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论艺:中国当代艺术之路

2011-02-20 18:53陈孝信
中国艺术 2011年1期
关键词:林风眠冠名当代艺术

陈孝信/文

衡山论艺:中国当代艺术之路

The way of Chinese contemporary art

陈孝信/文

关于中国的当代艺术之路,我们的前辈们提出了三个思路。第一个是传统主义思路,坚持认为我们的传统是最好的,并要按照我们的传统路子来走,而不管世界怎么变化。湖南有一个最突出的人物就是齐白石,他就不管世界怎么变化,我画我的,并自认为是徐青藤、八大山人、吴昌硕的“门下走狗”。用这个思路来回应世界,明确地说是不够的。齐白石和毕加索不是一回事,不能进行平等的对话,这也是很清楚的。你个人可以喜欢齐白石的画,我也喜欢,但是把他作为一个中国艺术的发展思路去回应世界是不够的,而且是很不够的!

第二个就是“全盘西化”,认为中国的东西都不好,全是垃圾、糟粕,不需要再去继承、发展中国的东西,只要把西方的东西拿来就行。西方怎么做,我们就亦步亦趋地跟着去做。20世纪30年代就有一部分人秉持这种想法。当然最早提出这一主张的还是胡适,他是新文化运动的开创者之一。在胡适的倡导下,也是在西化思潮的冲击下,很多人出国求学、求艺。他们回国以后,有一部分人就主张把西方的东西拿来,只要我们跟着学,跟着走就行了。实际上改革、开放以后的‘85美术新潮也是一个全面西化的浪潮(建国以后所倡导的“苏化”其实也是西化的浪潮,中国画也要学素描体系,画山水一定要写生,一定要写实,这一主张一直影响到现在,按这个路子来画山水的,在湖南画坛上也是大有人在。但当年的潘天寿就认为这个很荒诞,他主张中国画要有中国画的路子)。“西化”的后果必须予以深刻反省。我不是说它完全不行,必须反省的是仅仅这样做就行了吗?这样做就能很好地回应世界了吗?包括李可染先生,号称大师级的人物,但在回应世界这个大的主题方面还是有问题的,他只是为我们垫了一块砖,为的是让我们走得更远,而不是说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第三个思路就是20世纪两位最重要的人物所倡导的,一个是林风眠,一个是徐悲鸿。林风眠倡导的是中西融会;徐悲鸿倡导的是中西结合。徐悲鸿结合的是西方的古典写实主义和中国的笔墨,事实证明这条路子也还是不够的,达到的高度不够,深度也不够。而林风眠所倡导的可以说是他为20世纪贡献的最有价值的一份遗产,他融会的是西方现代主义,不是古典主义。林风眠是与时俱进的,与世界俱进的。同时,林风眠对我们传统也抱着一个尊重和学习的态度。但我们站在21世纪的角度来反省林风眠,认识到他仍然有问题和局限性,理由是他的东西是嫁接的果实,而打通中西边界也仅仅是回应世界的第一步,而他在这之后止步了,没有再向前走。

这些前人功不可没,都为21世纪的艺术家提供了很多值得借鉴的东西。虽然我们在反省这些问题,但是我们仍然尊重提出三大思路的各位前辈。今天我们迈进了21世纪的大门,就必须在这三个思路之外再辟蹊径。所以我提出了“第四思路”,即是:要做回我们自己,立足本土,倡导文脉当代,努力建构有文脉的中国现当代艺术。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我觉得有四个大的问题是必须解决的。第一个大的问题是必须摆脱庸俗社会学的控制。用简单化的符号去为工农兵服务,为政治服务,那叫“庸俗社会学”。进一步地摆脱庸俗社会学的控制,回到艺术的本身,尊重艺术家的个性和创造力,这是在社会学层面上必须解决的一个很基本的问题。毕竟我们都是从一元化的僵化的艺术体制中过来的。

