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的笑容

付雁南

从这个8月开始，笑容真正绽放在7岁的郑文燕脸上。那是完整的笑容，驱散了唇腭裂的阴影，她已经可以放心地去笑了。

这种先天性遗传病几乎在一开始就摧毁了她的命运——她被亲生父母遗弃在产房门口。但正是在这里，她和另一个因疾病而残缺的生命相遇——一个名叫郑宝忠的男人把她“捡”回家里，抚养至今。

一个曾经不敢笑的女孩，一个至今无法站立的男人，他们的生命因为彼此变得完整起来。

一

郑宝忠6个月大的时候，因为一次医疗事故，留下了终身残疾——无法站立，只能爬行。因为残疾，他失去了组成家庭的机会，一直希望收养一个孩子。

一个偶然的机会，郑宝忠得知县医院妇产科楼道里有一个被遗弃的女婴，便急忙赶去，把孩子抱回了家。他的父亲郑万良给孩子起了个好听的名字：文燕。“这是我们郑家文字辈的孩子，而且是一只‘飞来的燕儿。”郑万良说。

随着这只“飞来的燕儿”的到来，郑宝忠的单身汉生活立刻不一样了。他开始笨拙地学着照顾小文燕。他用开水冲好奶粉，用小勺舀起一点，自己试试温度，再慢慢送到孩子嘴里。这个乡下汉子根本没什么远大的目标，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把小文燕“养活”，而且“能跑能跳能颠”，不要像自己这样。

平常在家里，文燕喊郑宝忠“大伯”。这是郑宝忠自己的意思。“如果管我叫爸爸，管谁叫妈妈呢？”他说，“我怕对燕儿的影响不好。”

二

小文燕慢慢长大，唇腭裂对她生活的影响也越来越明显：乌黑水灵的眼睛下面，隔着小小的鼻子，嘴唇的裂痕已经延伸到鼻子根部，整个嘴巴看起来就像一个触目惊心的三角形洞穴。村里调皮的孩子追着喊她“小豁子”，路人指指点点：“哟，小丫头是个豁嘴。”

自卑的情绪笼罩着这个小女孩的生活。她不再愿意和小朋友玩，也不再愿意出门，有时甚至几天几天地窝在家里，对着电视，不讲一句话。

村里很多人劝郑宝忠领着孩子去看医生。可那需要一万多块钱，郑宝忠哪来这么多钱呢？

收养小文燕之后，家里原本就不宽裕的生活条件变得更加捉襟见肘。除了村口景泰蓝工厂的活计，郑宝忠有空就出门想办法挣钱。有时候，他在村里臭气熏天的垃圾坑里翻捡些破烂拿去卖；有时候，他跟村里人说说好话，搭着别人的三轮车，到邻近的镇上讨饭，运气好的话，一天也能要来二十几元。

2007年10月，喜从天降——定兴县残联通过媒体联系到了刚成立不久的“嫣然天使基金”。这是一家专门资助14周岁以下家庭贫困且患有唇腭裂儿童的公益基金，小文燕成了该基金在河北省救助的第一名患儿。

在北京，医生给文燕做了检查，诊断结果是“单侧三度唇裂伴有牙槽肌裂”，先要进行一个“三度唇裂修复手术”。

从手术室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小文燕一直一边哭一边不断呼喊着“大伯”，直到郑宝忠爬到病床边握住她的手，她才慢慢安静下来。不过，等到疼痛过后，在护士的鼓励下，她拿起自己粉红色的小镜子，照了照自己已经缝合的嘴唇，就再也不愿意把它放下来。那个曾经触目惊心的三角形洞穴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上唇一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痕迹。以前，她笑起来总是用手捂住嘴，而现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她就会悄悄抬起头，好奇地看看周围，咧开嘴，露出一点浅浅的笑容。

三

手术给文燕带来了全新的生活，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她成了一个小名人。她专门录过几次电视节目，还在一场大型晚会上担任颁奖嘉宾，把一个奖杯颁发给了“嫣然天使基金”的创办人李亚鹏。

不过，直到文燕做手术时，郑宝忠都不知道王菲和李亚鹏是谁。后来，在一个电视节目的录制现场，郑宝忠第一次见到了李亚鹏。郑宝忠非常想到李亚鹏身边，跟他说声“谢谢”，感谢他让小文燕有了崭新的生活。可等了很久，他也没找到机会：“我又上不去，而且舞台那么大，想说话人家也听不到……”当节目录制结束，所有人都站起来准备离开时，郑宝忠着急了。他急急忙忙地“爬”到舞台上，蹲在李亚鹏身边，仰着头，拉住了对方的手。

“我没文化，什么都不会说，就是想好好谢谢他。”郑宝忠说。

那一天，这个中年男人攥着李亚鹏的手，拼命地掉眼泪，最后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四

8月2日，郑宝忠领着做完第二次手术的小文燕回到了天边村。

推开那扇几十块钱从别人家淘换来的破旧的木门，院落里没有铺水泥，裸露着黄色的泥土；房子没有刷外墙，露出一块一块的灰砖。

与北京宽敞整洁的病房相比，郑宝忠家里的平房显得有些狭窄，墙面也泛出了斑驳的黄色。在他们住的房间里，铺着被子的土炕旁边，立着两把椅子、一个破旧的柜子、一张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写字台和一台电视机——这几乎就是一家三口全部的家当了。

“你说，是家里好还是北京好？”郑宝忠问文燕。他觉得有点自卑，自己大概一辈子也没办法给闺女像城里那么漂亮的房子。

“当然是家里好。”小文燕毫不犹豫地说。

郑宝忠点点头，安心了。

这里，至少能盛开燕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