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守主义:折中的现实主义理论
——约翰·凯克斯政治思想解读

2011-04-12 22:48
关键词:保守主义克斯约翰

刘 学 民

(郑州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保守主义:折中的现实主义理论
——约翰·凯克斯政治思想解读

刘 学 民

(郑州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美国政治哲学家约翰·凯克斯在《为保守主义辩护》一书中从保守主义的立场出发,对保守主义的四个基本信念,即价值上的多元主义、意识形态上的怀疑主义、制度上的传统主义和人类完美意义上的悲观主义,进行了全新的阐释,发展出一套保守主义的政治道德。约翰·凯克斯所主张的保守主义是一种现实主义的诉求,这种现实主义诉求是通过中庸的而不是极端的途径加以实现的,从而使得其所主张的保守主义成为一种折中的现实主义理论。

保守主义;现实主义;折中

作为与自由主义、社会主义并列的三大政治思潮之一,保守主义在其发展过程中并没有一致的政治思想和制度追求。塞西尔认为,保守主义由三种思潮构成,它们是:来自人类心理的天生守旧思想,卫护教会和国王、尊崇宗教和权威的王党主义,热爱国家和团结的帝国主义[1]。然而,保守主义在不同的时期和不同的国家所主张的观点差异很大,甚至可能截然相反。一般来说,保守主义是对已经存在的被认为是值得珍惜的价值的保守,但其保守的内容具体指什么,只有结合具体的时间和空间进行考察才能明确。“如果离开具体的情景,那么它就无具体的追求目标”[2]。美国学者吉瑞·穆勒在其《保守主义》一书中作了这样的评述:“如果把保守主义在各个时期、各个国家所拥护的制度罗列出来的话,它将包括国王专权、君主立宪、贵族特权、代议民主和总统独裁;高税收和贸易自由;民族主义和国际主义;中央集权和联邦制;承继遗产的社会、资本主义、市场社会以及各种各样的福利国家等等。他们普遍捍卫宗教、国教并需要政府自我保护以反对宗教狂热的主张。毫无疑问,今天自称为保守主义者的人不会热衷于那些他现在不感兴趣的制度和实践。但是,保守主义者也许会吃惊地发现,他们在自己国家的历史上曾经捍卫过他们现在所痛恨的制度。如果再看一下世界的话,他们有可能还会发现,自己所想加以守护的制度也许在其他国家的保守主义同伙眼中,简直是荒唐可笑的。”[3]正因为如此,奥克肖特认为,保守主义是一种倾向,即维护现状反对激进的变革,尤其是当这种变革是由政府打着各色的旗号进行的时候[4]。

保守主义具有各种不同派别,其理论和主张也千差万别,但总的来看,保守主义各流派仍具有一些一致的特征,这些特征包括:反对理性主义,推崇历史传统,偏爱市场,强调本土文化的价值,怀疑人性和政府活动,反对对社会秩序的本质进行挑战等。美国学者约翰·凯克斯认为,保守主义者之所以尊重传统是出于现实的考虑,“因为他们把相当好的和并不那么坏的社会的传统安排的持久性当作支持他们的一个强有力的最初的理由,而且因为他们认为除非一种安排有助于隶属于它的人过上美好的生活,否则是不会持久的。如果基于进一步的反思发现,政治安排只为良善生活做出了无足轻重的贡献,或者有更强的理由支持有利于改善生活的其他方式,那么这个最初的理由就会被压倒”[5]16。约翰·凯克斯还引用迈克尔·奥克肖特的话来说明保守主义者的现实主义追求:“成为一个保守主义者就是宁可要熟悉的东西而不要未知的东西,宁可要经过考验的东西而不要未经考验的东西,宁可要事实而不是神话,宁可要现实的而不是可能的,宁可要有限的而不是无限的,宁可要附近的而不是远处的,宁可要足够的而不是过多的,宁可要便利的而不是完美的,宁可要现在的笑声而不是乌托邦的狂喜。”[5]7-8约翰·凯克斯主张通过中庸的而不是极端的途径来实现保守主义的现实主义诉求,他把这种折中的诉求归纳为四种基本理念:怀疑主义、多元主义、传统主义和悲观主义。“保守主义的政治道德依赖于四个基本的信念。这些信念出现在对四个区分的考察中,其中每个都介于两个极端的信念之间。在每一种情形中都会发现有一个信念介于极端之间,那就是保守主义的基本信念”[5]29。

