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加能源关系:机遇、挑战和发展思路*

2011-01-12 05:50王海滨
现代国际关系 2011年7期
关键词:油砂中加加拿大

王海滨

近期利比亚、也门、叙利亚等部分北非中东国家的动荡已对中国能源安全造成了较大压力。北非中东动荡在国际石油市场引起恐慌,推动了国际油价的飙升,不但使中国的石油进口花费因之大增,更对中国石油供应的稳定构成潜在威胁。目前中国的石油供应一半以上依赖进口,2010年中国原油的对外依存度已从2005年的40%上升至近54%,而外来石油中又有一半以上来自中东。在2010年中国的原油进口中,来自西亚和北非国家的进口就占了约56%。①田春荣:“2010年中国石油进出口状况分析”,《国际石油经济》,2011年,第3期,第16-20页。如果中东石油因动荡而大幅减产,中国的石油供应就很可能会出现较大缺口,从而对中国能源安全造成更严重冲击。预见到这一轮中东动荡及其引发的高油价可能持续较长时间,中国石油公司正加快采取各种风险规避措施,包括加大获取国外非常规能源工作力度。中石油总经理蒋洁敏在2011年的“两会”期间就表示,在高油价背景下,中石油将更加关注北美的“非常规能源”②在目前和近期的经济条件下以通常的技术手段可以进行商业开采或开发的能源称为常规能源,而尚难进行商业开发或开发成本在经济边际值附近的能源资源称为非常规能源。参见张抗:“油价对非常规和替代石油发展的影响”,《当代石油石化》,2008年,第10期,第7页。,包括美国的页岩气和加拿大的油砂。③“PetroChina Making Refining Loss,Eyes N.America M&A”,March 5,2011,http://www.reuters.com/article/2011/03/05/chinanpc-petrochina-idUSBJI00260220110305.(上网时间:2011年3月10日)正是在原油价格高企的背景下,加拿大油砂受到中国石油公司越来越多的重视。

一、加拿大能源状况

加拿大丰富的能源储藏为中加能源合作提供了广阔的物质空间。从资源总量和人均资源量看,加拿大是资源富国,不仅拥有世界第二大石油储藏,还拥有世界平均品位最高的铀矿资源。加拿大目前石油产量也较高,出口量也较大。在可预见的将来,加拿大仍会保持世界重要石油出口国地位。根据《油气杂志》数据,加拿大石油探明储量为1752亿桶,④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Canada Energy Data,Statistics and Analysis:Oil,Gas,Electricity,Coal”,p.2,April 2011,http://www.eia.doe.gov/emeu/cabs/Canada/pdf.pdf.(上网时间:2011年6月9日)是仅次于沙特阿拉伯的世界第二大富油国。①Marilyn Radler,“Oil,Gas Reserves Rise as Oil Output Declines”,Oil&Gas Journal,Dec 21,2009,pp.20-21;Cf.Anonymous,“Worldwide Look at Reserves and Production”,Oil&Gas Journal,Dec 6,2010,pp.48-49.加拿大石油储藏主要集中在阿尔伯塔省(Alberta)。在国际油价持续走高的背景下,近10年来加拿大油砂等非常规石油的生产有较大发展,这也是近年来加石油产量保持在较高水平的重要原因。(见表1)

表1 1999-2010年加拿大石油产量(单位:万桶/日)

今后加拿大的原油产量将逐渐下降,不过油砂、页岩油等非常规石油的产量会继续上升,其增量不仅足以抵消原油产量的下降,还能带动加石油总产量上升。加国家能源委员会(National Energy Board)2007年发布的一份研究报告对加石油生产前景持乐观预期,它预测到2015年加石油产量将达到405万桶/日,届时加可能成为世界第四大产油国。②National Energy Board,“Canada's Energy Future:Reference Case and Scenarios to 2030”,p.22,http://www.neb-one.gc.ca/clfnsi/rnrgynfmtn/nrgyrprt/nrgyftr/2007/nrgyftr2007-eng.pdf.(上网时间:2009年9月1日)

