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条道路”价值观困境探源

2011-02-09 21:51侯衍社
中国人民大学学报 2011年5期
关键词:社会民主党资本主义道路

侯衍社

一、研究的背景

中外近现代史上曾经有过多种“第三条道路”。本文所论的“第三条道路”专指20世纪90年代西方社会民主党为了解决资本主义国家面临的问题而提出的一种新的理论主张、价值观念和施政纲领,其代表人物是英国前首相托尼·布莱尔、德国前总理格哈德·施罗德、法国前总理莱昂内尔·若斯潘以及英国学者安东尼·吉登斯等。20世纪90年代,西方社会民主党为了应对全球化时代资本主义国家出现的新挑战,在上台执政目标的驱使下,提出了超越左和右的“第三条道路”,试图在传统社会民主主义和新自由主义这两条道路之外走一条中间道路。吉登斯指出:“‘第三条道路’指的是一种思维框架或政策制定框架,它试图适应过去二三十年来这个天翻地覆的世界。这种‘第三条道路’的意义在于:它试图超越老派的社会民主主义和新自由主义。”[1](P27)“第三条道路”是西方左翼政党在探索解决西欧资本主义国家在全球化背景下所面临的现实问题中,以超越左和右的二元对立,追求二元融通的思维方式所形成的以“社会民主主义的复兴”为目标的政治变革思潮。[2](P265)

“第三条道路”价值观是“第三条道路”的理论内核和精神旗帜,它是对传统社会民主主义价值观加以批判改造而提出的,以民主、自由、公正、责任和国际主义为基本价值观念,以建立充满活力的政府和社会为价值目标,并体现在经济、政治、社会等领域。“第三条道路”价值观,体现着西方社会民主党对当代世界变化和政党自身变化所做出的价值判断,体现着他们对解决当代资本主义所存在问题的理论探索和政策回应,体现着他们对西方社会民主党在新的形势下获得并巩固执政地位所做出的价值选择。“第三条道路”在实践中取得了一定成效,使得20世纪90年代后期社会民主党得以在大多数西欧国家同时执政。但是,由于“第三条道路”价值观自身的明显缺陷,造成了它在实践中遇到诸多矛盾和冲突,比如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为了顺应现实而放弃理想;创新与背离的矛盾——为了创新而不惜背弃原来坚守的理念;原则性与灵活性的矛盾——为了生存发展不惜放弃原则,等等。这些与其他复杂原因一起导致了“第三条道路”的困境、危机和衰落。21世纪初期,随着多数西方社会民主党在大选中败北,“第三条道路”的影响已经式微,“第三条道路”价值观似乎也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但是,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正如王学东先生在《欧洲社会民主主义暨欧洲社会党译丛·总序》中所论,“第三条道路”是欧洲社会党对社会民主主义面临的转型压力做出理论回应的一个重要尝试,它的成败得失还需要经过历史的检验,由各国社会党的实践来证实。笔者以为,今天,在西方价值观被许多人热捧的情况下,作为资本主义价值观念当代转型的“第三条道路”价值观实际上依然在产生影响。所以,从价值观的视角深入探讨“第三条道路”衰落的原因就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研究课题。正是“第三条道路”价值观自身的内在缺陷埋下了“第三条道路”衰落的种子。因而,只有深入细致地挖掘“第三条道路”价值观自身缺陷的根源,才能从根本上说明“第三条道路”何以衰落,才能正确认识和科学对待“第三条道路”,这有助于我们深刻认识当今西方左翼政党的理论基础、价值取向、施政纲领和政治走向,有助于我们科学深入地认识资本主义价值观的历史性和局限性,这对于深入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价值观建设,具有十分积极的意义。

近十多年来,国内外学者对“第三条道路”进行了比较多的介绍和评述。有学者颇有创见地从“第三条道路”自身特点的角度分析了“第三条道路”的发展走向,认为折中主义、实用主义、修正主义和批判精神的淡化等,在赋予“第三条道路”革新面孔的同时,也成了其发展的制约因素。[3]《当代国外社会思潮》一书对“第三条道路”的不足之处做了比较全面的分析:(1)其确切含义以及政策内容比较混乱,存在诸多不确定因素;(2)其理论似乎无所不包,但缺少必要的逻辑联系;(3)在解决棘手的经济问题上没有一套系统的理论;(4)具有明显的差异性,反映出西欧各国政党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并没有形成统一的认识。[4](P280-282)总体来说,国内外从价值观角度揭示“第三条道路”衰落原因的研究成果十分鲜见。鉴于此,笔者力图从世界观、历史观、认识论的高度揭示“第三条道路”价值观走向衰落的深层根源。