一、怀疑主义:理性主义与信仰主义的折中

历史是所有保守主义者反思政治安排的共同的出发点。但对于人们能否正确认知政治安排良善与否背后的根源,保守主义者给出了不同的回答。一些保守主义者相信存在着对各种政治安排的历史上的成功或失败的更深层次的解释,他们相信实在中存在着一种理性的和道德的秩序[5]29。他们认为,政治安排的成功与失败取决于其是否符合这种内在于历史的秩序,并且相信这种秩序能够通过人的理性加以理解和认知。这些人被约翰·凯克斯称为理性主义的保守主义者。理性主义的保守主义“相信赞成或反对特定的政治安排的终极理由能够通过理解实在中的秩序的性质和含义而被发现”[5]30。一旦发现了这些终极理由,也就找到了关于政治安排的绝对的和永恒的真理,因此也就发现了什么样的政治安排是促进良善生活的关键,而人类的悲剧则是对真理的无知的结果。“按照他们的理解,历史是集体撞墙的令人痛心的社会故事。然而他们找到了钥匙,现在门开了,历史已经到达了他的最后阶段,从此以后,只要遵从他们的指示,就会诸事顺畅”[5]31。然而,理性主义者所设计的政治安排罕有成功的实践,相反,“理性主义者试图把他们的确定性强加在不情愿的和被教训的人们头上,并经常使后者的生活惨不忍睹”[5]31。

与理性主义的保守主义相反的是极端的怀疑主义,我们称之为信仰主义。信仰主义拒绝把理性作为设计政治安排的指导。“他们的反对建立在如下信念的基础上:所有的推理形式最终都依赖于只能根据信仰接受的假设,而且有可能把另一条推理链条与任何一条推理链条并列在一起,前者是同样合理的并与后者不相容”[5]31。信仰主义根据信仰来确定应当支持的政治安排,而排斥理性的指导。在某些时候,对理性的盲目崇拜会使人失去对理性的批判能力,从而会产生另一种形式的信仰主义。信仰主义的危害同样非常严重。“信仰滋生教条主义,引起对拒斥这种信仰或坚持另外信仰的人们的迫害,而且它没有为它所支持的政治安排提供比相反的安排更好的根据”[5]31-32。

约翰·凯克斯主张采取介于理性主义和信仰主义之间的温和形式的怀疑主义。“坚持这种观点的保守主义者无须否认实在中存在着理性的和道德的秩序。他们只是否认能够得到关于这种秩序的可靠的知识。与克服人类易错性的努力所取得的成功相比较,人类的易错性给怀疑主义的保守主义者留下了远为深刻的印象”[5]32。怀疑主义不相信人类具有充分的理性,同时又反对对理性的彻底否定,而是“把政治安排牢固地植根于从属于这种安排的人们的经验之中”[5]32。根据约翰·凯克斯的理解,怀疑主义的优点在于“避免了把政治安排奠基在关于外在于经验的东西之上的荒谬,避免了因为对理性的全面的不信任而同样地怀疑所有的政治安排的荒谬”[5]33。

二、多元主义:绝对主义与相对主义的折中

与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一样,保守主义追求良善的生活,而判断生活良善与否取决于关于良善的价值观念。人们所珍视的价值是多种多样的,约翰·凯克斯根据对价值多样性的理解不同区分了两种相反的观点,即绝对主义和相对主义。

绝对主义者“承认存在着许多价值,但是他们认为存在着用来评价所有这些价值各自的重要性的普遍的客观的标准。这些标准也许是一种最高的价值,而所有其他的价值都能根据它们对它实现的贡献加以排列”[5]33。如果这些多样性的价值不能同时得到满足,而需要在它们之间做出选择,那么就可以据此标准来决定应优先选择哪一种标准。绝对主义者通常以理性的面目出现,他们声称他们坚持的普遍的客观的标准反映了“实在的、理性的和道德的秩序”[5]34。然而,这种单一的最高的标准是否存在以及人们是否能够对这种标准作出准确判断是令人怀疑的。坚持一种最高标准必然会妨碍其他的价值追求,并可能导致社会的悲剧。历史上的宗教战争、革命、左翼和右翼的暴政以及对无数异教徒的迫害都体现出这种危险。