加拿大是一个传统的石油净出口国(见表2)。

加今后的石油消费肯定会受到宏观经济环境、能源价格、能源效率、政府政策等变化的影响。不过,与许多国家特别是一些世界大国相比,加拿大人口更少,这有助于加石油消费总量继续低于其石油生产总量。在可预见的将来,加拿大会继续出口石油。

加拿大还是世界主要的铀资源储藏和出口国之一。加铀矿探明储量占全球总量的8.6%,居世界第四位,③OECD Nuclear Energy Agency and the International Atomic Energy Agency,Uranium 2009:Resources,Production and Demand(Paris:Nuclear Energy Agency,Organis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2010),p.18;伍浩松:“2009年全球铀矿开采概况”,《国外核新闻》,2010年,第5期,第27页。其高品位铀矿石的蕴藏量更是全球第一。加高品位铀矿主要位于萨斯喀彻温省(Saskatchewan)西北部,当地的麦克阿瑟河铀矿(McArthur River Mine)矿石品位高达约18%,是全球品位最高的铀矿。总体来说,加铀矿石品位比其他国家高10-100倍。④Natural Resources Canada,“About Uranium”,June 29,2009,http://www.nrcan.gc.ca/eneene/sources/uranuc/uranium/aboapr-eng.php.(上网时间:2010年9月28日);郭志峰:“加拿大铀工业概况”,《国外核新闻》,2008年,第9期,第19-20页;陈隆玉:“加拿大萨斯喀彻温省的铀勘探和生产活动”,《铀矿冶》,2006年,第2期,第79页。加拿大也是全球最大的铀矿石生产国之一。2009年,加铀矿石产量(10173吨)虽然被哈萨克斯坦(13840吨)超越,但仍居世界第二。⑤Harikrishnan Tulsidas,“The IAEA Uranium Classification System”,p.9,February 11,2011,http://www.unece.org/energy/se/pp/unfc/unfc_london_feb11/12_Tulsidas.pdf.(上网时间:2011年6月1日);伍浩松:“2009年全球铀矿开采概况”,《国外核新闻》,2010年,第5期,第27页。加拿大铀矿石的主要生产商有两家:卡梅科公司(Cameco)和阿海珐资源加拿大公司(AREVA Resources Canada Inc.)。加拿大出产的铀矿石只有15%在国内消费,另外85%输往国外,出口对象国较多,包括美国、欧盟和日本等。⑥Natural Resources Canada,“About Uranium”,http://www.nrcan.gc.ca/eneene/sources/uranuc/uranium/aboapr-eng.php.(上网时间:2011年6月10日)

表2 1999-2010年加石油消费及出口量(单位:万桶/日)

二、中加能源合作现状

尽管加拿大能源资源十分丰富,中国公司也对获取加拿大能源很感兴趣,但迄今中加能源合作的实质性成果并不多,既有成绩主要表现为两国石油贸易、中国在加拿大石油资源开发和两国天然铀贸易等方面。

