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岛「葛」蔓淡韵

辽宁大学 刘立善

「葛（くず）」系豆科藤本多年草，有块根，蔓茎长10—20米，左旋伸展，复叶，小叶三枚，叶表浓绿色，叶片背面附白霜，顶小叶呈菱形。叶腋萌出花穗，蝶形花冠呈紫色，恬淡洁净，总状花序，荚果宛似荷兰豆，长9厘米，宽10毫米许，密生黄色粗毛。「葛」可入药，茎叶可做牧草。美国奶牛牧场将「葛」选为「飼料植物」，大面积种植，并建有「葛クラブ」。「葛」在古代就是我国人民喜爱的植物，譬如《诗经·周南·葛覃》书云：

葛之覃兮，长长的葛藤，

施于中谷，山沟沟里延伸，

维叶萋萋。叶儿密密层层。

黄鸟于飞，黄雀儿飞飞成群，

集于灌木，聚集在灌木林，

其鸣喈喈。叽叽呱呱不停。(余冠英译)

这是一首明快的女子归宁诗第一段。「葛」的绿韵和黄鸟的飞鸣，静动相间，色声并茂，淡雅和谐，富于鲜活生命力，与临回娘家前的女子的欣喜，相映成趣。而《诗经·王风·采葛》，是一支清纯恋歌：“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采「葛」旨在“是刈是濩，为絺（chī，细葛布）为绤（xì，粗葛布），服之无斁（yì，厌腻）/葛蔓割来煮过，织成细布粗布，穿着舒舒服服。”（见《诗经·周南·葛覃》）。

草木萎落的肃杀秋季到来，辽东半岛山区有些芸夫则进峡谷或登山采「葛」，挥镰削去「葛の葉」，用以捆扎蔬圃里的“核桃纹”、“鹌鹑蹲”、“箭杆儿白”等大白菜，以防无情酽霜摧残娇嫩菜心儿。或者以「葛」蔓当“要子”，捆扎割倒的茅蒿、榛柴等，以做烧饭采暖燃料。

「葛」在列岛，是代表山野秋季风情的「秋の七草」之一，是日本民族备感亲切的文化植物。从九州到北海道，随处可见荣旺生长的「葛」。「立秋」一到，「葛」就开花，是讲究诚信、严守时令规则的「秋草（あきくさ）」。「葛の花」与「葛の葉」是秋季的季语。『万葉集』中有18首和歌吟咏秋「葛」。譬如：

（3072） 大崎（おおさき）の

荒磯（ありそ）の渡（わたり）大崎荒矶有渡口，

延（は）ふ葛の 葛蔓延伸无尽头，

行方も無くや 恋ひ渡りなむ 恋意何时休。（作者不详，刘立善译）

这也是一首典型的恋歌。法国作家「シャトーブリアン（Chateaubriand）/夏多布里安」（1768～1848）认为：“如果我们不去说骗人的鬼话，细想一下什么赋与生命以真正的价值，我们只能找到两样东西：与才智相结合的宗教和与青春相结合的爱情。”（勃兰兑斯著《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第一分册》，张道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9月版，P13）。确实，爱情丰润的生命美与人性美，怎样赞美，都不过分。

「葛」的生命力旺盛，耐旱，对土壤与气候的适应性强，在山野，河边与街市路旁，「葛」自由伸展着「毛むくじゃら/毛烘烘」藤蔓，不断长出三枚一簇小叶。有时，可以看到路旁「葛」缘斜拉电柱的钢缆向上伸展，秋风吹拂，叶片翻动，闪耀出白花花一道风景。金风吹翻绿叶之际，叶片「裏（うら）/背面」白霜赫然可见，此状谓「裏見（うらみ）」。此刻的风曰「葛の裏風（うらかぜ）」。「裏見」与「恨（うら）み」「憾（うら）み」谐音，隐含恋情的惆怅哀怨。是故，「葛」又称「裏見草（うらみぐさ）」。平安朝多情善感的才女清少纳言酷爱「葛」；吉田兼好『徒然草』第139段认为，「葛」蔓爬缠篱笆，不要攀伸得太高，其形象才最美；正冈子规赋俳句云：

