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为这一天

2011-05-14 10:13独木舟
花火A 2011年9期
关键词:暮云

独木舟

陈暮云在来之前还想,如果见到她,一定要问问她有没有后悔过三年前的决定,但从看到她站在朝阳里对着他笑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

楔子

那天早上西柠打开门,倒洗脸水的时候,那只叫“哇哇”的土狗从旁边蹿出来,围着她打转转。

她蹲下来带着一点宠溺的微笑摸摸它的头,像对那帮孩子说话似的轻声说:“是不是饿啦?待会儿就给你东西吃,乖啊。”

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手里的搪瓷脸盆“哐当”一声掉在满是碎石的地上,哇哇被吓得跑开了。

顺着朝阳升起的方向,她看见那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陈暮云。

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比起当初分别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沧桑和沉稳。

那个任性的男孩子似乎不见了,眼前这个背着大包,绑着头巾,一副走遍千山万水的模样的成年男子,让西柠觉得有一点儿陌生。

可是他一开口说话,那些夹隔在他们之间的岁月就回来了,仿佛一切尽在昨天。

“西柠,我来找你了。”

“找我做什么?”

“给你看一些东西。”

1

范西柠最初认识的陈暮云,是一个典型的富家少爷,一个热爱文艺的纨绔子弟。虽然他自己并不赞同这个评价,但周围的朋友都觉得西柠说得很中肯。

他们是在音乐节上认识的,陈暮云他们一帮男生举着某支乐队的旗帜,站在离舞台最近的那片区域,穿着统一的Tee,相当耀眼的大红色,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西柠其实是不爱凑热闹的人,虽然也是音乐爱好者,但她更喜欢小型的舞台,听众们围在小小的酒吧里安安静静地听歌,手里拿一瓶冰啤酒,那才叫惬意。

可是这次的音乐节就在离学校五站路的地方,不去的话实在是有点浪费,何况音乐节的广告铺天盖地,很多文艺小青年都从外地坐火车坐飞机赶来共襄盛举。

这么一想,西柠还是决定去,海魂衫红领巾的标配,坐在去会场的公交车上看到那么多志同道合的陌生人,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激动。

这是当晚最后一支乐队,也是当天万众期待的压轴演出,离开演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所有人都从各个角落涌向主舞台四周,将这一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这种场合人人都把自己当成明星,每个女孩子的打扮都费了心思,就算只是简单的Tee配牛仔裤,也一定在某些细节上做了独特的处理,总之,每个人都是来搏出位的!

西柠感觉这种热烈的气氛把自己骨子里难得彰显的热情给点燃了,她把包包丢给旁边的亚亚,尖叫着说:“我要去POGO,你去不去?”

亚亚瞠目结舌地看着平日里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她,摇摇头:“小姐,我没你那么生猛,你去吧,我替你看包。”

西柠搂着亚亚大叫一声“你最好啦”,然后便一副不“嗨”死不罢休的气势往人潮中心挤了进去,每走一步都是如此艰难,简直都能跟春运时期的火车站相比了!

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劲,西柠感觉身上的白衬衣都已经被汗水弄得湿透了,一把长发也被人抓下来几缕,头皮生疼生疼的,她有点绝望地想,怎么办啊,已经没力气了啊。

很明显,西柠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可是回过头想回到亚亚身边,基本上已经没可能了,此时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滴汇入大江大海的水滴,对于流向,完全没有一点儿自主的能力。

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被挤到了陈暮云的身边,年轻的身体紧贴着彼此,没有性别上的隔绝,每一个人在此刻都是天真的孩子。

西柠摸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时都快哭了,她想,我怎么会这么笨啊,待会儿PO起来手机肯定会弄丢的!这么多人,想捡都没机会捡!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旁边的陈暮云背上那个双肩包,忽然像找到了救世主一样一把抓住他:“喂!帮帮我,帮帮我啊!”

当时还是陌生人的陈暮云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个穿白衬衣的姑娘,她的额头上有一层密密的汗,嘴唇咬得泛白,不知怎么,他心里突然就动了一下。

就在他拉上背包拉链的那一刻,舞台上的吉他声响起,整个世界都沸腾了。

2

三年后的陈暮云和范西柠坐下来不小心撞上对方的目光时,都有一点儿羞涩。

他们之间原本应该有很多的话说,可是出于一种奇怪的自尊心,谁也没有主动提起过去,但彼此的心里都知道,那是一块绕不过去的巨石,若要重新捡起这断裂的情谊,只能将它推开一即使要费很大的力气,但这是修补这段感情唯一的途径。