中加已在石油开发领域展开了合作。1993年7月15日,中石油获得加拿大北湍宁(North Twining)油田的部分股权,这是中国石油公司在加拿大参与的第一个石油开发项目,也是中国石油公司“走出去”的第一步,具有里程碑意义。①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加拿大”,http://www.cnpc.com.cn/cn/ywzx/gjyw/Canada/(上网时间:2009年10月14日);查道炯:“中国在非洲的石油利益:国际政治课题”,《国际政治研究》,2006年,第4期,第59页。一些研究者提出中国石油公司“走出去”的第一步是中石油获得秘鲁塔拉拉(Talara)边际油田的开发权,但塔拉拉开发权的获得是在1993年10月,比北湍宁项目晚3个月。参见张颖:“秘鲁市场环境与中秘经贸关系”,《拉丁美洲研究》,2000年,第2期,第25页;刘强:“中国与拉美石油合作探讨”,《拉丁美洲研究》,第27卷第1期,2005年2月,第26页;Wenran Jiang,“China's Global Quest for Energy Security”,Canadian Foreign Policy,Vol.13,No.2,2006,p.116.之后中加石油开发合作陆续取得了一些实质性成果,包括:2005年4月,中海油以1.5亿加元获得麦格能源公司(MEG Energy)18%的股权,从而得以参与克里斯蒂娜湖(Christina Lake)等项目的开发;2005年5月,中石化同样以1.5亿加元获得了位于阿萨巴斯卡地区的北方之灯(Northern Lights)油砂项目40%的股份,该项目面积近184平方公里,可采原油为10亿吨;②薛力:“加拿大油砂开发与中国能源安全”,《世界经济与政治》,2009年,第12期,第20页;喻文迪:《中国与加拿大能源合作研究》,外交学院硕士论文,2010年,第13、14页。2007年,中石油获得了加拿大阿尔伯塔省11处、总面积258.6平方公里的油砂矿开发权;2009年4月,中石化从法国道达尔公司(Total)进一步购得北方之灯项目10%的股份,从而使其股权增至50%;③牟雪江、宋景龙:“油砂开发面临困局”,《中国石油企业》,2009年,第5期,第60页。2010年2月,中石油斥资17亿美元收购了加拿大阿萨巴斯卡油砂公司(Athabasca Oil Sands Corp.)在阿尔伯塔省东北部的麦凯河(Mackay River)和多佛(Dover)两个油砂项目60%的股权,这两个项目合计日产量可达50万桶原油;2010年6月,中石化以46.49亿美元的价格收购加拿大油砂作业公司辛克鲁德(Syncrude Canada Ltd.)9.03%的权益。④Anonymous,“ConocoPhillips Completes Sale of Syncrude Stake to Sinopec”,Energy&Ecology,June 16,2010,p.90;Jiang Wenran,“The Dragon Returns:Canada in China's Quest for Energy Security”,China Papers,No.19,October 2010,p.18.除国有石油公司,中国的一些民营企业也早就对加拿大能源开发表现出兴趣。上海中融集团是一家民营企业,其旗下的加拿大能源控股公司2005年至今已通过竞标获得加拿大1000口油井的土地开发权。⑤薛力:“加拿大油砂开发与中国能源安全”,《世界经济与政治》,2009年,第12期,第20页;喻文迪:《中国与加拿大能源合作研究》,外交学院硕士论文,2010年,第11-14页;王立敏:“石油巨头纷纷行动,巨资并购非常规油气资源”,《国际石油经济》,2011年,第1-2期,第6页;Jiang Wenran,“The Dragon Returns:Canada in China's Quest for Energy Security”,China Papers,October 19,2010,p.18.

中国最晚自2003年起开始从加拿大进口石油。不过,中加石油贸易量一直很小。作为世界第二大富油国,加拿大2003-2010年8年间仅向中国出口了152万吨石油(见表3),这一数字只大约相当于同期中国进口总量(12.71亿吨)的1.2‰,⑥田春荣:“2004年中国石油进出口状况分析”,《国际石油经济》,2005年,第3期,第12页;田春荣:“2010年中国石油进出口状况分析”,《国际石油经济》,2011年,第3期,第20页。或相当于沙特阿拉伯2010年对华石油出口大约12天的出口量。⑦2010年沙特阿拉伯向中国出口了4463万吨石油,日均12.2万吨。参见田春荣:“2010年中国石油进出口状况分析”,《国际石油经济》,2011年,第3期,第19页。

表3 2003-2010年中加石油贸易量(单位:万吨)