与绝对主义相反,“相对主义者把价值的多样性视为实在的:有许多价值,也有许多结合和排列它们的方式。在解决关于构成价值的实质的满足以及利益的统一性和重要性的分歧时,并没有普遍的和客观的标准能够援引”[5]34。在相对主义者看来,人们需要有关于什么是良善社会的某种共识,良善的政治安排会随着共识的变化而变化,这种共识是判断某种东西是否具有价值的依据。“价值就是在特殊的语境中被珍视的东西;因此,所有的价值都是依赖于语境的”[5]34。相对主义的保守主义同样会导致社会的悲剧。由于相对主义把“共识”作为衡量价值的依据,“只要社会中足够数量的人支持赞成他们的共识,任何价值和任何政治安排就都成为可以辩护的了”[5]35。因此,相对主义的保守主义“常常会导致对民族认同、人民和时代的精神和统一一个社会的共享的前景、历史的里程碑、典礼、有特色的习俗、风俗和仪式的浪漫主义的赞美”[5]35。然而,这些习俗还可能包括奴隶制、虐待少数民族、残害罪犯、行贿等与现代文明不相容的价值。

处于绝对主义与相对主义之间的是多元主义。“在多元主义者看来,存在着普遍的客观的标准,但它只能应用到某些价值上面。这种标准足够普遍和客观,以至能够被应用到促进良善生活的所有政治安排必须承认的某些价值上,但它又不够普遍和客观,以至不能应用到也许会对良善生活做出贡献的所有多种多样的价值上。换句话说,这种标准是最低限度的标准”[5]36。多元主义的保守主义保障最低限度的良善生活,并且鼓励超出最低限度之上的良善生活的多样性,这样,它既有助于坚持绝对主义和相对主义的优点,又能有效避免它们的缺陷。约翰·凯克斯认为,多元主义的优势有两个方面:首先,它提供了赞成保护最低限度要求的保守主义社会的政治安排和反对破坏他们的政治安排的一个普遍的和客观的理由。这样,多元主义的保守主义就避免了对相对主义的这样一种反对意见,即它认可已经得到足够广泛共识支持的任何政治安排。其次,多元主义的保守主义最善于接受这样的观点:对一个社会应当拥有的超出最低限度标准的政治安排的最佳指导是反思这个社会的历史。……这样,多元主义的保守主义就避免了侵袭绝对主义的教条主义和压迫的危险[5]37-38。

三、传统主义:个人自主与社会权威的折中

人类本质上是社会性的,个人与社会必然地联系在一起,对良善生活的思考和实践不可避免地要处理个人与社会的关系问题,即究竟是个人自主还是社会权威应当居于支配地位的问题。自由主义主张个人自主高于社会权威,而绝对主义的保守主义、社群主义者、社会主义者则倾向于认为社会权威比个人自主更重要。

约翰·凯克斯反对个人自主与社会权威中的任何一方压倒另一方。他认为,两者都是良善生活所必需的,不论是个人自主优先于社会权威还是社会权威优先于个人自主都会产生严重的问题。个人自主论者相信,“除非一种生活是自主的,否则它就不可能是良善的”[5]39。然而,并没有充分的证据表明,那些个人自主受制于社会权威的生活都是糟糕的,而且自主的生活也并不总是良善的。“对历史最漫不经心的反思也表明了,如果一个社会确实要致力于促进良善生活,社会权威常常必须压到狂热宗教徒、罪犯、白痴和疯子的个人自主”[5]39。

让社会权威压倒个人自主同样不能带来良善的生活。一方面,生活是否是良善的,最终还需要由那些体验社会生活的个人做出判断;另一方面,“正如触目皆是的历史记录所表明的,自主的重要性并没有防止无数的宗教和意识形态权威把拒斥他们的规约的个人当作异教徒、阶级敌人、精神失调的或以虚假意识生活在糟糕的信仰或原罪状态之中的人加以污蔑。结果就是其教条主义被貌似有理的教化所强化的一个压迫性的社会”[5]39。

究竟应该如何确定个人自主与社会权威之间的关系呢?约翰·凯克斯的建议是遵从传统,在他看来,向传统学习是处理个人自主与社会权威之间紧张关系的可行选择。“传统是已经从过去存续到现在而且吸引了人们的忠诚从而希望将之永久化的习惯性的信念、实践和行动”[5]40。然而,传统本身也是多种多样的,有些传统还可能是罪恶的、破坏性的,这就需要人们在反思传统的历史记录的基础上决定应该参与到哪些传统中去。保守主义对传统的态度是,“破坏人性最低要求的传统是要禁止的;已经历史地表明自己对良善生活做出不确定贡献的传统是可以容忍的,但不可鼓励;其历史记录证明了他们对良善生活具有重要性的传统则是要加以爱护的”[5]42。