第二个要解决的是比较深层次的问题,即是在20世纪、21世纪中西文化冲撞、融会、交流的过程中,我们必须走出“东方主义”和“后殖民文化”的陷阱。在那种语境中,我们永远是西方强势文化的一盘“春卷”,一道“风景”。作为一个中国人,作为中国的知识分子,这是不能容忍的,我们需要高度的警惕性,而且要警钟长鸣。你一做不好就掉进陷阱里了,因为国际资本的强大,物质的诱惑,很容易使人掉进这个陷阱。如果一个“老外”花巨资买了你一幅画,你肯定会沾沾自喜。“新生代艺术”、“政治波普”、“文化波普艺术”、“艳俗艺术”等等,都是在这样的情境中,自觉不自觉地掉进了西方“后殖民文化”的陷阱。这个问题我觉得必须要有深刻反省,而且时刻保持清醒和警惕,只有这样,才能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才能从20世纪90年代一直到21世纪初的这些潮流性的东西中疏离出来,去做对我们真正有意义的东西。

第三个问题是创造性的想象,创造性的智慧问题。我们这一代乃至几代人都必须摆脱模仿,告别模仿阶段,从而进入我们自主创造的时代。若是认真去回顾我们一百年的东西,可以说很少有不模仿的,西方有什么“风”我们就刮什么“风”,比如“巴尔蒂斯风”、“里希特风”、“弗洛伊德风”、“塔匹埃斯风”……不一而足。有个学者做了个比较分析,发现新潮美术中的很多作品西方都有,有的只是稍作改动。这股强劲的模仿风一直延续到现在,甚至蔓延到“80后”、“90后”的艺术家。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日本动漫的图像在中国90年代以来的绘画中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你们可以去看那些长着大眼睛的大头像,这都是人家六七十年代就使用的东西,但我们还在模仿,还以为中国出了稀奇玩意儿。可以说改革开放以来,模仿的问题是中国艺术界的顽症。水墨画家模仿古人也是顽症,这类画家还美其名曰是“古意派”、“新文人画派”,专门靠拾古人牙慧过日子。可以说,模仿已是中国艺术界的一道魔咒!要成功就模仿,似乎就是不二法门!所以必须摆脱模仿,才能恢复肌体的活力,也就是创造的生命力。如果中国艺术家没有创造性的生命力和想象力,那中国艺术真的是没希望了!

最后的问题,我觉得还是要回到艺术本身。只要选择艺术作为你生命的状态,就必须明白:做艺术的本分是要静得下心来,耐得住寂寞,10年、20年地去磨成一剑。任何一个成功的艺术家都必须走这条路,没有捷径可走。我很高兴看到我朋友圈子里一些比较优秀的艺术家,像张方白、吴震寰,还有尚扬等很多艺术家都是耐得住寂寞的,是静得下心来的,真正安安心心做自己艺术的,而且确实在思考问题。方白的“鹰”、“塔”和接下来做的“风景”,都是十年磨一剑的结果。他的“鹰”不像西方的“鹰”,也不像古人写意的“鹰”,他超越了他们!他所达到的深度和高度都是值得我们很多艺术家去深思的。我个人认为这是艺术家的本分,你只有做到这点才是艺术家。如果做不到,你就是借艺术之名而行其他(名利)之实。

中国的写意艺术在梁楷、八大、金农、任伯年等之后,没有走向抽象的原因不是中庸,而是中国当时整个社会状况和经济状况都没有进入现代阶段,没有进入工业社会,没有可能形成现代人的人格和思想。而抽象和表现,是在进入工业社会以后,产生了现代的思潮、哲学,并形成了现代人格,继而才有的一种艺术表达。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却是很根本的问题。所以中国古代的写意艺术一直到晚清和民国,都不可能产生西方现代主义的抽象和表现主义艺术。

对于中国现代艺术和当代艺术的出路,20世纪有两位先人讲过两句话。林风眠说“中国的写意在未来的出路最容易走的是表现”。林风眠一生坎坷,故而在他的艺术中表现的痕迹很重是可以理解的,他有太多的情绪要发挥,太多的愤怒要宣泄,太顽强的生命力要表达。如果深究林风眠先生表现的东西,会发现他借鉴西方的东西很多,吸收我们传统的东西却相对比较片面,他主要做的是把敦煌和民间艺术结合到他的表现中。然而更进一步深入传统,挖掘出更多东西来和西方表现结合的这篇大文章,他没有做到位,因而是“一头沉”。

吴冠中先生接过老师的话题,又补充了一句说“中国写意艺术的出路是抽象”。实际上吴冠中一辈子从事的主要成就就是把写意和抽象结合。我认为吴冠中也没有将这一块做透,原因就在于他做的还是比较表面,他的气象和传统艺术中的博大气象相比显得弱了些,所以他没有达到振奋人心的高度。在回应世界的时候,吴冠中的声音依然比较弱。