中加能源合作的另一重要成绩是天然铀贸易。不过,中加铀贸易的规模仍然较小。尽管加拿大是天然铀的生产和出口大国,但它迄今只向中国出口了少量天然铀,主要供应对象是浙江秦山三期核电站,该电站的两套机组采用了加拿大原子能有限公司(Atomic Energy of Canada Limited.,AECL)的坎杜(Canadian Nuclear Deuterium Uranium,CANDU)6型重水堆技术。2010年6月24日,在G20多伦多峰会开幕前两天,中加两国能源公司签订了三个协议,其中之一是《中国广东核电集团有限公司与卡梅科公司战略合作框架协议》。①“胡锦涛主席访加成果清单”,《人民日报(海外版)》,2010年6月26日,第4版;Anonymous,“Cameco Signs Uranium Supply A-greements with China”,Engineering and Mining Journal,July/August 2010,p.18.根据协议,卡梅科公司将向中广核出售天然铀。②中广核办公厅:“中广核集团与加拿大Cameco集团签署战略合作框架协议”,2010年6月28日,http://www.cgnpc.com.cn/n2881959/n3065920/n3069980/4168236.html.(上网时间:2011年4月12日)同年11月,两公司签订具体合同,规定卡梅科在2025年前将向中广核出售共计2900万磅(约等于1.3万吨)的铀精矿,③Anonymous,“Cameco Signs Supply Agreement with China Guangdong Nuclear Power”,November 23,2010,http://www.cameco.com/media/news_releases/2010/?id=539.(上网时间:2011年4月14日)平均每年867吨。该数量仅能保证4台核电机组的用铀需求,而中国目前建成和在建的核电机组已有41台,而且核电规模今后还会扩大。

实际上,中加合作成果迄今非常有限,中加能源贸易现状和潜力之间表现出巨大反差。虽然加拿大是世界第二大石油储藏国,中国也已经成为加第二大贸易伙伴,④Jiang Wenran,“The Dragon Returns:Canada in China's Quest for Energy Security”,China Papers,No.19,October 2010,p.23.但两国石油贸易量很小;中加天然铀贸易方面的情况也是如此。在能源开发方面,尽管迄今中国公司已获得加拿大少数能源项目的开发权,但是中国企业在加直接投资占同期中国公司对外直接投资的比例很低,占加拿大所获外国直接投资的比例也很小。如2009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总额中仅有1.61%投在加拿大,而同年中资仅占加拿大所获外国投资的0.51%。⑤Jiang Wenran,“The Dragon Returns:Canada in China's Quest for Energy Security”,China Papers,No.19,October 2010,p.23.另外,中加无论是石油还是铀合作,虽然开启时间较早,但其后扩展缓慢。同中国与其他能源输出国的合作相比,中加合作进展尤显迟缓。

三、中加能源合作中的主要制约因素

中加能源合作发展滞后有着政治经济等多方面原因。从中国方面看,由于种种主客观原因,中方公司对发展与加方的能源关系重视程度还不够,有待进一步加强。比如,出于短期业绩的考虑,中国石油公司可能会更重视中东地区的石油开采权益,这难免会影响其对加拿大油砂的关注度。但是,出于能源进口来源多元化等考虑,近些年来中国政府和国有能源企业对发展与加拿大能源关系基本持积极态度,坚持推动合作向前发展。⑥2011年5月4日笔者对中加阿尔伯达石油中心(CNPC-Alberta Petroleum Centre)一位专家的采访。从实际情况看,加拿大政治经济外交方面的相关因素对中加两国能源关系的影响更大。