陈暮云的背包里好像什么都有,他拿出了毛巾、牙刷、保温杯,甚至还有洗面奶,西柠看到他这些东西忍不住就笑:“你怎么还是这么讲究啊?到底是少爷做派,一辈子改不了。”

陈暮云白了她一眼:“你到底要讽刺我到什么时候。我在非洲时,差不多两个多月没洗澡没洗脸也没刷过牙,我那个样子你是没看到,否则不知道被你嫌弃成什么样子。”

西柠仍然是笑,但先前刚见面时的那种时光所带来的隔阂明显地减弱了,她把那个自己用的搪瓷脸盆递给他:“沿着走廓到底,最左边那间房子里有个水缸,自己去舀水。”

陈慕辰沉默地接过来就往走廊走,西柠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追出来喊了一句:“少舀点儿,节约用水。”

走廊上只有陈暮云大摇大摆的背影,他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西柠恨恨地骂了两句,就像以前一样,她拿他的任性和自我没有一点儿办法。

洗完脸回来的时候,陈暮云嘴里不断地发出“嘶嘶”的声音,正在帮他整理东西的西柠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他这才说:“你干吗不告诉我那个水缸盖这么锋利,我的手刚一挨上去就划破了,你看,流了好多血。”

西柠看了他一眼,撇撇嘴,一脸无语的表情拉开了陈旧的抽屉,翻出两片创可贴来递到他面前。

少爷就是少爷,号称走遍小半个地球了仍然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白痴,他错愕地看着西柠:“给我干什么?我一只手怎么贴,你帮我贴啊。”

到了这个时候,西柠已经觉得没必要跟他废话什么了,她狠狠地拆开创可贴,狠狠地扯掉塑料膜,狠狠地贴在陈暮云的伤口上,狠狠地挤了挤伤口。

陈暮云疼得龇牙咧嘴:“我X.范西柠,你能不能温柔点啊!”

你才知道我是这个德行吗?她用眼神这样反问他。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但陈暮云一时之间完全没反应过来:“什么声音?打更?”

西柠整了整衣服,叹了口气:“不是,这儿的上课铃和下课铃都是靠老校长用铁锤敲一块铁片完成的。哎呀,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地铺给你弄好了,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先去上课了。”

陈暮云本想反驳几句,可是西柠已经夹着书从房间里出去了。

她看起来比以前更瘦了,其实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陈暮云就被一种浓烈的心酸和心疼击倒了,当时他就很想丢下包,丢下负隅顽抗了那么久的自尊,好好地抱她一下。

她从前细腻的皮肤现在有些粗糙了,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上也生了老茧,可是她的神情如此淡定从容,这是岁月赠予她不流于世俗的独特气质。

陈暮云躺在地铺上,看着年久失修的屋顶,有阳光从缝隙里倾泻下来。

当初她毅然决然地选择支教,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三年。

陈暮云在来之前还想,如果见到她,一定要问问她有没有后悔过三年前的决定,但从看到她站在朝阳里对着他笑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

她一定没有后悔过,一分一秒都没有。

3

人潮如海潮般散去的时候,西柠浑身大汗,可是一双眼睛兴奋得冒金光,她抓着亚亚的手拼命叫:“太棒了,你也应该去的,太棒了,真的!”

亚亚甩开她,嫌弃地说:“我要是去了谁替你看包,白痴!”

“好啦,谢谢你嘛,我请你吃好吃的,饿死啦!”

两个人手挽着手刚走了两三步,西柠忽然像是被魔法定住了一样,微张着嘴,眼睛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紧接着亚亚听到一声尖叫:“我的手机!”

弄清楚经过之后亚亚都不忍心骂她了,她蹲在草地上抱着头喃喃自语:“怎么办啊,我怎么会这么笨啊!”

亚亚在一旁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拿我的手机打过去啊!”

西柠抬起头,一双眼睛泪汪汪地看着亚亚:“没用的,我中午睡觉调的静音,再说了,人家不一定会接的……怎么办,我真是比猪还笨……呜呜……”

死马当作活马医,西柠被亚亚硬拖着去了后台,观众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工作人员在收拾东西,西柠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能借我话筒用一下吗,我想找找我的手机。”

热心的工作人员一秒钟的时间也没耽误,接着,整个公园都听到了西柠带着浓浓的鼻音喊“刚刚在主舞台POGO区的穿红色Tee,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的那位男生,你还在这里吗?我是那个把手机放进你包里的姑娘,如果你听到广播,请到调音台来找我,我在这里等你。”

亚亚都不忍心看周围的人的表情,也不忍心听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笑声,她扶着额头叹着气,怎么办会有这样的笨蛋啊,自己把手机放在别人包里,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出来!