“第三条道路”的困境,实质就是“第三条道路”价值观的困境,而其根源在于作为其主要理论来源的传统社会民主主义由来已久的、自身所具有的难以克服的根本理论局限性。概括说来,导致“第三条道路”价值观出现困境以致衰落的深层原因主要是:多元论的理论基础、渐进演化的发展观、片面强调经验的认识论以及变相的“历史终结论”四个方面。

二、多元论的理论基础

与传统社会民主主义的价值观相似,“第三条道路”价值观也有多种理论来源。按照西方社会民主党党章等相关规定,社会民主党党员没有遵守共同世界观的义务,党员个人可以根据不同的思想渊源和信仰来解释社会民主主义的政治目标。1959年德国社会民主党通过的《哥德斯堡纲领》明确指出:“在欧洲植根于基督教伦理学、人道主义和古典哲学的民主社会主义不想宣布任何最后的真理,这并不是因为它对各种世界观或宗教的真理缺乏了解和漠不关心,而是因为它尊重人们对信仰的选择,无论是一个政党还是国家都无权决定信仰的内容。”[5](P33)宣称:“德国社会民主党是一个思想自由的党。它是由具有不同信仰和思想的人组成的一个共同体。”[6](P33)德国社会民主党将在自己的活动中遵循自由、公正、互助三个基本价值,但这些概念与世界观没有任何关系,而反映着“社会民主党政治活动的总的道德水准”[7](P33)。联邦德国前总理维利·勃兰特十分露骨地说,社会民主党是人民的党,它摆脱了意识形态的束缚,有意识地拒绝充当“以一种世界观为依据的党”[8](P34)。德国社会民主党1989年修订的《柏林纲领》明确规定,社会民主党是具有不同信仰和不同思想的人们的共同组织,社会民主主义思想渊源于“基督教、人道主义哲学、启蒙思想、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和社会学说、工人运动的经验”等多种来源。[9](P38)

在此基础上,“第三条道路”又广泛吸收了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批判理性主义和凯恩斯主义等社会思潮的观点。布莱尔指出:“我们思想的多样性正是我们未来最大的财富。”[10](P50)“第三条道路”虽然没有完全断绝与马克思主义的联系,也继承了马克思主义的一些观点和方法,但并没有把它作为根本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在复杂多变的社会实践和社会生活中,“第三条道路”的倡导者往往根据形势的变化把对自己最有利的理论主张作为主要的理论武器,这样往往会导致实用主义和折中主义。布莱尔认为,对经济管理的好坏不在乎是左还是右,而是使国家如何发展:“只要行得通的,就是好的”[11]。他强调,为了赋予“第三条道路”价值以实际效用,在很大程度上的实用主义是必要的。施罗德表达了类似的思想:“在一个变化越来越快的经济和社会中,永远有效的行动准则是不存在的”[12]。英国工党理论家R.H.托尼明确指出:“英国工党最大的弱点……是其缺乏纲领。工党在行动上总是犹豫不决,因为它在精神上是分裂的。”[13]英国学者文森特·吉根明确指出:“布莱尔自己也是一位实用主义者,不是一位意识形态政治家或者理论政治家。他们不会执著于某些意识形态与理论,而把自己的形象展现为一个讲求实际、同情穷人的政治领导人。”[14](P248)德国学者弗兰茨·瓦尔特认为:“现在,社会民主党人只是讲求实际的、实用主义的和适应现实的。这也使得社民党变得更苍白无力、更缺少希望、一定程度上也更平庸。”[15](P167)

由于在世界观和理论基础方面的多元论,没有一个一以贯之的基本立场和原则,西方社会民主党必然走向实用主义,必然会在不同的理论主张和不同的价值取向之间进行折中、调和,其价值观的混乱和矛盾是必然的。

三、渐进演化的历史观

“第三条道路”价值观的倡导者与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社会民主主义者相似,反对唯物史观关于社会发展规律及其必然趋势的科学论断,否认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的历史必然性。吉登斯强调:“我们不接受资本主义孕育着社会主义的观点,也不接受有可以拯救我们的历史能动者的观点,不论它是无产阶级的还是其他阶级的,更不接受‘历史’有任何必然方向的观点。”[16](P262)他明确指出:我们不能如马克思那样去考虑驾驭历史,“因为并没有历史变化的辩证法”[17](P187)。