首先,加美关系对加中能源合作形成了一定程度的牵制。加拿大与美国一直保持着密切和牢固的政治、安全关系,加拿大在经济(包括能源经济)上更是对美国有较大程度的依赖。加美政治、安全关系建立在相同意识形态和政治制度以及地理毗邻等基础上,与美国的紧密政治关系使加拿大在处理对外经济关系时,必须要较多顾及美国的政治、安全关切。正因如此,中加能源关系难以摆脱加美政治、安全关系框架的影响。历史上加美经济关系长期密切,北美自由贸易区协定(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greement,NAFTA)等新设计更增强了加美经济关系——包括能源经济关系——的机制化,大大降低了加美能源合作的成本,提高了双方合作的经济性。中国要发展与加拿大的能源合作,需要保证项目的经济性不低于加美能源合作,唯此才会对加方产生吸引力。就这个角度而言,加美紧密的能源关系很大程度上提高了中加能源合作成功的门槛。2005年,加拿大管道运输公司易桥公司(Enbridge)正式公布了北方门户(Northern Gateway)管道计划的细节,该管道计划每年将阿尔伯塔省2000万吨以上的石油向西运输至太平洋沿岸。但北方门户管道的铺设迄今迟迟不能开工,其中部分原因就是泛加拿大公司(TransCanada)同年提出的另一条加油砂外运管道——拱心石(Keystone)管道计划吸引走了大量的阿尔伯塔油源。该管道计划从阿尔伯塔省的哈迪斯提(Hardisty)出发,跨越加拿大三个省和美国六个州,最终抵达美伊利诺伊州(Illinois)的帕托卡(Patoka)。⑦王梦圆、李文:“加拿大油砂开发带动出口管道建设大发展”,《国际石油经济》,2006年,第3期,第41-42页。拱心石管道之所以有强大竞争力,一方面是由于美国能源市场的巨大吸引力,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加美长期密切的经济关系使加拿大能源供应商在美国一方有可靠的贸易伙伴,对在美国销售其产品的收益有稳定的预期。对长距离输油管这样的大型能源项目来说,可靠、稳定的回报至关重要。

其次,中加关系波动有时也会波及两国能源合作。能源关系常与政治关系密切相关,中加之间的政治差异难免对两国能源合作产生不利影响。加拿大的意识形态、社会制度等与中国有较大不同,两国的政治差异和矛盾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加方的疑华、恐华心理。2010年6-7月,加拿大安全情报局(Canadian Security Intelligence Service,CSIS)局长理查德·法登(Richard Fadden)就曾多次表达了对中国公司进入加拿大能源业的担心。①Canada Broadcasting Corporation,“Some Politicians under Foreign Sway:CSIS”,June 23,2010,http://www.cbc.ca/news/canada/story/2010/06/22/spying-csis.html.(上网时间:2011年5月3日);Canada Broadcasting Corporation,“CSIS Boss Defends‘Foreign Interference’Comments”,July 5,2010,http://www.cbc.ca/news/canada/story/2010/07/05/csis-fadden-committee.html.(上网时间:2011年5月12日)加方的疑华、恐华心理常使两国政治关系忽冷忽热,在两国政治关系的冷冻期,其能源合作往往会受阻。比如,2006年1月保守党人(Conservative)斯蒂芬·哈珀(Stephen Harper)成为加拿大总理。出于对中国的消极认知,哈珀政府在执政前三年(2006-2008年)中止了大多数有利于加中关系的活动,包括加拿大贸易团队(Team Canada Trade)的访华活动和加中人权对话。哈珀本人也没有出席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这明显反映出他对中国态度的冷淡。结果,中加政治关系进入冷冻期,两国能源合作也因此进展缓慢。直到2009年哈珀访华前后,随着中加政治关系逐渐回暖,两国间的能源合作才恢复较快发展。②Jiang Wenran,“The Dragon Returns:Canada in China's Quest for Energy Security”,China Papers,No.19,October 2010,pp.16,17.