西柠喊完广播之后,向工作人员道谢,一个胸口挂着牌子的姑娘好心地劝她:“别抱太大的希望,你看这两天我们发了多少寻物启事,丢相机丢手机的太多了,没几个找回来的。”

西柠一听这话,头都耷拉下来了,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似的,牵着亚亚的手没精打采地准备走。

“所以说,永远都不要放弃希望啊。”两个小时之后,一群人声势浩大地坐在一起喝着啤酒,西柠握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手机,开心得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

就是在她转身走了几步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个找手机的女孩子呢?”

就像是听到一句“喂,你中奖啦”,西柠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对方站在她面前,一顿抢白:“你这个女的怎么回事啊,东西放在我这里不要了啊,我找了你好久,你不会打个电话啊?”

那一刻西柠看着眼前这个气极败坏的陌生男生,想说声谢谢又不知道怎么打断他。他看起来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了,难道为了这个手机耽误了他的时间吗?

西柠哆哆嗦嗦地说:“对不起啊,我脑子一下卡住了,没想那么多……我笨死了……麻烦你了。”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叫陈暮云的男生,坐了十五个小时的硬座来看这一场音乐节:也不知道他们之后的人生会产生那么多的纠葛,她只知道这个人是好人,不仅没有把她的手机拿走,还在现场等了她很久。

有缘分的人,是会越过千里迢迢的距离来相遇的。

几千人一起等公交车的场面把西柠生生吓到了,亚亚也是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旁边那个声音有点耳熟:“你们也坐公交车?”

西柠看着陈暮云,头都点断了:“是啊,怎么办啊?”

多年后陈暮云回想起那一天的范西柠,她并不是一个以惊艳面貌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孩子,初相识之时,她的表现实在太糟糕了,可就是那一脸蠢笨的无助打动了他。

奋力地把她推上车之后他自己差点挤不上车,好不容易上去之后才知道,这样的乘车经历真是一种酷刑。

那晚月光很白,一车陌生人挤在车厢里,扯着嘶哑的喉咙唱着“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西柠抬起头看到陈暮云清亮的眼睛,那是他们共同的青春记忆,粗粝的、

热血澎湃的、热泪盈眶的。

4

陈慕辰躺在地铺上,闻到一种太阳晒过之后特有的软绵绵的香味,网上有人说那是高温晒死的螨虫尸体的气味,但西柠一定不知道这些未经验证的报道。

她已经两年多没出现在网上过了,连过年过节都是在这里跟老校长,跟孩子们一起。有时候她母亲会来来看看她,带一些零食,都是她以前最喜欢吃的,但她通通都给了那些孩子。

她那个身为高官的父亲一次也没来过,只是让她母亲带话给她:什么时候疯够了,什么时候就回来。

疯。

当初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周围所有的人都不支持,包括她最好的朋友亚亚。

大家都好言相劝,跟她说,那些地方环境艰苦,你这种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根本没办法适应。这些事情不是没有意义,但未必需要你去做。

其中反对得最激烈的就是陈暮云,他没那么多温柔和耐性,他只是掷地有声地跟她说,你去,我们就分手。

这几年来,他时常会梦见她当时的表情,从惊讶到平静,然后一脸淡漠,眼神中除了绝望没有其他。

当时的他太冲动了,太不成熟了,根本不懂得如何用温和的方式去表达感情。

迷迷糊糊地想着过去的往事,他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西柠下课回来,用一只黄色搪瓷盆子打好饭放在桌上。她坐在床边看书,听到他翻身的动静时,才抬起眼来跟他说:“吃饭吧。”

她戴眼镜的样子总是显得有点滑稽,过去他总拿这个笑她,到了今天又看到这张脸上架着眼镜的时候,他才发觉在这几年中,自己竟然是如此想念她。

饭菜都是清清淡淡的,没有一点儿荤腥,但他走了这么远的山路来,早就饿坏了,二话不说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

西柠看了他一眼,用他很熟悉的那种刻薄的语气说:“别嫌弃啊,只有这条件。”

一句话呛得他剧烈地咳了起来,嘴里说不了话,只好拿眼睛瞪着她,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两个就不能好好地说句话吗?

吃完之后陈暮云把碗放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你下午几点上课?”

“下午不是我上,你找我有什么事,现在就可以说了。”

陈暮云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似的抬头看了看屋顶上的裂缝,问:“下雨的时候怎么办?”