现在有的艺术家、批评家不赞成由我们自己来冠名。做中国抽象主义、做中国表现都可以被认可,但由我们自己来冠名就有人反对。我在2003年提出过一个冠名——“中国超写意艺术”,为什么说是“超写意艺术”?因为说“中国抽象“就等于说“中国的毕加索”、“中国的康定斯基”,仅是加了“中国”两个字,那还是中国的东西吗?我觉得这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我们不是“中国的马蒂斯”,不是中国的任何外国人。今天我们已经能够做到真正打通中西方,做我们自己的东西。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就是我冠名的“超写意新艺术”——这也是我们回应世界的一张“牌”!

我们要拿出这个时代最好并能让西方服气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就应该由我们自己来冠名,而不是继续套用西方的冠名,叫什么“中国的表现主义”、“中国的抽象主义”。当年的陈丹青,所获得的一个最高的名誉是“中国的米勒”,今天想来,是很滑稽和无奈的事。这不是我们想要的东西!中国就是中国!我们不仅要最好的东西,而且必须由我们自己来冠名,再由我们自己来向世界推出。这是我们不可剥夺的权利!

架上艺术在今天依然可以存在的理由和价值,我认为起码有四点。第一,既然是架上,它必须具有独特的材质和语言的魅力,比如油画必须有油性的魅力,水墨必须有笔性和墨性的魅力。语言的魅力不可或缺,没有语言的魅力是很难吸引人的。你既然还作油画,既然还作纸本水墨,那么你的活就应该是很地道的,具有语言魅力的——这是最起码的理由。

第二,用终极的态度来关怀人生和自然。形而下和形而上的东西是可以结合的,形而下的东西可以渗透或升华到形而上的层面去,形而上的东西也可以关注形而下的东西。这两个东西是可以互动的,一个要“上升”,一个要“下降”。形而上的东西若是不能关注人生自然,这种虚无缥缈的形而上就很难打动人。所以我一直觉得要用终极的态度来关怀人生、关怀自然,超越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本主义、人文主义,哪怕是关怀一株小草、一个虫子,都要用这种态度,这是我比较主张的新人文关怀。也就是说,架上艺术必须具备精神的支撑点,对所有人本主义造成的恶果和灾难必须高举起批判的武器!倘若没有精神的支撑点,架上何为?纸本何为?这也是最重要的理由。

第三,一定要有观念性的切入。因为我们已经走进21世纪,如果我们完全藐视新的观念,排斥新的观念,是不能够面对和回应世界的,世界也不会承认你。比如方白的作品里面,增强了综合材料的成分,传统油画是不允许这么做的。比如尚扬的作品里加入了影像,拿它来与传统笔墨相结合,这就是观念的切入。这种态度我认为是必须具有的。

第四,要表达新的想象力,新的感受力。倘若没有超越前人的想象,没有发自内心的感受,我们又凭什么打动人、感染人呢?

只要具备了这四点,不管是油画还是纸本水墨,就能活在新的时代里。

最后讲一点推广的重要性。我认为必须重视推广。我有个艺术家朋友,他生前问我:“你知道我一辈子想的什么问题吗?”我说:“你想的什么?”他说:“做梦都想我的作品怎么挂进卢浮宫,怎么挂进蓬皮杜中心,想我的作品和那些人的作品放到一起会是什么效果,我做梦都想大摇大摆地走进卢浮宫!“我觉得这是一个中国艺术家应有的态度和自信力。一个中国艺术家应该多做这样的梦!我们要堂而皇之地走进世界艺术殿堂,和任何世界艺术去匹配、去对照,让后人评说。世界各大博物馆都有我们先人的东西,没有一个国家可以藐视我们的先人和他们伟大的艺术,全世界都以拥有我们的伟大作品而骄傲。现在我们要再次走进世界艺术的大门,这是我们应该有的态度。在推广上,我希望有更多的同仁一起朝着这个目标努力,我们要在世界的大舞台上表现!中国艺术的崛起需要很多人的努力,大家要齐心协力往一处去想,做一代人应该做的事!

我坚信中国当代艺术是有希望的,责任已经落在我们这代人身上,任重而道远!

2010.1 2.29修订于南京草履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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