不可否认,“第三条道路”的倡导者也批判资本主义制度,但这种批判更多的停留在人本主义的、伦理道德的层面,是在维护资本主义制度前提下的批判,没有也不可能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基本矛盾运动中揭示资本主义社会的固有矛盾,更不可能在此基础上寻求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矛盾和问题的根本办法。他们认为,事物发展、社会进步的正确路径是一点一滴地改良的,是连续的、进化的,对资本主义的矛盾和问题可以通过也只能通过改良的办法来进行,采取激烈的根本变革的方式不仅完全没有必要,也不可能行得通,如果硬要推行,只能带来社会发展过程的中断,带来社会的巨大震荡,带给社会的将是更大的危害甚至灾难。

在一定程度上,修正主义的鼻祖爱德华·伯恩施坦可以说是“第三条道路”的理论先驱。他在《社会主义的前提和社会民主党的任务》一书中阐述了渐进演化的历史观。伯恩施坦坚决反对资本主义存在着指日可待的巨大社会灾变趋势的观点。他指出:“现代民族国家的政治制度愈是民主化,巨大政治灾变的必然性和机会就愈减少。”[18](P3)因此,“我们必须预计到现存社会制度有比过去所假定的更长的寿命和更强的伸缩性,并且按照这一预计来展开我们的斗争实践”[19](P23)。他明确提出,要想搞好社会主义运动的实践,就必须对《共产党宣言》的“灾变论”进行修改,必须修正马克思主义理论,因为“在一百年以前需要进行流血革命才能实现的改革,我们今天只要通过投票、示威游行和类似的威迫手段就可以实现了”[20](P7)。伯恩施坦认为,社会变革只能通过渐进的、改良的合法手段来实现。

在这方面,“第三条道路”的倡导者与伯恩施坦的主张一脉相承,并且走得更远,无论是英国工党的布莱尔,还是德国社会民主党人施罗德和法国社会党人若斯潘,在其理论主张中都不仅毫无例外地排斥通过质变实现社会主义的可能性,而且坚决否认资本主义通向社会主义的任何可能性。正如英国“第三条道路”的精神领袖吉登斯所说:“现在似乎再没有人认为除了资本主义我们还有别的什么选择。于是剩下来的问题或争论所关注的,是应当在何种程度上以及以什么方式来对资本主义进行管理和规治。这些争论无疑是重要的,但是它们却并没有如过去那样是在更为基本的问题上的分歧。”[21](P46-47)

“第三条道路”的倡导者们认为,社会发展是一点一滴演化发展的,激进变革必会带来社会进程的中断,因而要坚决拒斥。他们也承认资本主义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认为这些问题只能采取修修补补的办法逐步解决,而绝不能采取激烈变革的方式企图用新制度来取代旧制度。这种渐进演化论的历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显然是背离的。

四、片面强调经验的认识论

“第三条道路”价值观的倡导者之所以片面坚持历史观上的渐进论,反对突变论,有其相应的认识论根源。从根本上说,这个根源就是休谟的不可知论和康德的隐秘的不可知论,实质就是片面强调人的感性经验,怀疑人类的理性能力。他们认为,一定历史时期人们的理性能力、认识能力总是有限的,由此决定了一定时期人们改造自然、改造社会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如果片面夸大这种作用,试图从根本上规划事物发展和社会发展的路径是狂妄的,由此指导的实践必然是失败的。近年来国内外影响较大的“告别革命论”思潮就是如此,他们不仅极力贬低俄国十月革命的重要意义,而且极力贬低法国大革命乃至一切革命事件的历史推动作用。“第三条道路”价值观的倡导者认为,人类社会发展演变的复杂化程度越来越高,比较而言,人类理性的认知能力和掌控能力越来越显得力不从心,这就是试图以人类理性规划未来的社会主义陷入困境的根本认识论根源。德国社会民主党理论家托马斯·迈尔分析指出:“英国的费边社会主义者和德国的修正主义者早在世纪之交以前,然后瑞典社会民主党的实用主义者从20世纪30年代以来,都已经提醒人们注意到,一旦现代社会的各种职能体系达到一定程度的复杂性和分化,那么这样的纲领转化成现实时就一定会与基本价值本身发生严重的矛盾……苏联共产主义的经济和社会模式的失败在事后证明,如果对社会生活具有重大意义的大的职能系统,如经济、科学、文化、技术、交通和教育不能获得按它们各自特有的专门的职能逻辑发展和变化的广阔活动余地,那么创新、现代化、生产率的发挥作用和现代社会的有前途的发展就会以致命的方式陷于瘫痪。”[22](P32)

