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号子:在仿古木船上响起那是精神引领的顽强高地

2011-06-13 02:12陈与
重庆与世界 2011年22期
关键词:川江纤夫船工

□ 陈与

宁河纤夫曲

川江号子,是长江和嘉陵江的千古绝唱,是船工、纤夫的喜怒哀乐。当川江号子继承人陶鹏唱起川江号子时,他双目盯着滚滚而来的江水,仿佛看到岸边的纤夫,让听者的心情跌宕起伏——似乎身处一叶扁舟,穿越滩多水急的长江三峡。

承载船体:是三峡纤夫的伟大意志

当一条重50吨、由10名老船工精心打制的仿古木船,在铜梁安居镇江边下水了,这意味着,快要失传,与嘉陵江和嘉陵江畔诀别的川江号子,有了载体,有了唱下去的可能,有了继续川江精神的文明财富。按计划,这条仿古木船从安居镇涪江下水、驶入嘉陵江和长江、停在南岸弹子石码头,在洋人街表演。在这条仿古木船上,有20多个精壮汉子,在行船中,高调唱响川江号子,让声波与水波壮大仿古木船的宏观气势。

在20世纪初,重庆开埠之前,从重庆到湖北宜昌,有193公里的航程,在193公里的峡江水段,有20多处险滩暗礁。这些险滩暗礁,有的是石岸崩塌、有的是石梁巨礁、还有激流漩涡。这时,行驶在重重险恶的巨滩之中,没有动力船,只有木船,而木船经过险滩,必须拉纤。无论是拉纤、摇橹、推桡、绞滩,船工们都会与凶滩恶水进行殊死搏斗。

在木船航运时代,只要逆江而上,或者船过险滩。为了协调步伐和鼓舞斗志,船工们高喊号子,掌握节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随着行船水情的变化,船工们会吟唱不同的号子,触景生情,即兴创作,不知不觉地使用了古代诗词的赋、比、兴技法,编唱号子词。

川江号子是重庆船工们,借号子来鼓舞干劲、集中力量、抒发感情、消除疲劳的生活方式。在演唱川江号子时,由号子工领唱,众多船工应和。由于船工的劳动强度,有大小之分,水流速度有快慢之别,所以川江号子也有“舒缓与激越、轻盈抒情与粗壮沉着的区别”。如果劳动强度不大、其领唱的曲调,旋律优美,具有抒情色彩。要是过滩紧张,其号子高昂激情。木船如是逆流而行,其号子粗犷沉着。川江号子词是号子工们把各地风情、古迹传说、神话故事、船工生活,加工提炼而成。

川江号子词描述了重庆两岸的风土民情,古迹物产,把内容编成顺口溜。如《说重庆》:大码头要数重庆城/开九门闭八门十七道门/朝天门水码头迎接圣旨/千厮门花包子雪白如银/临江门开木厂树料齐整/通远门锣鼓响在埋死人/南纪门菜蓝子涌进涌出/金紫门恰对着镇台衙门/储奇门卖药材治人疾病/太平门卖的是海味山珍/东水门白鹤亭香火旺盛/正对着真武山古庙凉亭。

有反映船工战滩,斗浪的号子词。如《白龙滩不算滩》:白龙滩不算滩/捏起桡子使劲扳/千万不要打晃眼/努力闯过这一关/扳到起/要把龙角来扳弯/众家兄弟雄威显/拉过流水心才欢/龙虎滩/不算滩/我们力量大如天/要将猛虎牙拔掉/要把龙角来扳弯。在江边,当船工看到迎亲的队伍,吹着唢呐从面前走过,想到还孑然一身时,他们唱道:“挣了一滩又一滩/转弯就是泥巴湾/湾湾里头好气派/吹吹打打闹翻天/轿子抬的是新娘/滑竿坐着舅老倌/我们还是单身汉/无儿无女好心酸。”

还有表达了船工夫妻情爱,调侃诙谐的号子词。如《二四八月天气长》:二四八月天气长/情妹下河洗衣裳/清水洗来未汤浆/情哥穿起好赶场。又如《卷走桡片淹死郎》:太阳落坡四山黄/情妹出来晾衣裳/衣裳搭在手腕上/手把竹竿哭一场/问你情妹哭什么/别人有郎我无郎/只因去年发大水/卷走桡片淹死郎。