加拿大的一些国内因素也不利于中加能源合作的发展,其中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政党政治因素。加拿大是两党制国家,由自由党和保守党轮流执政,两党政见不同,使得加拿大政治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不仅反映在联邦层次,也反映在地方层次。不同的政党及其领导人对加拿大的能源生产、消费和出口的态度不同,意味着加拿大政府在不同时期可能采取不同的能源政策。能源项目往往是资本密集型项目,需要投入大量资金,并需要较长的资本回收周期。一国的能源政策如果多变,肯定不利于项目投资人做资本回收及赢利的前景预测,从而可能会增加其投资顾虑。二是国家结构方式因素。加拿大是联邦制国家,各省(包括能源生产省)政府有较大自主决策权,与联邦政府讨价还价的余地较大,③薛力:“加拿大油砂开发与中国能源安全”,《世界经济与政治》,2009年,第12期,第19页。不同省份间的关系也较复杂。这意味着中国能源公司如果想在加拿大敲定一个能源项目,不仅要做加拿大联邦政府的工作,还要做相关各省政府的工作,进展难免会受到影响。三是地方政治因素。加拿大公民社会较为发达,各地的环境保护组织、原住民(First Nation)组织等能够较深地参与到能源事务的决策过程中来,这增加了加拿大相关能源决策的复杂性,并进而降低了决策及实施决策的效率。加地方公民社会对中加能源合作的影响不可小觑。上文提到加拿大西向输油管项目北方门户管道迟迟不能动工,除遭遇拱心石管道的有力竞争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遭到了过境省不列颠哥伦比亚省(British Columbia)原住民和环保组织的强烈反对,而易桥公司又无法让管道绕开那些反对它的地区。④Ron Johnson,“Tunnel Vision”,Earth Island Journal,Vol.26,No.1,Spring 2011,pp.43-48;Murray Dobbin,“Stopping the Tar Sands Development Must Be a High Priority”,CCPA Monitor,Vol.17,No.6,Nov.2010,pp.8-9;Kate Harries,“Call for Fix to Flawed Process on Enbridge”,Windspeaker,Vol.27,No.3,Jun 2009,p.9.

当然也应该看到,中加能源合作中同样存在不少有利因素。尤其是当前加拿大能源出口多元化考虑非常有利于中加能源合作的发展。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加拿大就已经意识到在能源方面过分依赖美国的弊端,并曾试图通过实施国家能源计划(National Energy Program)降低对美能源依赖。⑤Barbara Jenkins,“Reexamining the‘Obsolescing Bargain’:A Study of Canada's National Energy Program”,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Vol.40,No.1,Winter 1986,pp.141,145.在加拿大国内,扩大对东亚能源出口、实现能源出口多元化的呼声近年来越来越高。如曾任加拿大阿尔伯塔省能源部长的默里·史密斯(Murray Smith)在担任该省驻美代表时表示,与美国的能源关系虽然仍是加主要对外能源关系,但开展与中国的合作有利于加强(买家之间的)竞争,也有利于加能源出口市场的多元化。①Eric Watkins,“Canada and China”,Oil&Gas Journal,January 17,2005,p.38.之后,由于对美国能源进口前景的担心愈益加重,加拿大国内要求推进能源出口多元化的呼声不断增多。②Ken Crist and David Biette,“Canada Crude to China?Prospects and Barriers of Increasing Chinese Imports of Canadian Oil”,May 5,2011,http://www.wilsoncenter.org/index.cfm?topic_id=1421&fuseaction=topics.event_summary&event_id=654002.(上网时间:2011年6月26日);Erika Beauchesne,“Diversify Canadian Oil Sands Exports”,Feb.1,2011,http://www.canadianmanufacturing.com/energy/diversify-canadian-oil-sands-exports-21954.(上网时间:2011年6月18日);John McGinnis and Ed Confrotte,“Oil Sands:Vision Resource for the Energy Industry”,Hydrocarbon Processing,Sep.2007,pp.49-56.实际上,加拿大的出口多元化计划也有吸引更多外资注入其能源开发业的目的。③Jiang Wenran,“The Dragon Returns:Canada in China's Quest for Energy Security”,China Papers,No.19,October 2010,p.25.