四、悲观主义:乐观主义与宿命论的折中

保守主义既反对乐观主义,也反对那种对未来陷入绝望的宿命论观点,而是倾向于成为悲观主义者。保守主义反对乐观主义是基于这样两种考虑:其一,保守主义怀疑乐观主义所坚持的人类本性善良的观点,而认为“人类既有善良的性情又有邪恶的性情”[5]45;其二,基于怀疑主义的立场,保守主义相信,人类无法确保善良的性情压倒邪恶的性情,“即使最好地反映理性和道德要求的政治安排也不能保证良善的生活”[5]45。

既然邪恶是不能完全避免的,这是否意味着人类的前景就注定是暗淡的,而人类也无需为创造良善的生活而努力呢?保守主义同样给出了否定的回答。虽然良善的政治安排不能完全避免邪恶,但“糟糕的政治安排会使已经不确定的人类状况变得更坏”[5]45。因此,人类仍然要努力坚持那些阻止邪恶的政治安排。尽管这种努力也可能误入歧途,“然而,补救之道不是拒绝创造政治安排,而是创造这种政治安排,向历史学习,并努力避免它们被滥用”[5]47。

人类理性的有限性、社会生活中无法控制的偶然性、人性的复杂性等因素使保守主义怀疑乐观主义的现实性,保守主义所主张的多元主义也与乐观主义者通常所支持的最终的单一图景相冲突,与此同时,保守主义对良善生活的孜孜追求也使其无法接受宿命论的观点。在约翰·凯克斯看来,保守主义所坚持的悲观主义是乐观主义与宿命论的折中,“它介于依赖于对人类的可完善性的信念的乐观主义和依赖于对无可挽回的人类堕落的信念的宿命论、绝望和犬儒主义之间的中间道路”[5]239。

保守主义追求良善的生活,这种良善的生活是通过对历史的反思得以理解和接受的,因此是一种现实主义的立场。这种现实主义不相信人类具有完全的理性,也拒绝任何终极的和绝对的价值目标和行为准则,所以在对政治安排的选择方面避免走向极端,而是持一种机智的折中路线。约翰·凯克斯所主张的怀疑主义、多元主义、传统主义和悲观主义实质上都是一种现实主义的折中选择,从而使得其所主张的保守主义成为一种折中的现实主义理论。这种折中主义路线试图避免极端观念必然存在的偏颇,无疑更具科学性和可行性。然而,选择折中主义路线并不能使保守主义免受责难,相反,它更可能受到来自左的和右的观念的批评和挑战。在一些时候,为了避免思想观念的极端倾向,反而使约翰·凯克斯所主张的保守主义理论显得左右摇摆、不够彻底,有时甚至会走向自相矛盾。比如在个人与社会的关系方面,约翰·凯克斯主张通过传统主义来解决个人自主与社会权威何者更具优先性的问题。但这实际上是在回避这个问题,把何者更具优先性的问题交由那些被人们选择的传统来决定,而传统的选择则是人们在反思传统的历史记录的基础上做出的。那么,谁有权对传统作出选择呢?约翰·凯克斯认为,“应当是那些能够很好地反思历史记录的那些人”[5]42。这就带来了以下三个方面的问题:其一,由于人类理性的有限性,人们可能无法知道谁对历史记录的反思更为准确;其二,由于人类无法彻底去除邪恶的性情,由少数人为全体民众选择应遵循的传统,不仅不民主、不公平,也无法避免这些少数人私利动机的不利影响,这与约翰·凯克斯所主张怀疑主义、悲观主义亦相冲突;其三,这种少数人的选择与保守主义反对大众政治的思想是相一致的,但与保守主义反对社会强制的立场是相冲突的。保守主义认为,“政治安排的目的是让人们像他们希望的那样生活,而不是强迫他们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生活”[5]43,但这种少数人的选择其实就是在强迫别人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生活。当然,任何理论都不可能是完美的,约翰·凯克斯所主张的折中主义的保守主义其实就是对历史上保守主义所面临的批评及其内在冲突所作出的反思的结果。尽管并不是无懈可击,但总的来说,约翰·凯克斯对保守主义的辩护还是相当成功的。

[1]休·塞西尔.保守主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154.

[2]朱德米.自由与秩序[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45.

[3]Jirry Z.Muller.Conservatism[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7:1.

[4]Michael Oakeshott.On Being Conservative[G]//Robert E. Goodin and Philip Pettit.A Companion to Contemporary Political Philosophy.Blackwell Reference:Oxford UK,1993:87-99.

[5]约翰·凯克斯.为保守主义辩护[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

[责任编辑孙景峰]

B82

A

1000-2359(2011)05-0055-04

刘学民(1962-),男,河南长葛人,郑州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主要从事西方政治思想史研究。

2011-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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