川江号子由号工领唱,船工们帮腔的合唱形式,流传于长江、岷江、沱江、嘉陵江、乌江和大宁河流域。川江号子有上水号子、下水号子。上水号子有撑篙号子、扳桡号子、竖桅号子、起帆号子、拉纤号子等;下水号子有拖扛号子、开船号子、平水号子、二流橹号子、快二流橹号子、幺二三交接号子、见滩号子、闯滩号子、下滩号子等。因此,形成数种类别和数以千计曲目的川江水系音乐文化。代表曲目有《十八扯》、《八郎回营》、《桂姐修书》、《拉纤号子》、《捉缆号子》、《橹号子》、《招架号子》等。

当川江号子被人遗忘时,原是拉纤船工的陈邦贵,勇敢地站出来,回忆起“脚蹬石头手扒沙,风里雨里走天涯”的船工生活,并致力于整理川江号子的工作。1987年,在法国阿维尼翁艺术节“世界大河歌会”上,71岁的陈邦贵,唱出了激越昂扬川江号子,震惊世界,倾倒听众。

雄浑豪迈,继往开来:一个八十多岁老人挺身而出

在川江号子淡出公众视野,川江号子只是一个音乐符号,或是一个象征,一个名叫陶鹏的重庆老人,以重庆川江号子艺术团名义,与湖北巴东神龙溪旅游协会签订合同,陶鹏担任“川江号子木船文化旅游项目”顾问,为巴东神龙溪旅游协会提供川江号子的教材、并进行川江号子的培训工作,而巴东神龙溪旅游协会只把“川江号子木船文化旅游项目”变成现实,为表演者提供吃、住、行的劳务费用。

已经80岁的陶鹏认为,川江号子重庆有、湖北有、四川也有,但重庆峡江水域面积最大,人数最多,这些都是重庆资源。老船工陈邦贵已去逝,能唱川江号子的老人越来越少了。在陶鹏签订的合同上,有老木船、川江号子、还有船工生活一条街,这样就形成了川江号子的产业链,可以吸引游戏客,还可以作为影视的拍摄基地。陶鹏说,保护川江号子,就要使川江号子活起来,如果进了博物馆,就只是一种摆设了。

乌江纤夫 摄影/张波

站在朝天门码头,望着两江交汇的夹马水势,在陶鹏心里掠过一片喊声,那是依山而行,伴水而行的川江号子,大汗淋漓地闪过江滩,把川江纤夫的生存状态,毫无保留地在江风里枕眠、在青山里回荡,在江涛里灌进喋血青春。只有川江号子,才能抵达川江心脏,以歌礼赞,血染大水。只有川江号子,让纤夫泪花,一半沉落江底,一半化作男人撕心裂肺的吆喝,因此,长江和嘉陵江因川江号子充满力量。

尤其是纤夫们,不能忘记的是,那粗犷的川江号子,在江上飞泻雄浑。然后,随峡风舞动,在水天相接的地方,是江水滔滔,是鹅卵石滴出的颗颗汗珠。那些躬下身子,承受苦难的纤夫,拖着粗壮的纤绳,让风雨纤绳和血泪纤绳,勒进古铜色的皮肤,是岸边妻子的心痛,是幼子嗷嗷叫唤的亲切,最终成为千年成梦的川江。

在江中摇晃的帆影,在江岸艰难的步履,那些嘿哧嘿哧的喘气声,是大汗淋漓的腰酸背痛,是只有痴望的茫茫江岸,在久远的渴盼中,凝成一条残损的绳索,凝成一声声放歌的川江号子。没有人为川江的弃儿守护,没有人把川江纤夫写进历史。只有川江号子,让岁月剥蚀的江岸,折叠起远远近近的山影,飘入夕照。

纤夫流下的是汗水,还是悲戚的泪水?一浪高过一浪的涛声,撩开宽阔的江面。一声高过一声的号子,充满天空。在岁月中,我看见一根根绷紧的命运,勒进了活生生的血肉,在川江朝天的方向,拖着沉重的水漂和号子的悲壮。那深藏在川江的目光,在辽远的响沙中,劈开了那些坚硬的岩石,劈开一千次一万次的回望。