“拿盆接着呗。”她回答得轻描淡写,似乎他这个问题根本就不算是个问题。

陈暮云想了想,说:“我替你修葺一下吧。”

站在空地上看着屋顶上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背影,西柠疑心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发生了,她整个上午都陷入一种隐隐约约的恍惚中,根本不敢相信陈暮云竟然真的出现在这个地方,在自己眼前。

其实她所有的平静、淡定全是装出来的,她根本都不敢正视他一眼,这几年来,她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关于未来和过去,她都极力告诉自己不要多想,每一天醒来都做好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不要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初衷,不要敷衍那些好不容易接受教育的孩子。

这样清苦的生活,她独自过了三年,但这其中的乐趣也只有自己知道。

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老校长说,最初学校只有七八个孩子,到她来时已经有三十多个了,支教的老师来一批待不了多久又走了,孩子们上课也是断断续续的。

当时她看着老校长脸上那些深邃的皱纹,就暗自下定决心,自己一定不可以半途而废。

慢慢地,她跟所有的孩子都混熟了,甚至那些孩子的家长也都把她当成自家人,没有人再把她当大城市里来的千金小姐那样捧着,对她来说,这反而是在城市永远无法获得的一笔财富。

她凝视着陈暮云较之三年前宽厚了许多的肩膀,心里有种暌违的颤抖和悸动。

她不知道他为何而来,他的回避让她忐忑不安。

一夕之间,她仿佛又变成了当初愚笨的小女孩。

5

他们在一起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虽然在不同的城市,但距离并不是最难克服的障碍。

陈暮云几乎每个周末都会飞过来看她,陪她吃饭,逛街,看电影,看话剧,参观画展,或者牵着手一起去某个小酒馆看小众的乐队演出。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觉得这就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了。

但这样的生活是建立在过度挥霍之上的,有一次西柠忍不住问:“你干吗每次都飞?当初不是坐十五个小时的硬座来看音乐节吗,现在干吗这么浪费钱?”

陈暮云挠着头,一脸的孩子气:“当初那么多人啊,我又是队长,总不能一个人搞特殊吧。你别说,那次差点要了我的命,十五个小时啊,大小姐,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腰酸背痛,我回去躺了两天才恢复体力啊。”

西柠不知道怎么说,她觉得批评他总是不太好,毕竟他这样飞来飞去也都是为了见她。

在那一年的交往中,西柠背着陈暮云做了一件事,就是把他每次来回的机票都收集起来,夹在一个牛皮本子里,那个本子也是他送给她的礼物,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卖到四百多的天价。当时她看到的时候不知道价格,随口说了一声喜欢,等看到标签上那个骇人的数字时,差点没吓哭。

结果陈暮云走了的第三天,她就签收了一份快递,拆开一看,居然就是这个本子!

她在电话里又哭又闹:“你神经病啊,神经病,我不要,你去退掉,要不我就还钱给你。”

“傻了吧你,送给你的就拿着,多大的事啊。”

那是西柠第一次察觉到自己跟陈暮云在价值观上有着巨大的分歧,他总以为她爸爸是高官,从小肯定也是锦衣玉食的养着,然而她从没对他说过,其实她是跟着她妈妈长大的。

在她决定去支教的时候,在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是希望得到他的支持的,只要他说一句。好”,她就会获得对抗全世界的力量和勇气。

然而他跟那些人没什么不一样,他也说:“支教是好事,但用不着你亲自去做,你可以做一些另外的事情,比如资助他们文具、书籍,这些事情也一样很有意义。”

“可是……”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可是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们这么想,有些事情就永远不会有人去做了。”

分手的时候,她把那个本子还给他,连同里面夹着的机票,看着他错愕的眼神,她才缓缓地说:“当初我以为手机丢了,急得差点哭出来……那是我妈妈送给我的手机,我一直用着它从来没想过要换。

“我妈妈在离婚之后,一个人租着房子,拿着微薄的收入应对着生活中所有的开销,可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她可怜,相反,我觉得她很独立,很了不起,我跟自己说将来我也要做一个这样的女人。

“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真正有价值的人,而不是活在某种体制中,慢慢地面目模糊,慢慢地丧失理想和勇气。

“可是你跟我不是一类人,我知道你出生富贵之家。将来你家肯定会送你出国念书,无论成绩怎么样,回国之后都是镀了一层金,或者根本就不会回来了,留在国外过着很多人想都没想过的那种悠闲的生活。家里会为你铺好路,扫除一切妨碍你人生的障碍,这就是我们的不同。”