“第三条道路”的倡导者很少谈及认识论,细究起来可知,其理论的认识论基础和新自由主义者的立场是相当一致的。吉登斯表示:我们现在都是保守主义者了,“保守主义者主张人的不完美性、知识的零碎性和我们控制未来能力的局限性”[23](P186)。他指出:“我们关于未来的观点,只有最天真的技术至上主义者还会将未来看做是一个开放的和可达致的领域。几乎可以说,对我们而言未来已不存在了。”[24](P185)新自由主义的先驱人物弗里德里希·哈耶克曾经从经验论的基本立场出发对人的认识能力进行过比较深入的研究,他的知识论在其自由主义理论体系中占有重要的基础地位,其社会历史理论是以此为基础推演出来的。哈耶克十分强调个人经验知识的重要性,他指出:“知识只会作为个人的知识而存在。所谓整个社会的知识,只是一种比喻而已。所有个人的知识的总和,绝不是作为一种整合过的整体知识而存在的。”[25](P22)在哈耶克看来,人类社会的知识并不是集中在一起的,而是分散在无数的社会个体之中,处在分工条件下的每个个体知道许多他人不知道的知识,但也不知道他人知道的大部分知识,知识具有分散性、多样性和易变性的特点。正是知识的分散性、多样性和易变性,决定了任何个人都只能考察有限的领域,获得有限的认识,没有任何一个机构或头脑能够随时全部掌握它们。因此,一个合理经济秩序问题所具有的独特性质,“完全是由这样一个事实决定的,即我们必须运用的有关各种情势的知识,从来就不是以一种集中的且整合的形式存在的,而仅仅是作为所有彼此独立的个人所掌握的不完全的而且还常常是相互矛盾的分散知识而存在的”[26](P117)。哈耶克认为,由于每个社会成员所拥有的知识是不同质的,知识的积累也不是一个机械增长的过程,因而人类社会根本无法把分散的知识汇集起来,形成一个无所不知的决策主体:“这种分散的知识从本质上说只能是分散的,不可能被集中起来传递给专门负责创设秩序这项任务的某个权力机构”[27](P87)。

哈耶克通过分析研究,提出了其知识论的主要观点:一是极力主张经验主义的态度,对人类理性能力持谦卑心态,认为人类的知识能力表面强大,实则非常有限乃至“无知”;二是反对理性崇拜和奠基于理性力量基础之上的对主体力量的崇拜;三是主张尊重传统和自发秩序,反对大规模的人为设计和重建。显然,这些观点与休谟和康德的不可知论和二元论有异曲同工之妙。认真分析哈耶克的知识论可知,其要害就在于他过度迷信经验,过度囿于个人,从而在自身、他人与集体,经验、理性与知识,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划了一道鸿沟,并最终走上了认识论上的不可知论和二元论的道路。这与“第三条道路”倡导者的基本立场、观点是一致的。

事实上,对于不可知论和二元论,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早就作过精辟的分析。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对休谟和康德的不可知论和二元论进行过深刻批判,一针见血地指出:“对这些以及其他一切哲学上的怪论的最令人信服的驳斥是实践,即实验和工业。既然我们自己能够制造出某一自然过程,按照它的条件把它生产出来,并使它为我们的目的服务,从而证明我们对这一过程的理解是正确的,那么康德的不可捉摸的‘自在之物’就完结了。”[28](P225-226)列宁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中系统地批判了不可知论以及把经验和理性、知识机械割裂开来的错误认识论思想,强调指出:“在现象和自在之物之间决没有而且也不可能有任何原则的差别。差别仅仅存在于已经认识的东西和尚未认识的东西之间。所谓二者之间有着特殊界限,所谓自在之物在现象的‘彼岸’(康德),或者说可以而且应该用一种哲学屏障把我们同关于某一部分尚未认识但存在于我们之外的世界的问题隔离开来(休谟),——所有这些哲学的臆说都是废话、怪论、狡辩、捏造。”“在认识论上和在科学的其他一切领域中一样,我们应该辩证地思考,也就是说,不要以为我们的认识是一成不变的,而要去分析怎样从不知到知,怎样从不完全的不确切的知到比较完全比较确切的知。”[29](P77)

五、变相的“历史终结论”