和着江水汹涌澎湃的涛声,一曲川江号子涌来,是那样地高亢,那样地激越,震荡着心,撞击着魂。“哟嗬嗬,哟嗬嗬……”那一声声阳刚的吼声,喊出了纤夫的心魂,喊出了群山威严,也喊出了三峡原始野性的悲怆文化。

仿古木船:纤夫号子的生命之源

如今,川江的木船早已被机动铁船代替,行驶在川江上的各种轮船,再不需要用号子来向狂涛恶浪宣战,鼓舞斗志,更不需要用号子来指挥劳力运作了,但川江号子蕴含的坚毅不拔、团结协作的精神,是一笔可贵的精神财富和不朽的文化遗产。

生前希望川江号子得到传承的陈邦贵说,现在来学川江号子的年青人,由于没有纤夫生活的积累,缺乏纤夫内心的共鸣,使川江号子失去了应有的质朴和血性。“毕竟时代不同了,有些东西一去不返了”,陈邦贵惆怅地认为。

川江号子生命的本真:在于为己的同时,也奉献给社会。而纤夫,为自己喊出的川江号子,是劳作的艰辛,是对生活的乐观畅达,更是凭藉这一声声号子,来消解疲劳,越过礁石。满腹苦难的纤夫,凭藉一声声号子来诅咒不公的世道,用一声声号子来嘲笑命运之神。纤夫的爱情,也需要一声声号子来抒发,也需要三峡两岸的青山作证。

川江号子是纤夫为自己而歌,为自己而唱。他们有爱、有憎、有喜、有怒,他们把一腔爱恨恩仇,渲泄在江边,把一怀酸甜苦辣倾给迢迢大江。没有酒,那就借助一副嗓子,让胸中块垒随川江波涛卷去吧;没有女人,那就借助一声号子,把爱情唱给神女峰。一曲曲川江号子,让纤夫满身的疲惫,得到释放,抚平了纤夫心灵的悲怆,带给纤夫面对苦难寂寞的乐观状态,那是川江号子的人生意义,是纤夫生命的慰藉。

巫峡之秋 摄影/乔德炳

那一曲曲川江号子,抚慰过向三峡的寂寞孤独;那一曲曲川江号子,振奋过唐宋元明清贬官的失意落魄……当川江号子在仿古船上,赢得雷鸣掌声的那一刻,我们还能说纤夫只是为自己在唱么?那是纤夫奉献的艺术瑰宝,留给文化的精神符号。

川江号子出生在汹涌江水和坚硬的鹅卵中。所以,不是技术与艺术交融的旋律,更多的是,是纤夫骨子里蹦出来的坚忍拼搏,不是柔情蜜意的“纤夫的爱”,而是生活化的艺术,旋律化的生活。这种生活、是纤夫拧一把汗,便会撒一滩的血泪。自古至今,再也找不出与之相媲美的旋律,或大鼓或弹词或莲花落,它们只是流传下来的歌,不是吼声真实的痛楚生活。

绝唱不代表落寞。川江的号子因为不平凡的痛楚,注定了受人瞩目。经典终究是经典,而不是遗忘。时间,是一把温柔的刀,会把旧产物劈割身后,但川江号子不能成为遗忘的原由,是因为川江号子成为了精神皈依。从另一个角度说,一个民族经典的千古绝唱越多,其民族历史的积淀就越深,内涵也就越丰富。对于这些传统经典,我们是怀念、铭记、发扬、提倡,使之融入民族心理,在文化经典的厚重上。川江号子是文化标榜,是历史使命。

一个物种的消失很容易,一种文化的消失也很容易,但环境创造了一切,也在改变着一切。川江号子到了消失的边缘,它失去了独特的生存环境,失去了很多传唱。它不再适应口传心授的古老方法,在淡出川江的多年里,很难找到能够完整地、原汁原味地演唱川江号子所有曲牌的继承人。

当一条仿古大船下水了,让川江号子再度引起关注,川江号子需要保护,迫切得就像珍贵文物一样,就像世界上许多民族的文化一样。川江号子是音乐化的号令,是美化的号令,又融化了川江流域的多种文化。这是一笔宝贵财富,谁也不会把它抛弃,这是从前、现在、将来都要共同做成的世界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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