我玩,不嫌我脏不嫌我穷……

我也哭了,当时我说了什么都忘记了。

黑子是我童年时的玩伴。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到黑子也没有黑子的音讯。

有一天,我从报纸上读到一篇新闻,主人公叫黑子。新闻里说一个原来打铁的黑子,成了暴发户后,经营铝制水杯器皿生意,因欺行霸市因为打伤了人……现已被刑事拘留……

黑子?我的心头一震。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黑子,很想找到他,知道他现在的生活状况。

我顺着报纸查到了黑子被拘留的派出所,最后我得到的结果是,这个黑子不是我童年打铁的那个黑子。

后来陆续的又发现了些有关黑子的消息,可都不是黑子。

那天我下班路过一个工地,看见一栋刚刚拔地而起的大楼前围着许多人。人们都抬着头往楼上看。我也站住脚和那些人一样往楼上看,我看到楼顶上站着十多个民工。不用说,这又是老板拖欠工资,民工采取这样的方式,只不过是想引起关注,目的就是想用这种现在已经司空见惯的把戏讨回自己的工资!其实谁会那么傻真的跳下来!

就在我摇摇头准备离开的时候,人群一阵骚动。接着楼上的民工撕心裂肺地哭着喊,黑子,黑子你咋真跳啊!

黑子?!我的心砰然一动!回头的瞬间,一个民工已经从楼上跳了下来,接着哭喊声一片……

从楼上跳下来的叫黑子的民工摔到了地上,黑子被同伴七手八脚地抬上一辆人力三轮车的时候,我看见黑子的身体软的像面条。同伴一脸泪痕,发疯地瞪着三轮车往医院跑……听从楼上跑下来的民工说,黑子实在的就像一块不开窍的生铁,说好是吓唬吓唬老板的,谁想到老板有后台,根本不吃民工这一套,也不相信民工真的敢跳!黑子是工地的钳工,什么样的钢筋到了他的手里都成了面条。

没到医院黑子就死了,黑子的脸被摔得面目全非,我用力的辨认,也没看出他就是当年的黑子,但愿我又一次弄错,他不是我要找的黑子!

从此,我再也没有寻找过黑子。可是我总会想起黑子,想起爷俩打铁时幸福的样子,虽然那个时候的生活还很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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