由于“第三条道路”的倡导者拒斥了马克思主义作为世界观和方法论的指导,排斥了历史唯物主义关于历史发展必然趋势的观点,采取了改良主义的基本立场,不仅彻底放弃了替代资本主义的立场,而且试图打消一切形式的替代资本主义制度的努力,从而把资本主义制度当做人类发展的无可替代的最后一个制度类型,其保守乃至反动的立场可见一斑。尽管吉登斯表示不同意弗兰西斯·福山的“历史终结论”,但其历史观实质上与弗兰西斯·福山所鼓吹的资本主义是人类发展巅峰的“历史终结论”并无大的区别。吉登斯直言不讳地宣称:现在的世界是一个“资本主义已经无可替代的世界”[30](P25),“社会主义不再是对资本主义的一种另类选择……现在还没有一个备选的社会形式存在”[31](P176),“现在社会主义——至少,作为一种经济管理体制的社会主义——已经淡出了历史舞台。”[32](P3)在历史观方面,西方社会民主党人的观点实质上是一种变相的资本主义“历史终结论”。

应该承认,由于时代局限性,马克思、恩格斯等经典作家一度对资本主义的自我调节能力估计过低,对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的历史前景曾经做过过分乐观的估计。但是,他们对资本主义命运及其必然灭亡的论断总体上是正确的,而且在其晚年,已经对资本主义出现的新现象及其生命力做了新的科学阐述。在马克思、恩格斯生活的时代,资本主义还处在成长发展的早期阶段。今天,资本主义依然处在一个发展较快、具有一定活力的时期,资本主义制度在世界范围内依然处于主导地位,还有较大的发展空间,特别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在经济、科技、文化等方面还具有比较明显的优势。对此,我们要采取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正确看待资本主义发展的现状及趋势。但是,不能据此就认为资本主义是达到“历史终结”阶段的、将会永恒存在下去的制度。事实上,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早就对所谓“完美的社会”、“完美的国家”的“历史终结论”做过深入批判。恩格斯深刻指出:“历史同认识一样,永远不会在人类的一种完美的理想状态中最终结束;完美的社会、完美的‘国家’是只有在幻想中才能存在的东西;相反,一切依次更替的历史状态都只是人类社会由低级到高级的无穷发展进程中的暂时阶段。”[33](P216-217)他强调,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成果的发展是无条件的、无限的、绝对的:“这种辩证哲学推翻了一切关于最终的绝对真理和与之相应的绝对的人类状态的观念。在它面前,不存在任何最终的东西、绝对的东西、神圣的东西;它指出所有一切事物的暂时性;在它面前,除了生成和灭亡的不断过程、无止境地由低级上升到高级的不断过程,什么都不存在。”[34](P217)因此,所谓资本主义是达到人类历史终结阶段的制度在理论上是荒谬的,在实践上是行不通的。

当今,由于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存在及全球化因素的影响,资本主义国家在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生活等方面都存在着许多尖锐的问题。“第三条道路”的倡导者在这样一个充满矛盾和问题的资本主义制度的大前提下谈论自由、民主、平等、公正和国际主义等等美丽的辞藻,鼓吹要在世界范围的各个方面加以具体推行,其理论、政策、纲领的内在矛盾是不言而喻的。由此我们也不难理解,“第三条道路”之所以会逐渐衰落,这不仅因为它缺乏严密系统的理论,更根本的原因则是资本主义基本矛盾运动的结果,这个基本矛盾(即生产的社会化与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人占有制之间的矛盾)是资本主义制度不能自我克服的矛盾。这个矛盾运动的结果,必然会使得力图在资本主义制度的框架内协调解决自由与平等、民主与公正、竞争与互助、国际主义与民族主义的一切努力陷于尴尬状态,必然会使得其理论、纲领、政策呈现出暂时性的特点,以往曾经出现过的那种某个政治理论、治国方案一经采纳就可以运行较长时间的局面,很难在当代资本主义制度框架内出现了。在经济全球化和风险社会的背景下,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各种表现形式呈现出更加尖锐、复杂的趋势,由此导致在资本主义框架内推行的各种模式的自我改良方案的实效必定有限。因为,在资本主义利益本位的强力驱动下,居主导地位的经济运转以及它对政治、社会、文化价值观念等其他领域的全面侵蚀,使得资本主义社会已经进入了它自身的矛盾多发期和调整过渡期,困境—调整—缓和—再困境……成为资本主义生存状态的真实写照。

“第三条道路”价值观面临的困境,归根到底反映的是资本主义发展现状的困境。资本主义所具有的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决定了资本主义文化价值观念的内在矛盾和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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