美国越来越抵制加拿大油砂,则在一定程度上迫使加拿大追求能源出口多元化。理论上加拿大并非一定要寻求能源出口多元化,如果美国欢迎加拿大能源商品,且需求旺盛,加寻求多元化并无助于国家利益。但近些年来,一方面由于陷入经济困境,美国石油需求增长乏力,另一方面由于美国内对加拿大“脏油”(dirty oil)的反对声浪越来越高,今后美国的油砂炼能很难在现有基础上继续扩大,这意味着未来加拿大增产的油砂将难以进入美国市场,必须另觅出路。④2011年5月4日笔者对中加阿尔伯达石油中心一位专家的采访。这迫使加拿大寻求能源出口多元化,以避免能源政治和经济利益受到损害。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加拿大国内社会和政治局面稳定,相关法律法规健全,这些都有助于减少中国能源公司在当地遇到的法律、政治和社会风险。由于进入门槛较高,中国企业进军加拿大能源业难免会遇到波折,有时进展可能会很缓慢,但是一旦进入之后,中国能源企业遇到的政治和安全风险会较小,这对企业的长期发展尤其重要。⑤Song Yiwu,“Present State and Future Prospect of Sino-Canadian Energy Cooperation”,Bridge,No.June 8,2010,p.25.

四、关于推进中加能源合作的思考

尽管存在这样那样的不利因素,加拿大的稳定与中东的长期动荡形成鲜明对比,凸显了中国加强与加拿大能源合作的必要性和紧迫性。目前这一轮中东北非动荡表明,中国公司进入一些发展中国家的能源行业可能会相对容易,也相对迅速,但这些国家的国际国内环境较差,政治安全风险较大,中国公司向其能源业注入大量资金后,一旦当地发生严重动乱,就很可能会遭受巨大损失,中石油、中国水电等能源公司在当前利比亚内战中的遭遇就是警示。基于此,中国在海外的能源活动应更为重视对冲策略的应用。⑥对冲策略是一种混合策略,它不追求利益最大化,而是把风险控制放在首要位置,并在此前提下追逐扩大收益。对冲策略早已在金融业、农业等多种行业里得到普遍运用。Øystein Tunsjø,“Hedging Against Oil Dependency:New Perspectives on China's Energy Security Policy”,International Relations,Vol.24,No.1,Mar.2010,pp.25-45.对冲理论认为,对任一行为体来说,长期生存都优于短期的利益最大化。只有在生存暂时无虞的前提下,行为体才可追求收益的扩大。因此,为保证自身资产等的安全,行为体需要全面综合地使用各种手段和工具,在投资长线的同时,也作短线投资,以确保在最恶劣的环境里也能继续生存和发展。具体到中加能源关系,中国在保持和扩大对发展中国家能源投资的同时,宜从更长远的战略考虑出发,努力克服各种困难,跨越较高的进入门槛,争取更多与加拿大等发达能源输出国的合作机会。

加强与加拿大的能源合作,中国相关各方必须做好对内和对外两方面的工作。在国内方面,中国政府与能源企业应加强协调,在处理对加能源关系时把能源经济和能源政治的考虑有效结合起来,形成全面有效的能源安全战略。发展与加拿大的能源合作,尤其是扩大直接从加拿大进口石油的规模,有助于中国石油进口摆脱过分依赖中东、非洲的局面,达到更好的对冲效果。能源进口的多元化对中国的石油安全、国家安全无疑十分重要。不过也应看到,中国的石油大公司尽管都是国有的,但其经营活动的首要目的是赚取经济利润,在这一点上中国公司和其他国家的石油公司并没有区别。因此,在发展与加方的能源合作时,中国公司也必然会遇到自身利润最大化与国家能源政治要求间的矛盾,中国政府和公司必须共同努力,协调好这种矛盾。

迄今中国公司对加拿大能源开发业的介入还较少,而对加拿大能源上游领域的进入不足,正是中方在加拿大能源业中游(如外运石油管线的铺设)和下游(如油砂的改质和提炼)领域缺乏影响力的重要原因。如果有更多中国公司更大规模地进入加能源开发业,将有助于形成群体效应,也会增强中方在加能源业中下游领域的影响力。另外,部分加拿大人对中国国有能源公司存在根深蒂固的看法,认为这些公司有很强的政治背景,其活动背后常常隐藏着中国政府的政治目的。①Song Yiwu,“Present State and Future Prospect of Sino-Canadian Energy Cooperation”,Bridge,No.8,June 2010,p.26.鉴此,中国政府应着重鼓励有实力的民营企业进入加拿大能源业,并为它们提供更多的贷款、技术、信息等方面的支持。