葛の葉の

吹きしづまりて 风吹葛叶翻，

葛の花 风静葛花鲜。（刘立善译）

游学时代某年7月15日，笔者偕友驾驶一辆崭新乳白色私家车「ブルーバード（blue bird）/蓝鸟」，欣然奔向18800平方公里的四国岛，途经架设濑户内海上壮观的濑户大桥，掠过气势磅礴风景区「小歩危（こぼけ）」「大歩危（おおぼけ）」，进入德岛县210平方公里的剑山国定公园。站在「西祖谷山（にしいややま）」里的「祖谷渓（いやけい）」旁，举目望去，山坡上爬满蓬勃「葛」蔓，令人恍若返回古老的「万葉時代」。横跨苍流「祖谷渓」上用粗长葛类藤蔓架设的悠悠荡荡吊桥——「かずら橋」，长45米，宽2米。据说生于香川县的日本真言宗开山鼻祖弘法大师空海（公元774～835），当年来此弘扬佛法，交通不便，村民就地取材，砍「葛」刈藤，架起这座「かずら橋」，为后世留下一份「重要有形民俗文化財」，如今是「日本三奇橋」之一。游客到此，无不满怀怯惧，时而发出刺耳尖叫，走一回有惊无险「かずら橋」。睹桥心动，好奇心驱动我与友也兴致勃勃探了一次浪漫奇险。

2010年6月末，笔者访问了「私鉄京王線（してつけいおうせん）」旁东京都多摩市的「聖蹟桜ヶ丘（せいせきさくらがおか）」，信步「多摩川（たまがわ）」（长138公里）旁，河堤「葛」蔓恣肆伸延，「遊歩道」变得窄如羊肠了。这般景状俨如一道流动的风韵。难怪日本古代名门看中了「葛」的洒脱风度，用「葛花（くずはな/かっか）」或「葛の葉」做「家紋」。

日本重视「葛」的药用价值。采其花晾干，谓「葛花」；冬季掘出其肥大不定形块根，洗净，切成薄片晒干，曰「葛根」。「葛花」可疗「二日酔い/宿醉」。将3克「葛花」投入250毫升水中，煎至200毫升，分两次饮下，醒酒奇效惊人。「葛根」的功效是发汗、解热、镇痛，以其为主剂制成的「葛根湯（かっこんとう）」，如今仍是日本人的常用药。

「葛」与衣食住行，缘分不浅。「葛」的纤维结实，可织成「葛布（くずふ）」，做「葛衣（かつい）」「葛帷子（くずかたびら）/夏季单衣」和「葛袴（くずばかま）/葛布裙」。这些是静冈县「掛川（かけがわ）」市的名产。

「葛根」中可提取「葛粉（くずこ）」。名牌「葛粉」是奈良县吉野出产的「吉野葛（よしのくず）」。「葛粉」掺白糖做成小包子，曰「葛饅頭（くずまんじゅう）」；「桜」叶包住「葛饅頭」的点心，曰「葛桜（くずざくら）」，是盛夏美食和夏天的季语。「葛粉」制成挂面，曰「葛素麺（くずそうめん）」；「葛粉」做的“粉皮”切成细长条，曰「葛切り（くずきり）」，蘸「黒蜜（くろみつ）/热水熬的红糖」食之，别有风味。「葛粉」拌白糖，沸水冲之，即为「葛湯（くずゆ）」，是病人、婴儿及寒冬里暖身保健营养佳品。故而「葛湯」是冬天的季语。

为将居所装点出清雅恬淡的文化情调，有的人家用「葛」蔓编成格调浪漫的篱笆，此曰「葛垣（くずがき）」。「葛布」耐水，制成雨具，可伴雨日外出者一路干爽同行。

「葛」与心理学相关。由「葛」与「藤（とう/ふじ）」的展示的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生长状态，引申出「葛藤（かっとう）」一词，是心理学术语，以形容纠缠不清的心理矛盾或人际纠纷，如「二人の葛藤が続く」「友人との葛藤に悩む」「社内で葛藤が絶えない」「心の中に葛藤があった」「心理的葛藤」「愛欲的葛藤」等。「葛藤」还用于人自己面对严峻抉择时心乱如麻的状态。

综上可见，山野上，溪水旁，一茎素淡「葛」蔓，风采不俗，文化含量，可谓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