在西柠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陈暮云感觉自己胸腔里翻滚着前所未有过的愤怒和耻辱,他从来不知道在她眼里,自己是这么一个软弱无能的人,自己不过是一个仗着家世优渥,养尊处优的富二代而已。

后来的日子里,西柠和陈暮云都会经常想起那一天的情形,那天破碎的不止是彼此间的感情,还有被她口不择言摧毁的,他的自尊心。

从那天之后,他们再也没有主动找过对方。

原来最幸福的事情,也是最脆弱的事情,西柠坐在陈旧的大巴上,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稻田,悲哀地想,我们的爱情原来只是那么短暂的慰藉。

第一天晚上,她蒙在被子里哭了很久,第二天肿着两只眼睛跟着老校长走进破破烂烂的教室,那些孩子用参差不齐的声音喊着“范老师好”的时候,她的眼泪又淌下来了。

6

隔着三年的光阴,两个人坐在原始的木头凳子上看着夕阳,一时之间,彼此心头都有着万千感慨。

“你这几年都做了些什么?”最终还是西柠打破了沉默。

陈暮云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清了清喉咙,慢慢地说:。第一年,我花了一些时间把西北和西南走了一遍,在林芝住了两个月,然后跟着一伙人去爬珠峰。哈哈,别看着我,没登上去,又不是专业登山者。然后去看了看传说中的丝绸之路……嗯,差不多就是这样,第一年。

“第二年我去了东南亚,买了很多东西回来卖,赚了一点钱又出去了,再买些东西接着卖,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吧,赚点盘缠,为去非洲做准备。

“去非洲比我想象中简单一些,我在毛里求斯待了一阵子,你真应该去看看那里的海,那才叫蓝色啊。马达加斯加我也去了,真是太刺激了……好像这三年来,我也没干什么,不过你问起嘛,我就随便说说咯。”

西柠一直侧着脸看着他,她想起了以前他们在一起时,她在某本书上读到的一个故事。

那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在与世无争的地方,有一间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一棵高大的槐花树,他们没有孩子,过着清贫但安宁的生活。

忽然有一天,丈夫对这一切感到十分厌倦,他在一个夜晚留下一封信,悄然离去。

那封信的内容无非是觉得人生就此看到结局让他心有不甘,决心去见识一下外面广阔天地之类的话。妻子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这封信,没有哭也没有破口大骂,她很平静地将信收起来,像往常一样给几只鸡喂食,然后坐在槐花树下继续绣着昨天没修完的手帕。

一晃多年过去了,丈夫背着行李回来了,他的两鬓已有若隐若现的霜白,可是说话的语气里有着从前没有的骄傲,他说,你这一生就在这一棵树下,一间院子里消耗完了,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妻子问:“那你在外面的世界,看到了什么呢?”

“我看到日出月落,花谢花开,男耕女织,大千世界,芸芸众生。”

妻子放下手中的针线,抿嘴一笑,神情悠然自得:“我在这间小小的院子里,这棵树下一样看到日出月落,花谢花开,我们所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丈夫哑然。

不知为何,西柠会想到这个故事,虽然这故事中所蕴涵的深意用来形容她跟陈暮云之间并不恰当。

“我来找你,是要给你看一些东西。”陈暮云的眼神就像那天晚上的公交车上,她一抬头时所看到的那样。

那个久违的牛皮本子时隔三年再次回到她的手中,她翻开它时整个人都在发抖,厚厚的本子每一页上都贴着他的照片,他行走于世界各地的照片。

这些照片的共同点是他的手中都举着一张纸,那张纸上写着:陈暮云要带范西柠环游世界。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照片、那句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黄昏中温柔而寂寞的光线照在他的睫毛上,他轻声说:“这三年,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我想什么时候这个本子贴满了,我就来找你,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西柠,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对生命无所要求,但我想做一些事情让你明白,我不是你当初以为的那样。”

“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来证明你当初对我的看法是错的,现在我想听你说一句对不起。”

西柠捂着嘴,哭得很难看,她不知道拿这个人怎么办。

他蹲下来,轻轻地抱住她,这是他生命中失而复得的珍宝,她的头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编辑/蓝朵朵

蓝朵朵感言:

恋爱故事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和理想,最终的离别没有谁对准错。舟舟用她细心打磨过的文字,洞悉了这一切。这个故事最后打动人的,不单单是失而复得的爱情,还有那些从来都执着于心中所信的,美丽的姑娘和少年。

猜你喜欢
暮云
周学建
李宏允
苍葭冲
浪淘沙·雁南飞
中秋月
夏日雨后
登太白楼
听荷楼中剑如雪,九曲桥边点点红
登太白楼(五言律诗)
幽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