中国政府和公司还应做好国际“功课”。一方面,中国应做好在中加美三边关系的框架里进一步发展与加拿大能源合作的思想准备。由于地理便利、长期的能源伙伴关系、完善的能源合作机制等因素,今后加拿大对美国的严重能源关系依赖不会发生根本性改变;而发展与加拿大的能源合作,中方也很难找到能完全摆脱美国影响的现实途径。例如,北方门户输油管道建成后会成为中国获取加拿大阿尔伯塔等省石油的捷径,但它迄今仍未能正式开工。而在该管道建成并投入使用之前,中国公司在加拿大一些油气项目——如中石油参与的麦凯河和多佛、中石化参与的北方之灯等项目——中获得的份额油很可能会首先输往美国;即使在北方门户管道投入使用之后,美国西海岸各州也可能会凭借地理毗邻等优势,与中国竞买从该管道中输出的加拿大石油。

同时,中方还应主要出于加方的关切而非单纯从自身需求出发,来制定和实施与加拿大的能源合作措施。在发展与加拿大的能源合作时,中方除了要弄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担心什么外,更重要的是充分了解加方的担心和需求并以之作为主要的政策出发点。对对华能源关系,加方最大的担心是中国通过能源合作威胁加拿大的国家安全,而加方最想要的应该是通过能源出口多元化分散风险并提高能源出口产品的附加值。针对加方的这些关切,中方在政治方面所能做的主要是尽量削弱政治因素对经济活动的干扰。加方的国际政治考量,包括对国际民主政治及与美政治关系的考量等,可能不利于中加能源合作的扩展,加国内政治复杂博弈的结果有时会阻碍中加能源合作,但无论如何,中方绝不能介入加内政,所能做的只能是尽量减少政治因素带来的消极影响。尤其是针对加方对与华能源合作的政治和安全担心,中国公司在进入加能源开发业时应尽量避免激起加方的此类反应,措施包括鼓励、帮助更多有实力的民企参与,除此之外,还应坚持小步缓进的策略,在获取能源项目时多与加拿大或其他国家的公司合股,聚集起各合作伙伴的优势。经济方面,从双方的具体利益诉求出发,中方可以主动采取一些措施,争取更好的合作前景。中国有必要提高对加拿大能源的重视程度,增大对加拿大能源业的投入,包括在阿尔伯塔等省投资建设油砂改质项目和炼油厂,帮助加拿大扩大高附加值能源商品的出口,通过这些措施,塑造和巩固两国公司间的战略联盟关系,增强加拿大相关方面对中方的信任。

迄今中国与加拿大能源关系还不够密切,其部分原因是中国能源公司对发展与加方能源关系的重视程度有待提高,对发展与加拿大能源合作的紧迫性和重要性认识还不够到位。目前的中东北非局势再次反映出国际政治的波谲云诡以及国际能源行业的高风险性,也凸显出中国能源公司采取多种手段,确保中国能源安全的紧迫性和重要性。部分发展中能源输出国的能源行业进入门槛较低,其能源开发的利润空间也较大,但是它们的政治、安全环境较差,风险较高,一旦发生严重战乱,中国能源公司在其中的巨额投资就可能会蒙受惨重损失。中东北非的动荡说明,在维持、扩大与发展中能源生产国能源合作的同时,中国还应该努力发展与发达能源输出国的能源关系。由于其巨大的石油、优质铀矿等能源储藏,加拿大理应成为中国能源公司发展与发达世界能源合作的主要目标之一,而扩大与加拿大的能源合作以对冲风险,也应成为中国能源安全战略的一项紧要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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